《繁世》木木王羽

72、第七十二章

　　阿炳的酒吧今晚关门谢客，只招待他邀请过来的好友。大家都认识了好多年，今日聚在一堂，非常热闹。陆盛铭好久没回来了，今日出现，当然免不了一轮酒杯的围攻。而陆灿灿则坐在角落里，和之前就认识的几个朋友交谈了几句。
　　有的人在举着酒杯猛喝，有的人在对着麦克风狂吼，大家的兴致都很高。陆灿灿特别喜欢在这种场合安静地围观大家的热闹，众生百态，很有意思。
　　酒精会让人的行为放大，在场的男男女女都表现得亢奋又热情。陆灿灿看着人群中的陆盛铭，他正举着酒杯在跟一群老朋友愉快交谈。陆盛铭是陆灿灿见过的在交际场上最游刃有余的人，他风趣幽默又豪爽大方，好像跟谁都能迅速地打成一片。且不会像有些人一样，一喝多了就没了分寸，陆盛铭无论喝得多醉，都依然能保持举止绅士，一切都恰到好处。
　　陆灿灿想到了程程。程程是跟陆盛铭绝然相反的一个人，无论场合多热闹，他永远都是安静的，身上像笼罩着一个透明的结界，让他置身于尘嚣中又不会被沾染。可他的安静又丝毫不突兀，无论在任何环境中都能让人感到和谐又舒服。
　　陆灿灿又无可避免地想起了凌宇。她只见过凌宇在篮球场上意气风发的模样，从来没见过他在交际场上是什么样子。凌宇，一个如此完美的人，陆灿灿很遗憾没能见到他更多不同的一面。她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人总是会长大，也无可避免会改变。她只愿把一切的美好都封存起来，不让他流失，也不让他变质。
　　“陆小姐，好久没见了，老陆去上海后好像就没见过你。”一个喝得半醉的年轻男子走过来，举着手中的两只酒杯，对陆灿灿说:“怎么一个人坐这？来，喝一杯，喝一杯。”
　　陆灿灿刚想拒绝，陆盛铭就及时地走了过来，接过男子手上的酒杯，说:“老赵，她不喝酒，我来陪你喝。”
　　说完，只见一杯啤酒在陆盛铭的手中见了底。
　　“呦，不过就一杯啤酒，用得着这么护着吗？我酒喝多了，还得给我塞一嘴狗粮，哈哈！”老赵笑着拍了拍陆盛铭的肩膀，又说:“什么时候结婚啊，别忘了老朋友，我给你们封个大红包！”
　　陆灿灿的脸上一阵尴尬。
　　陆盛铭赶紧解释:“开什么玩笑，灿灿就是我妹妹，你喝多了，哈哈！”
　　“就虚伪吧你们，谁不知道你们形影不离亲密无间啊。”老赵笑着，又摇头晃脑地说:“陈奕迅的《兄妹》没听过？不能相爱的一对，亲密像两兄妹。你们啊，就是借着兄妹之名，行情侣之事！”
　　老赵说完，还手舞足蹈地哼唱了几句。
　　这时，附近有人赶紧走过来，跟陆盛铭和陆灿灿打了个眼色，然后马上把醉醺醺的老赵拉走了，边走边说:“你这个老赵，又在胡说什么！走，那边喝去。”
　　陆灿灿回头一看，程程正站在她的身后，脸色非常不好看。
　　陆盛铭赶紧正了正神色，微笑着朝程程伸出了手，说:“你好，我陆盛铭。”
　　程程木然地回握了陆盛铭的手，点了点头。
　　“我经常听灿灿提起你，也看过你的作品，久仰大名。”陆盛铭微笑着说。
　　程程上下打量了陆盛铭一眼，依然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气氛压抑又尴尬，陆盛铭说:“那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过去那边。”
　　他回头看了陆灿灿一眼，就走进了人群中。
　　程程看着陆灿灿，又紧咬着唇，转过了身。
　　“我们回去吧。”陆灿灿说。

　　程程送陆灿灿回公寓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程程很低气压，陆灿灿知道他误会了，可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疲于解释。误会这种东西，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解释也一样。陆灿灿不想她与程程的往后都在不断的解释和挽留中度过。
　　程程在门口停住了脚步，陆灿灿有点惊讶，问:“你不进去吗？”
　　程程摇了摇头，在手机上写到:“我今晚还有事，要回宿舍，你早点休息。”
　　陆灿灿点了点头，低声地应了一声:“嗯。”
　　程程转身下了楼，陆灿灿靠在门上，拿着手中的小恐龙钥匙扣，突然想起了初遇程程的那个晚上，想起了那个有着特殊气场的让她心动的男孩。
　　她感觉好像这一切都即将离她而去，时间真的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陆灿灿关上了门，坐在门口，连鞋子都没有换。她想哭又想笑，感觉自己就是一个混账。
　　“对不起。”她给程程发送了一条信息。
　　“对不起什么？”程程发来了回复。
　　陆灿灿愣住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感觉自己对不起程程的太多，可是又说不出口。
　　“灿灿，你为什么会喜欢我？”程程又发来了信息。
　　陆灿灿还是无法回答。到了这一步，她不想再得过且过地用含糊的语言带过。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两个人在一起，本来不就是因为两厢情愿的好感吗？”
　　“我怕的就是一直以来只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
　　“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陆灿灿在问程程，更是在问她自己。
　　“我一直没有问你，你手表背后刻着的L是代表什么？”
　　陆灿灿的心被猛烈地撞击了一下。
　　“是陆。”她说。
　　“是陆灿灿的陆，还是陆盛铭的陆？”程程问。
　　陆灿灿感到一阵头痛，她回复到:“为什么一定要扯上陆盛铭，他就是我一个哥哥，没有别的任何关系！我戴这个手表的时候，跟他还没有任何联系！”
　　“你激动了？你为什么这么在意他？我跟你在一起这么久了，甚至都没见过你因我而情绪这么波动过！”
　　“那样不好吗？难道非要每天争吵才算好吗？开开心心地过每一天难道不就是最理想的状态吗？”
　　“我也想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地跟你过每一天，可是后来才发现不行。我开始渴望你因我而吃醋，渴望你表现得对我多在乎一点，可是你不会，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
　　“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你很好，对我很好，甚至好得不真实。”
　　“怎样才是真实？”
　　“我见到你跟陆盛铭的相处，我感觉那个才是最真实的你，而你在我面前从来都没有流露过那样的一面。这样勉强自己，你也会很累对吧？”
　　“你神经病吗程程！陆盛铭是我的朋友，你是我的男朋友，我对他和对你的态度当然不一样！如果我对他和对你的态度一样，你岂不是也得抱怨说我给他男朋友一样的待遇！而且什么才是真实，人本来就是复杂多面的，难道还要对着不同的人都同一个表现才是真实吗？我告诉你什么是真实，就是我愿意把不同的一面呈现给你，这就是真实！”
　　过了很久，程程才回复到:“对不起，可能是我太敏感。可是我发现我越来越迷茫，甚至会开始变得患得患失。我越来越渴望变得更强大，我想让你可以依赖我，我想成为你的港湾。可是我又发现，你就像一轮遥远又明亮的月，你照耀了我，却不只属于我。”
　　陆灿灿写到:“跟你在一起之前，我就说过希望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是快乐的，如果某天你发现跟我在一起不再快乐了，那我们就分开吧。可能现在就是时候了吧！当然，决定权在你手上。”
　　“我不想跟你分开……”
　　“可是问题已经存在。跟别的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问题。我给不了你需要的安全感，因为我害怕这种感觉。对不起，是我不好，你想要的，我可能这辈子都做不到。”
　　“你说决定权在我，可是你已经替我做了决定。”
　　“我只是不想你为难，也不想你优柔寡断。”
　　“你总是这么理性，这是你的魅力，但同时也让我恐惧。你理性得一旦出现问题，我几乎没有任何办法去哄你。”
　　“都是成年人了，我不想耽误你。”
　　“你没有耽误我，遇见你是我人生当中迄今为止最幸运的事。因为你，我遇见了美丽的爱情。因为你，我才会创造出那幅画。也是因为你，我才获得了这次外出交流学习的机会。”
　　“遇见你，也是我的幸运。而我遗憾的是，没能给你留下最好的回忆。”
　　“不，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很快乐，真的很快乐。可能除了你，我再也不会遇到一个这么无条件欣赏和支持我的人。”
　　“你真的很优秀，你值得更好的一切，以后也会遇到最好的人。”
　　“这次交流学习，对方导师邀请我留下深造。我本来还在犹豫，但我知道，你一定会建议我去尝试。”
　　“我会建议你随心而走。”
　　“我下次回来，你还会来接我吗？就算只是朋友。”
　　“会的，我答应你。”
　　“我们还会是朋友，对吧？”
　　“嗯，朋友也许会比情侣更容易长久。”
　　“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真的很快乐。”
　　“我也是。”
　　“你看，今晚的月亮好明好亮，就像那晚的一样。”
　　陆灿灿站了起来，走到了阳台，抬头一看，果然明月当空，灿烂又好看。
　　在这样的月夜开始，也在这样的月夜结束，也算是一种无憾。
　　陆灿灿趴在了阳台的栏杆上，脚边还放着程程画的画。他们一起度过了多少个美好的夜晚，也许从今往后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白天又黑夜，这个世上每个人的相遇好像都是为了分离，而活着本来就逃不过一死。所有的动态都是瞬间，唯有消亡的静止才是永恒。
　　“你要加油啊，程程，要加油！”陆灿灿回复到，又看向天空。
　　“我可以最后再抱你一次吗？”程程问。
　　“你在哪里？”
　　“我就在你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