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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春兰 ...

  •   傅绍恒收到那笔转账时正在老宅吃晚饭,坐在旁边的傅晓晨很是眼尖:“你在跟丁老师聊天?”

      他熄屏。

      “我看到了,丁念。”
      “所以呢?要跟你汇报?”
      “你们俩为什么晚上还要聊?”
      “谁规定晚上不能聊?”

      张玉英不明白他们打的哑谜:“怎么了,老师又发什么通知了?明天早上不是就返校了吗?”

      “吃饭。”傅绍恒终结了话题。

      傅晓晨狐疑地看他两眼,碍着爷爷奶奶在也不好多问。等到饭后,她帮着张玉英把碗筷收拾进洗碗机:“我哥怎么今天开这辆车回来?大黑呢?”

      “送去保养了吧。”张玉英不太清楚。

      “他和那个相亲女孩怎么没联系了?”
      一提这个张玉英就烦心:“没缘分。”
      “可她好漂亮。”
      “是,很漂亮。”
      但漂亮不足以决定一段婚姻。

      张玉英年轻时也羡慕那些清纯美丽的女孩,后来看得人多了,才明白人身上最可贵的是特质。
      外貌是特质,性格、品德也是,这些特质让你给别人留下印象,也被别人的特质吸引。

      “那我哥今年还会结婚吗?”
      “会吧,都快三十五了。”

      张玉英察觉到她的情绪,“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你不想你哥结婚吗?”
      “嗯。”
      “为什么?”
      “我没办法想象他结婚以后的样子,你知道他这人有多霸道,不论在哪都张牙舞爪的。”
      张玉英笑:“哪有。”
      “真的。而且,你不觉得他太着急了吗?像是为了结婚而结婚。”

      张玉英的动作微微一顿,晓晨都能看出来的事,她这个母亲怎么会不清楚呢?可是——
      “晓晨,你哥做事有他自己的考虑,他知道自己要什么。”
      她想起之前那几场紧锣密鼓的相亲,哪个不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的好姑娘,结果一个进家门的都没有。等到姚芊芊出现,她以为事情有了转机,却还是落个一拍两散。

      她叹了口气:“其实也怪你大伯父,又不是没精力,却着急退下来。现在倒好,公司有一大堆人指着你哥吃饭,家里又有两对老人等着他照顾,他能有多少属于自己的时间?至少结了婚,会有个年纪相当的人陪陪他,会有个小家让他放松放松,而这些东西,都是其他人给不了的。”

      傅晓晨陷入思考,照这么说,婚姻也不过是改变生活状态的工具罢了。

      “如果,”她突然问,“如果有一天,我哥他后悔了呢?”
      就好像蒋成,结了婚之后又遇到了她。
      那所谓的婚姻,岂不是十分讽刺?

      张玉英洗了手,觉得和她讨论这些是自己的疏忽:“这问题得问你哥,但我想,他不是个轻易做决定的人,也不会轻易后悔。”

      。

      丁念下课回来,拿了空杯子去接热水,还没回到位置上,门口就有人喊了声报告。
      她抬头,是傅晓晨:“进来。”

      “老师,这是我哥让我给你的。”

      她一眼就认出来是那条脏裙子的袋子。大概是那晚落在车上了。
      她接过,一时间有些尴尬:“哦,谢谢。”

      “这里面是什么?”
      “没什么,”她避开她的问题,“还有事吗?”

      傅晓晨顿了顿:“家里人同意我不补课了。”
      “嗯,你大伯母给我打过电话了,你哥后来也说尊重你的想法,家里意见统一,我可以帮你申请。”

      傅晓晨试探着:“你经常和我哥联系吗?”
      “必要的时候会,怎么了?”
      “你以后直接跟我大伯母联系吧,我哥他很忙,我不想因为我的事再打扰他。”
      “好。”只要是能做主的家长,联系谁无所谓。

      她爽快答应,傅晓晨倒有点摸不准了。早上傅绍恒把袋子交给她的时候,她很不客气地拿出来看,竟然是一条白色的裙子。

      她问他:“你为什么要送丁老师这种东西?”
      “这种东西是什么东西?”傅绍恒大概觉得她很无礼,“再说这也不是送,是还。”

      “你和丁老师很熟吗?”
      “不熟,怎么,你希望我们熟?”
      “不希望。”她一点都不希望。

      办公室里,丁念打开那个纸袋,奇怪的是,那块酒渍已经消失不见。
      意识到某种可能,她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耳朵,把纸袋塞进了抽屉的最后一格。

      。

      “听老王说你把车给蹭了?”苏澈兴冲冲地推开门,“哈,还是熬不过七年之痒,你个负心汉,竟然嫌弃它了。”

      傅绍恒不理他的揶揄:“他没跟你说多久能好?”

      “且等。这会儿还在路上呢,当初劝你换一款你不听,补个漆搞得这么麻烦。”苏澈把手里的文件递给他,“老陈那边接洽得差不多了,说资金一周可以到位。”

      “到时候我过去一趟。”

      苏澈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那望城这边?”
      “尽快吧,你安排下时间,这周先把会开了。”

      “没问题,项目组的人选我就按之前报批。”

      “对了,上次工程部的那个刘昕做事还挺细,你让人事去知会一声,如果接受外派把他也加进去。”

      苏澈说了声好,又想起件事:“戴强催我后天过去签协议。”

      “你没空,让赵亮去吧。让他带点现金,事成以后先把工资发了。”

      “发多少?他欠了得有三个月。”
      “不到三个月。”傅绍恒沉吟,“都补了吧,给那些在厂里工作两年以上的夫妻,或是家里有孩子的再加个几百,幅度让赵亮自己定,人事部继续跟进,派个能说会道的,煽煽情也可以。”

      “好,那我明天交代下去。”苏澈心里有了底,“你还不走?”

      “我再看下新光的合同。”

      “那我先走了,不然林玫在家又要发飙了。”苏澈无奈,“你说女人生了孩子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前那么好哄,现在说冷脸就冷脸。”

      “你问我?”
      “哦,是,问你没用。”苏澈哈哈大笑,“不说了,我真走了。”

      办公室里很快恢复安静,傅绍恒从抽屉里拿出半包烟,抽出半根才意识到打火机落在车里,只好又放回。

      新光的老总约他周六去邻市打球,打个球要开三小时的车,他很反感这种无意义的消遣,但底下人一笔大单签成,马上拒绝总归太打人脸,只好勉强答应。

      他揉了揉脖子,躺倒在椅子上。
      回老宅太远,公寓又太冷清,他再坐了会儿,走出办公室时顺手关上了灯。

      他所在的楼层只有他和助理的办公区域,以及两个大会议室。助理去年回老家办完喜事就辞了职,他也没再招人。

      没人的地方就显得异常空旷。

      傅氏大楼一共三十层,傅氏总部占了顶部五层,下到十六是各个子公司,其余的便用于出租。傅氏的员工有专设的电梯,其中一部又特批给高层领导和客户使用。

      傅绍恒走进那部空旷的电梯,在二十六层停下,客服部的经理见了他,恭敬地站起身来。他示意他只需做自己的事,却依旧不能阻止他替他泡了杯热茶。
      茶叶是公司统一采购的,除去会客厅的特供,不论是员工休息区还是老总办公室,热水激发的香味总是一模一样。

      他喝了两口,随手翻看了近一个月的出勤记录,这是人事交过来的副本,签字备注都很齐全。他本来还想了解下最近的离职情况,但瞧见经理严阵以待的神情,心想,晚上出现在这里的确会让人误会。他尽量让经理放松:“我只是随便转转。”

      经理讷讷地应着。

      再坐了几分钟,他就起身离开。重新走进电梯,这一回,他决定上次天台。

      他最近很少上去,毕竟是冬天。天冷,风大,吹得人心思恍惚。前几天公司组织了场小活动,岚城的跨年烟花表演,这里可以作为最佳观景台,活动的照片放上了官网,他想起那些烟花下的笑容,也感到一丝宽慰。

      站在高处,放眼望去,霓虹装点夜色,夜色却隐藏心境。

      微信提示响了两声,他叹了口气,点开来看,却不是工作上的消息,而是一笔六千块的转账。

      这是第三次了。前两次他置之不理,钱自动退回,估计她有点恼了,这次还附加了一句:“是不够吗?还差多少?您告诉我,我尽量补全。”

      他忽然觉得好笑,如果她知道这六千块钱还不够付来回路费,还会这样催他吗?
      他打了个电话过去。

      很快,她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傅先生?”
      “晚上没在上课吧。”
      “没有,”她不无意外,走到了外面的走廊上,“我还以为你很忙。”
      “我不忙。”他说,“下班了。”

      “哦,那个——您的车快修好了吗?”
      “还没有。”傅绍恒看向远方深邃的岚江,“如果我不收你的钱,你是不是会一直转?”
      “会。”丁念第一次觉得微信的退回功能十分讨厌,有时候留余地反而会徒增烦恼。

      “好,那我收下。”
      “谢谢。”
      “你会怕吗?”
      “啊?”那头有风声太大,她一下子没听清。

      “我说,你,还敢开车吗?”
      “当然,”她回得直白,“而且我会吸取教训,以后买辆小车。”

      傅绍恒心里笑了一下:“裙子收到了吧。”
      “收到了,只是——”她觉得这问题有点尴尬,只好改口,“谢谢您还了一条干净的给我。”

      “只是拿去店里一趟。”又不用他洗。
      “这样算起来,那条裙子是我多要了。”
      “我说过,凡事不要算得太清楚。”
      “那是因为您是给予的一方。所以没有心理负担。”
      “占便宜给你添了很多负担?”
      “……当然。”
      “那照你这么说,如果我占你便宜,反倒会让你轻松。”
      “对。”

      “你的逻辑很奇怪。”
      “哪里奇怪?”
      “你总是夸大别人给你的好处。”他把手放到了冰冷的栏杆上:“六千块够不够你一个月的工资?”

      “……”

      “你可能觉得,哦,我已经尽力补偿了,所以良心上过得去了,可你有没有想过,这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数字,如果它不足以还我一辆新车,我根本不在乎它是六百,六千还是六万。你所谓的还人情,是以你的经济条件为底线,不是我的,更何况我已经放弃向你索偿的权利,你却为了所谓的自尊而硬撑,这逻辑难道不奇怪?”

      “那你要我怎么办?难道要我什么都不做,心安理得地告诉自己,没关系,反正你不在乎,然后就可以不用为自己的疏忽负责?”

      “负责的前提是我有诉求,但我不觉得你让我受到了损失。”

      “那是因为你财大气粗。”她忍不住道。

      “所以呢?”傅绍恒反问,“你既然承认我们存在不对等的地方,就不要试图用自己的标准来补偿我。”

      “好的,我知道了。”丁念心情一下子变得糟糕,“麻烦再宽限一些日子,我会用你的标准来补偿。”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傅绍恒听出她的抵触,他的周围很少有像她这样的人,“我只是觉得,你可不可以稍微变通一点,哪怕只是……试着接受别人的好意?”

      “可我不知道有什么好意是可以随便接受的。”

      “有很多。”傅绍恒说,“比如现在,我的。”

      “你的好意更像是对我的施舍。”

      “绝对不是。”傅绍恒无奈,他打电话给她不是和她吵架的,“……算了,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

      “不用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我挂了。”

      话音刚落,手机便轻震了下——好吧,傅绍恒想,谁会愿意一直听人跟自己唱反调呢?
      倚在半人多高的栏杆上,他抹了把脸,试图驱走寒风带来的冷意,然而很快地,微信又有新消息进来,是新光的老总给他发语音。

      大概上了年纪的人都不太习惯打字,他看着左边一串语音框,忽然意识到自己也越来越不习惯发文字信息。文字很难有情绪,只有即时的声音交流才能让人感知对方。
      就像刚才,他几乎可以想象到丁念的表情。她会微微皱眉,眼神却警惕,就像以往几次见面那样,每当他说出她不喜欢的话,那张倔强的脸上就会露出不耐烦甚至讨厌他的小表情。

      他不禁思索,像她这种人,简单直白到很容易让人猜到她的做事逻辑,可惜她的逻辑太过自我,不论对待事业还是感情,都是十足的顽固派。
      他想,他并不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

      给新光老总回完信息,他决定回公寓睡一觉。偶一抬头,天空仿佛触手可及,月亮也正巧从云朵里出来。而同一时刻,丁念站在三楼的走廊上,也看到了天上的那团亮光。

      深灰色的云层原本将月色密密掩盖,然而,渐渐地,风推动云,像撩开帘帐,月亮露出圆润的轮廓,像一块发光的羊脂玉。

      她的心也被这温柔的颜色笼罩住了,刚才那点被激起的恼意已烟消云散。

      其实傅绍恒并没有羞辱她,她想,至少没有在钱财上为难她这个穷光蛋。可是,有钱人向来比穷光蛋更容易做好人不是吗?这个世上有什么是普遍的对等?就连月光也有照不到的角落,更何况人的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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