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逃走 ...
-
“唉……”
江崎大宅的静室，绪华和绪叶跪坐在一起抄写契文。
绪叶是坐不住的性子，抄了一遍就把耐心磨没了，拿着毛笔在白纸上写写画画，因为饿了三顿，现在画的都是米饭、煎鱼、汉堡肉还有一系列点心。
兼次郎和歌由两个男孩因为是从犯，所以被允许可以吃了晚饭接着抄。
绪叶想到这个就要叹一回气。
绪华写完一页契文，就听到她叹了不下二十次，次次都以一个绵软悠长的嘤嘤嘤结尾，以示自己的凄苦之情。
她也不理她，拿起纸，吹吹上面未干的墨迹，晾到一边接着写下一页。
“也不知道奈奈现在怎么样了？”那个叹气的倒在榻榻米上，瘫成一个大字，第三次问出这个问题：“身上的伤痛不痛，有没有人照顾，吃了饭没有？”
话音刚落，肚子里咕的一声，然后又是一阵嘤嘤嘤。
绪华提笔蘸墨：“奈奈身边有晓梅姨，还有希夫人，轮不到你操心。”她跪得端端正正，狩衣的衣袖绑起来露出两条细白的胳膊，一只手腕上绑了一条红绳，由于戴得久，已经有些褪色。
“赶紧抄完了拿给家主看，然后我们一起去医院跟奈奈道歉，绪叶，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躺在地上那个翻了个身缩成一团，“可是我的手现在已经没有了握笔的力气，它在颤抖，在哭诉，没有饭吃我连说话都说不晴粗了，米看，窝的舌头它有自己的想法……”
“是吗？”绪华放下笔，一把拧住妹妹的耳朵把她扯起来：“舌头不好使了就自己咬下来吃了吧，还能填点肚子，又有力气写了。”
绪叶哼哼唧唧，挣扎间听到比刚才还要绵长的咕声。
“咳。”绪华松了手，拿着笔别过脸去：“别这么看着我，我的肚子也有它自己的想法。”
绪叶摸了摸鼻子，叹口气学着姐姐的样子坐好握了笔继续抄契文。她不如绪华耐心好，但天赋上略胜一筹，控制着咒力下笔，一写起来就很快。
“绪华。”
“嗯？”
“去医院的时候给奈奈带小妖怪饼干吧，她小时候最喜欢这个了。”
“嗯。”
*
虎杖悠仁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电影。
江崎奈美在地下室绕来绕去，围着墙面走了一圈，确定没有符咒封印的痕迹，才鬼鬼祟祟地上台阶推地下室的门。
手刚碰到门，就触到一层屏障。
咒力的气息简直不加掩饰，江崎奈美咬牙，五条悟这个垃圾人，居然真的把她和自己的学生用帐关在一起。
他就不怕她把那个刚摸到咒术门槛的小子给杀了吗。
江崎奈美重重踩着楼梯回来，坐在墙边的长木架上思考逃出去的办法。
五条悟既然设下帐，就说明他大概是真的有事要忙，走得蛮远，短时间不回来。而且帐的覆盖范围不大，只是防止她往外逃。
江崎奈美怎么可能不逃呢？
让她监视宿傩？监视个球。
又没立下契约，她凭什么给五条悟干活。趁现在赶快溜，此后天高海阔任她飞，还用操心什么宿傩吗？
江崎奈美下定决心，走到沙发前拿起虎杖悠仁给的那罐可乐。抱着熊的开朗少年看见她，拍拍身边的位置：“前辈要一起看吗？”
“不看。”江崎奈美摇摇头，拉开拉环抿了一口。气泡在嘴里接连炸开，也许是喝得少，并没有什么味道。
“我去拿毛毯来，虎杖君你要吗？”
“不用了，我不冷。”虎杖悠仁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道，“要不前辈你还是叫我虎杖吧，感觉用敬语蛮奇怪的。”
“嗯。”江崎奈美可有可无地点点头。虎杖悠仁说话时布偶熊正呼呼大睡，看来已经能较为熟练掌握控制咒力，她叹口气，这才过去多久，该说五条悟手里的学生就没有一个是庸才吗？
白天还被一群二年级学生摁在地上暴揍的江崎奈美摸了摸脑壳，头上的包因为咒力恢复，现在没了，被稀疏的头发遮盖着，完全摸不出来。
她拿着可乐走上台阶，停在门前，轻手轻脚地把可乐泼到门上。
果然，帐只防她，并不隔离其他物品。
江崎奈美在空中写起契文，门上的的水渍便也随着空中的笔画凝聚成字符的形状，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最后看了眼沙发上聚精会神看着电影的少年，整个人便如液体一样溶解，只余地上一小滩气泡饮料。
门轻轻打开，又轻轻合上。
电影里还在上演男女主生离死别的催泪场面，江崎奈美却已经跑出校舍，离开高专一路朝着东走进莽莽苍苍的深林里。
她出来时并没有感受到结界，猜测五条悟大概是想瞒着高专其他人将宿傩容器藏好，所以选了偏远的屋舍，并不在结界里。
所以也没有看守，只有他布下的帐。
江崎奈美一边跑，一边往一条手臂上写符咒，写完眼一闭，往手臂上的符文注入大量的咒力活活扯下来扔在地上。
那符咒包裹着断臂在绿色的血肉上游走，一瞬便照着江崎奈美的样子生出四肢头颅，没有五官也没有指头，只是大概的轮廓，像是雕刻粗糙的人形木偶。
这个绿色的怪物只有成人小臂那样高，爬起来摇摇晃晃地朝着江崎奈美离开的方向走了几步，受符咒驱使，停在原地辨认了下方位，不再跟着她，而是选择与她相反的方向飞速前行。
江崎奈美捂着断臂，咒力流失得太多，她现在又要隐藏行迹，不敢使用咒力恢复，跑得东倒西歪的。
不过即使逃得艰难，她还是开心，望着天边皎洁的月亮露出一个笑。只要今晚能离开东京，五条悟就再也抓不住她了。
从此就自由了。
她边想，边在树林里跑着，刻意掩盖了身上的咒力，尽量不留下残秽。身前，只有树冠遮蔽下的朦胧暗影，身后，也是一片黑暗，但步子却渐渐坚定，翻过一丛灌木，伶仃的身影没入深山寂静的森林，逐渐远去了。
*
五条悟回到地下室时，踩到台阶上的一滩积水。
那一片狭小的空间内弥散着淡淡的甜味，地上的水多半是可乐。
设下的帐还在。
他环顾室内一周，沙发上只坐着虎杖悠仁，江崎奈美早已不见踪影。
他就知道一个帐拦不住她，毕竟是以封印术扬名的小东原君，就算成了咒灵，该有的本事还是在。
不过逃了也没什么，只是稍微要花点时间去找，现在还是先把学生带出去见见世面。
五条悟想到这儿，朝背对着他看电影的少年喊道：“悠仁。”
虎杖悠仁差点吓出魂，回头一看：“五条老师，有什么事啊？”
手里的熊依然呼呼大睡，即使被吓，他也保持着稳定的咒力输出，没有让熊醒过来。
五条悟自觉可以提高要求了，插着兜笑道：“我们出门一趟。”
“这是课外教学，我来教教你咒术战的顶点——领域展开吧。”
虎杖悠仁一脸不明所以，但没说什么，只是往周围看了一圈，疑惑道：“那江崎前辈去吗？说起来，她说去拿毛毯后人就不在这儿了。啊……难道在外面吗？”
“她有事先出去了。”五条悟走到他面前拎起他，催促道：“别磨蹭了，时间不等人哦。”
*
江崎奈美一路上非常顺利。身后没有追兵，也没有遇见其他猛兽。虽然山里没有路，但她身形不大，在灌木丛中穿梭并不吃力。
等她翻过第三座山，月亮已经落下，再过不久就要天亮了。
江崎奈美看到前方平缓的山丘，有一处半山腰上还架着电线杆，估摸再往前就是有人生活的地方了，手里没有地图，也不知道是哪个乡下小镇。
她有些犹豫，是等一晚上再出发，还是在白天绕过小镇。
去到有太多人的地方，对现在的她来说太冒险了。
于是停下奔跑的速度，慢悠悠地在山间走，打算走到山腰便歇下来。就在这时，江崎奈美却听到前方传来小孩的哭叫声。
树林里黑黝黝的，江崎奈美踩着枯叶，那凄惨的哭声回荡在她耳边，说不出的阴森。
她是不怕鬼怪的，自己已经成了咒灵，长着尖牙利嘴，又绿又丑，真遇着鬼怪说不定还没有她吓人。
虽然不怕，但还是绕路。
想着现在不会有小孩上山，多半是鬼怪作乱，出声提醒自己：“不要被骗了，这山连路都没有，而且天都没亮，哪里会有小孩上来玩，都是作怪。退一步说，就算是诅咒在吃小孩，又关你什么事，你可是个逃犯，连咒力都不敢用，在逃命呢。咒灵不害人就谢天谢地了，你又不害人，只是要赶自己的路。再说了，过去了又能怎么样呢，万一你救不了呢。而且小孩本就不该自己跑到山上来，这是他自找的，是他该死。”
江崎奈美越说，脚步越来越慢。听着耳边的哭叫声渐渐微弱下去，狠狠一跺脚，调转方向往声音的来源奔去。
该死，该死，该死！
她就知道，一路上这么顺总要倒大霉。
拂开枝叶，江崎奈美躲在树后朝前看。天光昏暗，一个六七岁大的小男孩正被一个黑影抓着，脚上血糊糊的。那黑影因背对这边，看不太清楚形貌。
她摸了摸断臂，看着那个黑影抓着小孩的腿渐渐用力，似乎是想扯下来，再也忍不住，不再掩盖咒力猛地冲出去。仅有的一只手画下符咒往黑影背上一拍，推开它的手一把将小孩护在身后，紧盯着它。
她这才看清黑影的正面，说是野兽，却长着人一样的手脚，长长的毛发，脸上没有眼睛鼻子，只有一张血盆大口。
比她吓人。
江崎奈美刚才那一下洞穿了它的胸膛，它尖啸一声，冲着她咬过来，正迎上她手中的另一道符咒。黑色的符文如同活物一般爬上它的身体，怪物攻击的动作骤然止在空中，倒在地上不动了。
见止符生效，江崎奈美这才松了一口气，走到怪物身边在它额头写下契文。写完，缓缓站起身来，看着瑟瑟发抖的小男孩。
他被诅咒碰到了，普通人又没有咒力护体，此时脚上已经长出了溃烂的黑色肉瘤。江崎奈美盯着他脚，在思考是该现在跑，还是带他下山。
现在留他在这儿，小孩可能会因为诅咒恶化有生命危险，但带他下山，她已经暴露了咒力，还用了符咒，五条悟追到她只是时间问题，有生命危险的就是她了。
“……你是妖怪吗？”因为哭得太惨，男孩声音都哑了。一张脸灰扑扑的，额头不知道在哪里磕到了，正在流血。
她那想要一走了之的打算在触及他血泪纵横的脸上粉碎。江崎奈美抱着头暴躁地晃了晃，朝着小孩走过去。
小男孩浑身都在抖，一边尖叫一边往后退。她正烦，按住了他腿写咒文，用的反转术式，是除秽的符咒，和她如今的躯体不合，一边写，手便一边化成脓水往下掉，听见他还在吵，很不客气地吼回去：“你有本事跑山上来，你胆子不能大点吗？再叫我就吃了你！”
符咒终于写完，小孩腿上的肉瘤只剩浅浅的坑，但外伤还在，没伤着骨头，只是肉翻起来。江崎奈美撕了他T恤袖子，绑在腿上止血，又伸手扒开刘海看他额头，见不严重，满脸凶恶地站起身：“你怎么上山的，就怎么回去。”
说完就要走。
小男孩怕她，看见她真的要走，漆黑的树林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更害怕，抓着她手，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求求你不要走……我找不到路的……”
声音哑着，却还是哭。刚才从怪物手里死里逃生已经击溃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就算江崎奈美长得这样可怕，但没有害他，所以就当做唯一的依靠紧紧抓着不肯放手。
江崎奈美一边用咒力恢复着断掉的手臂，一边很想锤死多管闲事的自己。看着小男孩哭得那样惨，硬了心扯开，冷漠道：“我也是在逃命的，后面有人要杀我，救你已经花了我很多时间，再耗下去，我就要死了。”
小男孩怔怔的，好像明白她确实不会再管他了，一双眼睛里都是泪水，看着她离开，哑着声说：“……对、对不起……那你、你一、一定要逃快点，不要被抓住了……”
江崎奈美不再看他，头也不回地往山林里走。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蠢。
停下来长长叹了一口气，返回去将小男孩背起来，默不作声地往山下走。小男孩没想到她会回来，捂着眼睛还在小声抽泣，等被她背在背上，才打着哭嗝，哭得更大声，一边把她搂得紧紧的，像是怕她突然消失了似的。
走在路上，江崎奈美想着被五条悟抓住后一定会遭到惨绝人寰的处置，心都好像在滴血。身体虽然不怎么有痛感，可还是害怕受刑，只希望死的时候没有痛苦。
“……你是妖怪吗？”
“我是救苦救难的地菩萨。”
“……那为什么会有人要杀你呢？”
“因为是坏人。”
“……回了家，我会叫爸爸妈妈还有警察，坏人就不会杀你了。”
“坏人是人，我是咒灵，人都是帮人的。”江崎奈美垂着眼，“你回家就好了。”
“可是地菩萨帮了我，是好人。”
“这世上好人也时常枉死的。”她喃喃道。
小男孩听不清。他们已经走了很久，太阳从山坡上跃起，清晨的阳光暖暖地洒在林间。他一直精神紧绷，现在安全了，心神一松便困得睁不开眼睛。
小孩子抓着江崎奈美的肩膀，将头埋在她颈窝。她像一块冰一样冷，身上还有一股草木和泥土混合着的奇异味道，有点臭臭的，像是东西放久了就腐烂的气味。
虽然背着人走得很艰难，但一步都没有停下，慢吞吞地踩着枯枝落叶朝山下去。
没走到山脚，江崎奈美就听见有人在喊。声音纷杂，偶尔夹杂着一声犬吠。
大概是大人们在找。
她将背上的孩子晃醒：“喂，醒了，你爸妈找你来了。”一边放下他，一边叮嘱：“腿上和头上的伤要去医院治，不要让你爸妈找些什么偏方，花钱不说，会治死人的。实在不放心，就去东京咒术高专，说被诅咒碰到了，他们知道怎么处理。”语气凶巴巴的，动作却轻柔。
小孩还在揉眼睛，嗯嗯地点头。
等他睁开眼，四周只有一片茂密的树影，地上的光斑随着树叶沙沙摇动着，湿软的泥地里落着一片画着符文的嫩绿树叶。
他拾起这片叶子，小心翼翼地抓在手里，像呵护一个一碰就碎的美梦。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逃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