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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远影 ...

  •   快要到戌时,天蒙蒙黑,疾风吹动山林,阴风呼号里不时还传来了老鸹乱叫声。

      浓雾里吊诡的深山小路,四个白发的轿夫扛着喜轿倍道而进,轿侧一人随行,手里提着尚未点亮的白灯笼。

      白灯笼湮没在黑暗里,喜轿在夜色下肖似血红,这一行人,远远看去倒不如说像一行死人。

      少焉,轿夫行路又快了些,林敛熙听见山泉水倾斜而下,接着喜轿更为晃荡,便暗自揣度是上了吊桥,离匪徒巢穴应该不远了。

      果不其然,没多一会儿就听见了嘈杂的说话声,喜轿一侧那人朝前小跑几步,余下轿夫将喜轿放在平地上,打开暗格锁。

      暗格门开的同时,有人举着火把凑了上来,林敛熙习惯黑暗,骤然被强光一照,没忍住打了个喷嚏,瞬时眼底生红,成了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好多人,约莫百十个。

      林敛熙瑟缩着从暗格中挪动出来,往四周望去,发现她所在之处是接近山巅的一块平地。平地三面皆开阔,一侧为山壁,吊桥连着此山与彼山,能听见清晰地水流声,想来离瀑布不远。

      平地上依稀建着几栋石屋,山壁殿阁重重,但都被树木藤蔓遮挡住,如非到近处,极难发现,看得出驱渤人为掩盖行迹,下了不少功夫。

      零散的人群口中不断吐出不干不净的驱渤话,以合围的方式朝她涌了过来,她的视线扫过诸人,目光所及处无一女子,且尽是如‘唢呐’一样两鬓斑白上了年纪。

      莫非他们都中了留蛊之毒?!

      林敛熙暂不敢下论断,面露惶恐,摸索着握住喜轿杆往后退,间或眼尾朝上一挑,忽然发现山壁高处,围栏里有个身量玲珑的年轻男子正直直看着她,众人之中,唯他一人全然乌发。

      “让开,首领来了!”

      人群里传来声尖锐的驱渤话,紧跟着围住林敛熙的驱渤人自动让开一条路,她收回视线,看向声音来处,有意思,刚看见个全黑的,这会儿又有个全白的。

      首领立在林敛熙两尺外,先用驱渤话对将她绑来的几人说:“任务完成得很好,这次可以排在前面了。”

      接着换成中原话朝她阴笑道:“你怎么不喊?不怕吗,哈哈。”

      “能奈我何?”林敛熙紧靠着喜轿,做出强忍畏惧的姿态,“大不了就是死,便是如此,又有何惧?”

      “死有什么意思,中原女子个个桀骜,宁折不弯,却是见识太少,你们有句话叫‘初生牛犊不怕虎’,就是这个意思。”

      他说得轻松,更是让林敛熙嚼穿龈血,恨不得立刻如肃亲王般,将驱渤余孽除尽。

      二十年前毁我疆土,血染山河,致使百姓流离失所,一败涂地侥幸逃脱后,还敢阴沟行事,残害无辜。

      生当人杰,死为鬼雄。中原女子桀骜,因为她们心里有国仇家恨,学不会曲意逢迎。

      林敛熙眼前渐渐模糊,好像在水雾间看见一个个柔弱单薄的女子,坦然赴死的身影。

      驱渤首领却以为她是怕了,哈哈大笑喊道:“远影,仔细查验好她,用得上就弄干净,用不上直接扔出来。”

      “是。”一个行动迟缓的妇人佝偻着腰从他身后出来,拿着一副镣铐走到林敛熙面前,套在她的双手上。

      林敛熙没反抗,垂头暗暗打量着老妇,皱纹横生,双手粗糙,大概年过花甲,不是她要找的人,便由着她将自己带进平地中央的小木屋里。

      木屋一侧摆着沐桶,角落里放有张破烂窄小的竹榻,榻边是个矮几,零散放着些用以梳妆打扮的东西。

      老妇将烛架上的白烛点燃,朝林敛熙横起手指,示意隔墙有耳。

      林敛熙疑惑地点点头,也走到白烛边,令她惊诧地是,这烛烟里没有烬麻草的气味!

      “姑娘还是老实坐到榻上吧,”老妇人牵着镣铐往榻边走,自顾自地说,“人死不能复生,纵使有轮回,纵使带着记忆投胎转世,回来的也不是以前的人了。姑娘,宁折不弯虽非坏事,可你的命却不止是你的命。”

      林敛熙问:“什么意思?”

      刚还神叨叨的老妇人神态忽然变正常,“我看姑娘绝色,应该不是孑然一身吧,城里难道没有牵挂你的人吗?”

      “有,没有,”林敛熙笑了,“我还能活着出去吗?”

      “请姑娘除去下装,”老妇人蹲在她面前,意味深长地摇摇头,“那要活着才知道。”

      林敛熙抱臂,往后挪了挪靠在墙上,让床幔挡住自己,“你们的首领说中原女子个个桀骜,我刚才连一个人影都没见着,她们还活着吗?”

      老妇人顿了顿,“……自然。”

      随后,她起身拿出条干净的狐皮盖在林敛熙腿上,出门对着外面的人说:“可以。”谁知门外的人勃然大怒,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骂了句驱渤话。

      老妇像是习惯了,颤巍巍扶着门框从地上爬起来,默不作声立在原地。

      他接着用驱渤话恶狠狠道:“好好伺候她,我们能不能成事,今晚就看她了,少说你那些奇怪的话,听懂了吗!”

      “是。”老妇人答道。

      林敛熙感觉围在此处的人散去,不一会儿,几个驱渤人陆续提着热水进来,将浴缸填满,又端来些看着干净的吃食,交给老妇人一个箱子后离开。

      察觉没人在外偷听,林敛熙用簪子将镣铐解开,拉住老妇人的手让她坐下。

      “他们一贯如此?果然未开化,你没事吧!”

      老妇人不答。

      林敛熙道:“远影,‘孤帆远影碧空尽’,你是中原人?”

      “是,”远影单刀直入说,“吃食有情毒,抓你来的是驱渤人,他们一会儿要将你献给一人,此人叫什么我不知道,但来头很大。”

      “有多大?”

      远影认真道:“能动摇大晋根基,甚至为大晋招来灭国之祸。”

      林敛熙脑中立马闪出一个人的名字,转念一想哪有这么巧合的事,遂问:“我如何信你?”

      远影不言,缓缓将衣袖挽上去,刀伤、鞭痕、烫伤……种种伤疤下,是极为显眼的九星红痣。

      “林敛熙,熙儿,我是青云,陈青云。”

      林敛熙哑然,凝神注视着远影,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人刺入烧红的铁杵一样,“你真的是青云?”

      “几日前,我梦见表哥,跟他说只有你能救我。”远影慈爱的把林敛熙的碎发别在耳后,干枯的手划过她的侧脸,“青云已经死了,叫我远影吧。”

      林敛熙再不能不信,握紧她的手道:“远影,我,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你是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远影看她点头,淡淡地笑了笑,“一件一件的说,我知道你会来也是梦见的,就是现在这个画面,在我梦中一闪而过,然后我就看见了表哥,表哥问我在哪里,我说‘我就在熙儿即将要去的地方,除了她谁都救不了我’。”

      林敛熙道:“这个梦居然是真的!”

      “是,不要惊诧,不久的将来,还会有更多你以为不会发生的事发生。”

      林敛熙似懂非懂,抓紧时间问:“驱渤人要成什么事?”

      “前些时日,我偷听到驱渤人的谈话,他们与那个所谓的‘大人物’勾结,借他的势力意图一举吞并北境十八部落,如果我没猜错,在这之后,大晋边疆会再起战事。”

      “什么?!”林敛熙怒道,“驱渤百余老弱残兵,就算借了天大的势力,如何能与大晋抗衡!”

      “切勿轻敌,”远影皱着眉头,“驱渤当年仅凭千余人,就差点让大晋灭国,那时候他们大多数人不过十七八岁,首领也仅仅二十三。现今二十年过去,他们以为部落里的人老态,是因餐风露宿所致,人人不甘再困于此,正是士气大起的时候。”

      “而且,驱渤人久无子嗣,使尽浑身解数求子而不得法,故此,一直以为这是上天对他们选择躲在深山的惩罚,更想早日出去。”

      远影的话让林敛熙想起‘刘氏女’的事,她草草几句概括完此事,然后问道:“入赘刘家的是不是驱渤人?不过阴气散尽时成亲子孙满堂那个传言,大概不是驱渤的民俗,不然他早被黎州府衙百姓发现了。”

      “你说的没错,那个人不想在深山过苦日子,便逃了出去,但没几年就与妻儿一同被抓了回来,之后的事我不必说你也能猜到,逃兵只有一个下场。”远影说,“但你也不用太担心,还活着的驱渤人,都在这座山上了。”

      “如此就好,”林敛熙放心许多,“驱渤人中有几人武艺高强?先前我擒获一人,还没来得及审问就被灭口。”

      “要说武艺高强,他们的首领算一个,还有住在山壁边沿及帐篷外围的,勉强也算。”远影说话的速度很快,“来不及了,今日你不管用什么手段,一定要让那个‘大人物’离开,最好今晚,最迟明晚,他走了我们才有机会。”

      林敛熙毫不犹豫地答应,“好,我一定办到。就算那人不走,我也会想办法带你回去。”

      远影点头,从箱子里取出衣物给林敛熙,“快穿上。”然后走到沐桶边,把水变成被人用过的样子。

      “都换上吗?”林敛熙看着那堆衣物,里衣,嫣红薄纱望仙裙也罢,怎么还有件男子穿的月白外衣。

      远影道:“那个‘大人物’今日带了个俊俏的少年来,应是与此有关。”

      林敛熙拿起里衣,摸了几下,竟觉得那料子很熟悉,一定在哪儿摸过,她边换边回忆,在穿好那件月白外衣时忽然灵光一现。

      顾知攘有件里衣就是这个料子!

      “远影,这件里衣是哪儿来的你知道吗?”林敛熙快步走到远影身边,把袖子拉开一截给她看。

      “这种奢靡没用的东西,不是驱渤人的。”远影盯着那截布料看了眼,抬手整理好林敛熙外衣,完全把嫣红薄纱望仙裙遮住,再散开她的发髻,将其高高挽起。

      林敛熙收栀子花簪在怀里藏好,“会不会是所谓‘大人物’送的?”

      “有可能。”

      能动摇大晋根基,有本事打点黎州失女案,有钱,与顾知攘有关,身边有个俊俏的少年。

      林敛熙记得,顾知攘好像还有个自幼离家的弟弟。

      平心而论,若一会儿见到的是顾老爷,不管对她还是对顾知攘来说,都是最易破解的困局。

      “远影,你见过他吗?”

      远影沉思片刻,“十几年前曾远远看过一眼,记不清楚了。”

      有人朝木屋走过来,林敛熙来不及再问,飞身到榻边把镣铐带回手上,远影过去开门,来的并非驱渤人,而是她刚才见过的那个身量玲珑的年轻男子。

      远影道:“公子,人已梳洗干净,正要送上去。”

      “是吗?洗的有多干净?”

      “自不会怠慢。”

      “你出去,我先瞧瞧,”年轻男子闪身进了木屋内,回头对远影说,“我知道驱渤民风剽悍恬不知耻,干什么都喜欢敞着门,但我可不愿入乡随俗,把门关好莫让别人进来,懂吗?”

      远影沉默少顷,退了出去。

      林敛熙低垂着眼靠在床头,目光顺着那男子的身影移动,待他站在自己面前,她刚要抬头,没成想下巴被他擒住,逼得二人视线相对。

      似曾相似,林敛熙看着来人逐渐放大的瞳孔,心猛跳了一下。

      “是你!”男子抓着她的双肩,咬牙切齿道,“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

      林敛熙:???

      她还是没想起来他是谁。

      “你忘了我是不是!”男子气急,向下猛一拽她的衣领,“我费了那般力气,搭上手下几条人命,到头来你竟然忘了我。”

      “你竟敢忘了我!”

  • 作者有话要说:  离谱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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