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神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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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稚盐说这些的时候看起来挺平静的。或者更像在讲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
非常浅，丝毫不提及任何心理活动，但勉强也能补全场景。
北仑中学的大礼堂在学校的中后方，穿过教学楼的建筑群可以到达，再往远处走是食堂和宿舍。
其实就是大型的阶梯教室，只不过把礼堂紧锁的后门推开，会看到学校专门开设的生物试验园，占地面积非常大，一眼没法看到尽头。
试验园在外表上看起来，和每个学校会有的普通植物园没有太大差别，绿树葱茏，掩映着各种色彩斑斓的植物。
单纯是这样的话，应该不会锁上门，也就会允许学生自由进出了。
但这里是有警卫负责严格把控的。
所以流传着一些说法。近年来北仑总能拿到最多的评优加分名额，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学校定期为政府提供高经济和试验价值的生物。
比如…最适宜提取神经毒素，并且不具腐蚀性可用于武器制备的蓝环草蛇。
这是校园传说的范畴，因为也只有正高级职称干事允许进入，大多数学生也就是随便聊聊天罢了。
现在想来，如果这真是学校的重点项目，黎雪宁那群好友，她们是怎么拿到钥匙的，就会显得不合常理……
不过放学后被锁进去的贺稚盐，那个时候无暇思考这些。
夕阳西沉，穹顶悬挂在参天古树上面，仿佛天然形成的密闭空间。
直到天色昏黑，才看到远处隐约星星点点的亮光，贺稚盐只极快地扫过去一眼，似乎是挂着人工的室内灯。
她当然不会过去，又不是趋光的低等生物，所以只是脊背死死抵着门板坐下。
十五六岁没见过世面，可能真的还是很笨的年纪吧，会把传言当真。
贺稚盐穿夏季校服，领口是海军条纹的蝴蝶结，紧紧挤挨着被抱住的膝盖上，似乎这样能带来一点安全感。
但仍然会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听到一点动静，贺稚盐始终还是会疑心会有一条冰冷黏腻的蓝环草蛇，从潮湿的草丛里不知道哪个方向蹿出来。
她突然僵在了那里。多足生物的肢体触角依附在小腿上，带来一种近乎密密麻麻的触感，让人胃里泛着恶心。
说来好笑，那是贺稚盐第一次见到红蛛，它其实不是那么好养活的，喜阴怕日光，对温度、湿度、进食都有要求。
所以在笼中区，她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色彩鲜亮，花纹丑陋骇人，很难不认为这是毒蛛。
一对螯肢抬起如同眼睛在冷冷盯着她看，下一秒就要把毒液注入皮下。
贺稚盐的指甲紧紧嵌入了手心，浑身肌肉绷紧了。她想她的反应速度，其实是可以做到在毒蛛攻击之前就掐死它，或者远远甩开的——
可是…一个念头浮现在脑海中，贺稚盐近乎自嘲地想：我赔偿得起吗？
可能此刻忽然意识到，生命的贵贱也许并不在于物种。
一个人，一只蜘蛛，看起来力量悬殊。可对方可以无所顾忌把她当作猎物客体，她却连扼杀低等生物都不能想不敢想，明明可以轻易应付却无法下手。
那么谁更高贵一些呢？巨大的嘲讽让她有种恍惚之感，慢慢放松了手指。
任由那种肉麻恶心的触感，一点一点蔓延在四肢百骸，沉浸到麻木为止。
…比暴力欺凌更快让人崩溃的方式，是否定人的精神尊严。当然时至今日，贺稚盐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
“后来我又累又怕就睡着了，醒来发现有好心人打开了门锁，在灯光底下，我发现它虽然看起来可怖，其实非常渺小，后来从生物学老师那里学到它并没有什么毒素，就…有点应激反应而已。”
她笑了笑：“那是个夏日，暑假前的最后一日，我很感谢有人打开了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我知道那个试验园。”陆今桃的心又酸又麻，放轻了语气，“我和程绮很早就被提前批次录取了，在北仑补习高中知识，在校外租了房，那天晚上出来学校散步，她透过玻璃看到里面有植物园，但门锁了我们进不去，我……”
陆今桃的声音哑哑，有点微不可察的颤抖：“我说这样的门锁从外面很好撬开，她不相信，然后我们就去找了根铁丝，把它勾开了。”
贺稚盐沉默地抬头望着她，那双眼睛安静又朦胧，情绪一时之间难以名状，在认真地听。
陆今桃闭了闭眼，心脏有点钝钝的疼，受到了鼓励才说下去：“要推开门的时候却发现里面…好像有人，我们吓了一跳，害怕会被发现，所以没管门锁就跑掉了。”
她终于鼓起了勇气，盯着学姐的眼睛，郑重又小心地最后说道：“那也是、也是暑假前的最后一日。”
……贺稚盐的视线越过她，不知道望向了多年前的哪一页。
她曾以为第一次遇到陆今桃是在高二初那个秋天，原来是更早以前，是在一个荒谬又荒芜的夏日里。
看得出她很小心翼翼。可能因为自己以为有好心人帮助，其实只是她的无心之举、并没有什么好意。
所以陆今桃觉得惭愧，怕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美好幻想就这样破灭了。
其实贺稚盐本来就没什么美好幻想，早就没有了。所以此时，她反而发自真心地说：“谢谢你，今桃。”
陆同学，你知道吗？
加缪曾经说：在这个包围我冲撞我或驱使我的世界中，我可以对一切置之不理。
但不包括千载难逢的偶然和产生于混乱的神圣等值。
我的过去本来就只是一块黑白的拼图，黯淡、晦涩、没有光彩。
机缘巧合之下你翻动了其中一小块碎片，让它沾染上你鲜妍的颜料，变成灰暗少年期格格不入的一块彩色拼图，斑斓又漂亮——
谢谢那时候是你。是你这么毫无瑕疵的存在，才让这种命运的荒谬巧合，也显得有那么一点，神性的温存。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神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