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世》木木王羽

65、第六十五章

　　程程低下头，深呼吸了一口气。要是陆灿灿没有转开脸的话，他觉得自己会情不自禁地吻上去。
　　夜越深，风越冷。
　　程程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搭在了陆灿灿的肩上。
　　“很晚了，你宿舍楼都要关门了吧？”陆灿灿问。
　　程程微笑着摇了摇头，在手机上写到:“不要紧，我有朋友在外面住，我可以在他那里过夜。”
　　陆灿灿说:“这么晚了，打扰人家多不好。”
　　程程又写到:“没关系，就是上次在酒吧一起玩的那个男生，你也见过。我们有时候在外面晚了回不去宿舍，就会在他那里借宿。”
　　“上我那里坐坐吧？”陆灿灿看着天空，淡淡地说。
　　虽然程程已经去过陆灿灿的住所一次，但这次的邀请明显意味就不一样。他感到心跳加速，甚至有点面红耳赤，期待又紧张。
　　陆灿灿笑了，她说:“你紧张什么？我有这么可怕吗？”
　　程程赶紧摇头，然后又低头想在手机上打字解释。
　　陆灿灿笑着站了起来，说:“别说了，走吧，还真是有点冷了。”

　　第二次来到陆灿灿的公寓，程程比上一次更加拘束。
　　陆灿灿说:“你别紧张啊，别整得好像进了狼窝一样。”
　　程程腼腆地笑了笑，在手机上写到:“没有啊，你都不怕我，我还能怕你吃了我吗？”
　　“你要不要先洗个澡？”陆灿灿问。
　　程程又赶紧摇了摇头。
　　“那我先去洗个澡，你随意坐坐，可以吗？”陆灿灿问。
　　程程微笑着点了点头。
　　当陆灿灿从浴室出来时，看见程程正坐在阳台的画架前，认真地涂着一片夜空。
　　画中夜空静谧，明月光辉，动人心魄。
　　陆灿灿不忍打扰，于是便静静地站在他身后欣赏着。
　　程程放下了笔，转头看见身后的陆灿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陆灿灿由衷地赞赏到:“你画得真好，不愧是专业人士。”
　　程程在手机上写到:“我见你都是画的星空，其实也可以试试画月亮，是不一样的美。”
　　陆灿灿说:“我这就是外行人涂着玩的，画什么都一样，跟你专业人士不能比。”
　　程程写到:“你的画很有灵魂，看得出来星空对于你来说有不一样的意义。”
　　陆灿灿不想涉及这个话题，她笑了一下，说:“别人画画是娱乐，你们美术生画画得算是作业吧？这大晚上的，我可不想你还要加班啊。这边冷，我们进去坐吧。”
　　程程体贴地把窗户关上，然后跟着陆灿灿走进小客厅里。
　　陆灿灿拿来了两杯热牛奶，递给了程程一杯，然后就窝在了小沙发里。
　　沙发很小，两人的距离很近，气氛很暧昧。
　　程程在手机上问:“你为什么不住学校？”
　　陆灿灿说:“因为一个人住比较自由啊。”
　　“一个人不会害怕吗？”
　　“不会啊，我不喜欢热闹，我喜欢独处。”
　　“很少女生喜欢独处，我认识的女生都喜欢待在一起。”
　　“不会吧，搞艺术的人不都是很个性的吗？”
　　“个性跟喜欢和朋友在一起不矛盾啊。”
　　“那也是。那么你呢？”
　　“我跟你一样，我也不喜欢热闹。但我在努力地试着融入集体，这就是我为什么会跟着他们一起出去玩的原因，也是我选择住学校宿舍的原因。”
　　陆灿灿抬起头来，认真地看向程程，问:“为什么？”
　　程程在手机上打下了几个字:“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试着融入？”
　　“因为……”程程停顿了很久，才又继续写到:“因为想试着做一个正常的人。”
　　“你们搞艺术的，不都希望做一个不一样的人吗？你怎么倒是调转过来了？”陆灿灿打趣着说。
　　“大概是我已经做一个不正常的人太久了吧，我累了。”程程写到。
　　陆灿灿沉默了。在很多人看来，她又何尝不是一个不正常的人。
　　“做一个正常人会比较开心吗？”陆灿灿问。
　　“并没有，但还可以适应。”程程写到。
　　在这一瞬间，陆灿灿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程程产生不一样的感觉，原来除了因为他的外表像凌宇外，还因为他的内心深处有着跟她一样的孤独。
　　“是什么病让你失去了说话的能力？”陆灿灿终于问出了这个一直没问的问题。
　　陆灿灿看着程程，她以为他会流露出难过的神色，然而他并没有。
　　他沉默着在手机上打下了一大段话:“我自小就喜欢唱歌，我妈觉得我很有天赋，就把我送去学声乐培训。我的培训老师是我妈的好朋友，她是一个很好的老师，她对我很好，教学也很好，我在她的教导之下参加过不少少儿歌唱比赛，也拿过不少奖项。一切都很美满，直到我发现了那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陆灿灿凑近程程的身边，当看到这段话时，不禁也产生了不好的猜想。
　　程程继续写到:“我无意中发现了我爸跟老师竟然背着我妈在偷偷地约会，他们还求我千万不要告诉我妈，他们说一旦我说了出来，这个家就会散。我答应了他们，为了保持幸福家庭的现状，我答应了他们不会把这件事说出来，不会告诉任何人。可是有一天晚上，我突然发起了高烧，我妈打了好多次电话给我爸都没有接通。那时候我烧得昏昏沉沉，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我告诉了我妈，爸可能在老师那里。我那时候睡在床上，根本不知道我妈是什么表情什么反应，只知道后来我妈打电话让我外婆过来照顾我，然后一个人开车出去找我爸。”
　　又是一阵停顿，然后才继续写到:“没想到我妈在路上出了交通事故，被一辆大货车撞到了，人当场就没了。”
　　陆灿灿感到一阵心疼涌上心头，可是又不知道如何安慰。
　　程程的表情很坦然，甚至还对着陆灿灿温柔一笑。他写到:“都过去十年了，我早就没事了，你不用安慰我。”
　　“你是因为这件事才不能说话的吗？”陆灿灿问。
　　“那天晚上我烧得很厉害，半夜还被我外婆送去了医院，我也是在医院从我外婆口中听到了我妈车祸的事。我连续烧了好几天，退烧之后就不能说话了。医生说我可能是心理障碍，让我爸带我去看心理医生。那几年，我都不记得我看过多少个心理医生了，可是全都没有用，我还是无法开口说话。”
　　陆灿灿轻轻地拍着程程的背，说:“不能说就不说啊，没关系的，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要有压力。”
　　程程讲述这件事的时候是云淡风轻的，但却在听到陆灿灿这么说之后表情僵住了。过了很久，他才开怀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陆灿灿不解地。
　　程程写到:“大家都劝我积极治疗，劝我乐观面对，只有你，说不能说话也不要紧。”
　　陆灿灿说:“他们劝你积极治疗当然是为了你好，而我也是衷心想你好，但至于到底怎样才算真正的好，我不知道。也许我没有别人想得长远，也没有别人想得周全，但我希望你能以你喜欢的方式活下去。”
　　程程看着陆灿灿，全身似是在散发着一股孤冷的气场。
　　陆灿灿继续说到:“你不是有什么障碍无法面对，你是适应了这种生活方式不愿走出去，对吧？”
　　程程看着陆灿灿，身体在往后逃离。
　　陆灿灿拉住了程程的手，说:“不愿走出去就别走出去啊，真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要逼自己，过犹不及。你说你想做一个正常人，那到底怎样才算是一个正常人？活泼开朗跟周围的人都打成一片就是正常人吗？喜欢一个人静静地独处就不正常吗？你总想做一个正常人，是因为你本质上就觉得自己不正常，而且其实你并不打算真的彻底地改变，你希望保持内心，又希望看起来正常，是这样吗？”
　　程程看着陆灿灿，表情有一丝震惊，又有一丝意外的期待。
　　陆灿灿拉着程程的手，不让他跑掉，继续说到:“从大体上来说，当然是积极接受治疗，早日恢复说话能力会比较好。但如果你还没有准备好，又或者根本还不愿意走出现状，那么也没必要逼自己。你现在不是也活得很好吗，你没有任何不正常，你有权选择说话也有权选择不说话，你有权选择任何你喜欢的生活方式。但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你不应该把这一切都当作来自那件事的阴影，即便是阴影，你也早已经习惯了，不是吗？”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陆灿灿给程程的印象就是一活泼开朗的甜女孩，他没想到陆灿灿竟然会有如此犀利的一面，既现实又理性，还每一句话都戳进了他的心里，让他无法逃避。
　　但她跟别人都不一样，她不逼他去面对任何事情，她接受他的一切，接受他最真实的每一面。
　　程程就着陆灿灿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身上一用力，陆灿灿差点就倒进了他的怀里。
　　他低下了头，几乎贴到了陆灿灿的鼻尖。
　　“今晚不要回去了，好吗？”陆灿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