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世》木木王羽

2、第二章

　　陆灿灿出生在九十年代初的一个一百零八线小镇上，她的故事还是得从她出生之前说起。
　　陆灿灿的父亲陆有为是镇上出了名的青年才俊，先行先试建了一个玩具加工厂。虽然厂的规模不大，但那的的确确是镇上第一个像模像样的企业。而更重要的是，玩具厂给镇上的男女老幼提供了不少的工作岗位，也为当地政府大力发展经济建设的工作提供了汇报材料。所以陆有为当时在镇上很有名望，上至镇领导，下至种菜的老农都跟他关系很好，就连工厂扩展所需要的贷款也是特事特办加急批下来的。
　　陆有为正宗的贫农出身，家里有五个兄弟姐妹，他是最小的那一个，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和两个哥哥。
　　他自小就很聪明，上学的时候很受老师的喜欢，作业也经常被当做范本供全村的孩子学习使用。但即便他再聪明，也敌不过贫穷。
　　初中毕业，陆有为考上了高中，在那个时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陆有为的父亲在接到通知的当晚，跑遍了所有亲戚，挨家挨户地去借，才勉强凑齐了开学的学费。
　　他把那一叠毛票郑重地递到陆有为的面前，说:“爸只能给你做到这了，下一年的学费就没有了。你要读就拿着，以后的事就得自己想办法了。”
　　陆有为把那一叠毛票用手帕包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衣服的内兜里。他当晚一宿都没能合眼，想了很多。他不忍自己年老的父母为自己背负这么重的债务，而且只有一年的学费，下一年还是一样得退学，那还不如早点出来打工，起码还能早点赚上钱。
　　虽然陆有为很想上学，但在那个连温饱都成问题的年代，钱比理想重要多了。
　　陆有为放弃了上高中的机会，跟着同村的几个小伙子一起到了外省打工。他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一个规模不错的玩具加工厂进行玩具组装，一干就干了三年。
　　他拿着那三年存下来的积蓄回到了家乡，本来想着做点小生意，但他生意还没有做起来，他父母就以大哥年纪不小了，需要成家立室为由，让陆有为先把钱借出来给大哥。陆有为重情重义，没有犹豫就把所有积蓄都拿了出来。他大哥是顺利成家了，但陆有为的生意就没有了着落。不过幸好陆有为在镇上的人际关系一向不错，很快就有人给他介绍了工作。于是乎陆有为就开始了他人生的第二份工作，在镇上的大队当文书。
　　陆有为二十三岁的那一年结婚了，对象是同镇不同村的陆建芳。很多人都觉得他们不登对，毕竟陆有为虽然家境不怎么好，但也算镇上公认的有才有貌，向他示好的美女也不少。他们都觉得陆建芳长得不够漂亮，配不上陆有为。
　　但陆有为很满意陆建芳，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这个女人很善良很可爱。
　　结婚之后没多久，陆建芳就怀孕了，陆有为觉得这样在大队里当一辈子文书不是靠谱的事，他考虑了很久，决定要在镇上开一家玩具加工厂。
　　他很快就做好了详尽的计划，然后开始东奔西走地谈合作。谈合作是没问题的，陆有为有着天生的社交魅力，很容易就把一切都谈好，包括银行贷款。
　　总之，在那一年陆有为把玩具加工厂搞起来了，由于是镇上第一个像模像样的工厂，得到了政府各个方面的支持，一切很快就走上了正规，进入了节奏。
　　次年年头，陆灿灿出生了。是难产，让陆建芳受尽了折磨。
　　由于在怀孕的时候所有人都说陆建芳的肚型和反应像是男胎，所以当陆灿灿降临人世的那一瞬间，陆建芳难免地感到失望。
　　“头胎女儿好啊，以后可以帮忙照顾弟弟。”亲戚们安慰到。
　　陆有为抱着新生的陆灿灿，眼眶里泛着激动的泪光。毕竟这是他的女儿，是一个全新的鲜活的生命。
　　“有为啊，有没有帮你女儿想好名字？隔壁镇有一个神婆很灵，可以到她那里求个名字，保佑孩子一辈子平平安安。”亲戚说。
　　“不用了，我想好了，我的女儿就叫陆灿灿，我希望她一辈子都过得灿灿烂烂。”陆有为含着泪花说。
　　于是乎，这个世界上便有了陆灿灿。

　　在一开始的那几年，玩具加工厂的生意做得很好，陆有为很快就成了镇上的首富。开着镇上最时髦的摩托车，出入都带着一个大哥大，还拥有了镇上第一台彩电和DVD机。至于其他冰箱洗衣机之类的更加不在话下了，可谓风光一时无两。
　　那时候最流行的就是香港的明星，其中陆有为最喜欢的是张国荣。于是乎只要他一有空，家里的唱片机就会播放着张国荣的歌曲，家里的墙上也贴着他的海报。《沉默是金》成为了陆灿灿学会的第一首歌曲，还跟着盗版DVD里面的泳衣美女学着跳那不知所谓的舞。
　　在比同镇人都优越的生活条件下，陆灿灿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大家眼里的公主。不同于镇上其他同龄小孩的邋里邋遢，陆灿灿永远都是干干净净的，身上时尚的衣服无论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是一尘不染的。
　　每一年生日，陆有为都会给陆灿灿举办一个隆重的生日宴会，买一个在当时来说算奢侈品的三层生日大蛋糕，还有各种饮品和零食，然后把附近的小孩都邀请过来，一起为陆灿灿庆祝。这样的仪式，在当时大家的眼中，无疑就是公主级别的待遇。
　　没错，在九十年代的一百零八线落后小镇，一个三层的生日蛋糕就足以让你做一回公主。
　　三岁的那一年，陆灿灿的弟弟陆燃燃出生了。那个被镇上的居民称为小老板的陆燃燃，在他妈妈陆建芳的怀抱里参加了他姐姐陆灿灿三岁的生日宴会。
　　附近的小孩很快就都到齐了，一个个地围着蛋糕，眼睛发着亮。可是等了很久，陆有为都没有回来。
　　陆建芳抱着陆燃燃，一遍又一遍地给陆有为打电话，可是电话一次都没有接通。
　　到了晚上十一点半，陆有为还是没有回来。小孩们已经被家长接走了，一个个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蛋糕还完封不动地放在透明的塑料盒子里。
　　蛋糕顶上的奶油花正在一点一点地融化。陆灿灿哭了。
　　陆灿灿这一哭，陆建芳就更加烦躁了，她提起陆灿灿就是一顿打。
　　陆灿灿哭得更加厉害了，把刚哄睡的陆燃燃吵醒了。陆燃燃也哭了。
　　陆建芳赶紧去哄陆燃燃。她一边抱着陆燃燃哄，一边指着陆灿灿骂:“都是你，扫把星。一天到晚只会哭，把弟弟都吵醒了。都是你把你爸的运都扫走了，你还哭。”
　　陆灿灿不明白陆建芳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陆建芳的神态和语气让她害怕，她哭得更加厉害了。
　　陆建芳抄起扫把就往陆灿灿身上打去，陆灿灿本能地闪躲，撞在了柜子上。
　　一个盒子从柜子上掉落下来，一双粉红色的小兔绒毛鞋从盒子里滚了出来，停在了陆灿灿面前。
　　陆灿灿被小兔绒毛鞋吸引住了，她忘记了哭泣，用小手把绒毛鞋捡了起来。
　　陆建芳上前从陆灿灿的手中把绒毛鞋抢走，一把扔到了角落里。
　　陆灿灿大哭。
　　陆燃燃大哭。
　　陆建芳也哭了，她一边哭一边用扫把追着陆灿灿打，一边打一边骂到:“我打死你个扫把星，你还敢哭，把晦气都哭来了。”

　　之后玩具加工厂倒闭了，陆有为背了一身的债务。
　　工厂倒闭的原因是因为陆有为跟人签合同的时候被骗了，是整一个团伙合起来引陆有为入局。不过这个真相是陆灿灿长大后才知道的，在她小时候周围的人都说陆有为之所以落得这个下场，完全是因为陆灿灿的八字跟他相克。
　　总之，陆有为在做了三年首富之后就成了负债累累的过街老鼠。别说往日的酒肉朋友了，就连兄弟姐妹都对他避而远之。
　　陆建芳回娘家借钱，娘家人都劝她马上跟陆有为离婚，免得被债主缠上。
　　陆有为去求他大哥帮忙，他大哥说:“有为啊，不是大哥不想帮你，你现在欠的这个数，就算把你杀了卖了也卖不出这个钱。你听大哥一句劝，你还是跑路吧，你一个人跑了，是生是死也好，起码不要连累了妻儿。老爸老妈那边我会照顾着，你也不用牵挂了。”
　　陆有为去求他二哥帮忙，他二哥说:“有为啊，不是二哥不想帮你，你知道二哥家里也难，刚盖的房子把钱也花光了，实在是没有办法。你跑吧，跑了可能还会有条生路，你不跑，总会被打死的。”
　　陆有为去求他大姐帮忙，他大姐把早就准备好的布包偷偷塞进陆有为的手里。哭着说:“有为啊，这些都是你之前给大姐的，你都拿着。家里的事是你姐夫说了算，他不点头，我也实在没有办法啊！这些你拿着，拿了赶紧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陆有为去求他二姐帮忙，她二姐擦着眼泪说:“你是我弟，我不会不管你死活。你先跑吧，找一个地方先躲起来，等风头过去了再说。灿灿和燃燃我会给你照顾好的，你不要担心这个。”说着，她又掏出一个小盒子，塞进了陆有为手里，“这个是姐当年的嫁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知道能值几个钱。你拿着，把它卖了先换口饭吃。”
　　陆有为不想就这么跑了，他知道，他一旦就这么跑了，他一辈子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