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川结案报告》糊也

77、算计

　　血顺着剑簪滴落在棋盘上，生出滴答滴答的响动，顾知攘如同入定一般盯着溅开在棋盘上的血花，终于清醒了。

　　棋盘与无字碑是同一局棋，为什么？

　　他将火折子贴近棋盘，一寸一寸细细查验，接着蹲下身子，看向石桌下方，不出所料，在连接处发现了道极浅的挪动划痕，再看石桌大小，机关无疑。

　　里外有两道锁，却是用同一把钥匙。

　　他仰头看着天窗，少焉将视线投向通往藏经阁的门，起身小心谨慎查验密室里的每一个角落，再没发现第二处机关，错不了，要找的东西十之九成就藏在石桌机关里。

　　他重回石桌前，将踏入陇初山后发生的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悬崖，守卫，天窗，毒植，密室，与无字碑解法相同的棋盘……

　　恍惚间，醍醐灌顶。

　　顾知攘苦笑了下，明白了江宵飞为何如此安排，就算今日全身而退，难说后患无穷。

　　来之前预想的陷阱箭雨一类，不过是个笑话，根本不用那么麻烦，能独自进入密室的要么是暗千门里的关键人物，要么是有本事走悬崖躲毒植的人。

　　前者，顾知攘这么多年也只听过一个早就死了的葛勤。后者加上会开石桌机关这一条件，除了他自己，世间怕是难找第二人了。

　　眼下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收拾好来过的痕迹，原路离开就当从未来过，再就是按照计划取走藏在机关中的东西，把自己戴了多年的面具一把撕开。

　　可真的是两条路吗？观往知来，殊途同归，从来只有一个解。

　　等，不是办法。

　　顾知攘铁心铁意屏住呼吸，专心致志将手指按在棋盘上，随着记忆，一子一子将其补全，左肩的剑簪红穗随着他的动作不住晃动，照在石桌上形成斑驳的碎影，同时也映在了血泊中。

　　随着最后一子落定，他快速后退一步。桌面缓缓挪动发出浑重的声响，在密室中回荡，也不知外面的守卫能否听见，他悬着一颗心，呼吸都变得细微许多。

　　尔后机关完全打开，入眼的是个四方稍大的紫檀木盒，没有雕花装饰，极为素净，看着再普通不过。

　　顾知攘想不通里面会藏着什么，便也不猜，径直以二指捻起木盒盖，露出盒中之物——一个大小恰好的影青瓷坛。

　　掀开坛盖，他又是一惊，那感觉如是身在梦中，使尽浑身解数挣脱而不得法一样难受。

　　他竭力盯着坛中之物好一会儿，想来非亲眼所见，任谁都不敢相信。

　　殷红血液满盛于坛中，未有久置的痕迹，像是还存于活人身上的一样，不停滚动。

　　顾知攘将指尖凑近试探，竟然感觉到了鲜血的温热，但令他更想不到的是，就在他企图收手之际，骤然间，无端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的手拽入了坛中。

　　遭了！

　　他竭尽全力想挣脱开，但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犹如被粘在蜘蛛网上的飞虫，只剩束手就擒一个结局。

　　无计可施，但只要没真正被抓住就不能坐以待毙。

　　顾知攘强压住动荡的心神，调动气息，蓄力奋起，同时盯着影青瓷坛中的鲜血，视线顺着血流的方向，从手臂到剑簪刺出的伤口。

　　他忽然发现件事，为何自己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诡异的很，暖意、寒凉，就连鲜血触碰在皮肤上他都感受不到。

　　非但如此，插在自己肩上的剑簪自动退出大半，洒落在密室中的血迹也愈发变淡，随着坛子里的鲜血越来越少，藏于其中的物什冒出了个头，待其显现全貌，剑簪落下，掉在紫檀木盒中，密室、衣衫、坛中已看不见一滴鲜血。

　　顾知攘稍一动弹，挣开束缚，一手将剑簪收回怀中，一手将那物举起查看。

　　灰木鲁班锁，和他在暗千门时经常拿在手里玩的十分相似。

　　江宵飞到底想干什么？

　　顾知攘将其举在耳边晃了晃，感觉有哪儿不对，于是拆开来看，发现一木条上有断裂修补的痕迹。

　　不是相似，这就是他小时候玩的那个！断处是他在林敛熙出事后又恨又怒摔出来的。

　　他心乱如麻把鲁班锁搁在一边，从机关中取出紫檀木盒与影青瓷坛看了半天，这两样东西无论怎样看都是常物，没有特殊之处。

　　莫非江霄飞早就算计好了！

　　顾知攘神色复杂，将散落在桌案上的灰木条攥在手中，指腹不断揉捻，借此平复心绪，却感到其中一根的中间处有些微粗糙，举起来看，原是榫头断了，致使这个灰木鲁班锁拼合后表面完整，实际不稳。

　　想不出因由，鲁班锁若有深意，顾知攘当局者迷。

　　不过，无论如何此地久留不得，他将影青瓷坛放回紫檀木盒中，连同鲁班锁一起收好，放在黑布袋里，接着把石桌机关恢复原状，离开密室。

　　此时临近拂晓，天稍稍变亮些，陇初山云山雾罩，只见得白茫茫的一片。

　　起风了，花叶飒飒作响，顾知攘一出来就被吹了个透心凉，身上的热乎气儿很快就被吹散，他伏在乱石后，半阖着眼往长廊看，四个守卫仍直直站在远处，还是他进去时的那几个人，看样子应该没发现密室异常。

　　他放下心，紧了紧手中的黑布袋，纵身一跃，移时落回山脚下。

　　“哥。”见他回来，姚襄从暗处跳出来，把披风给他穿上，“被人发现了吗？”

　　顾知攘一笑，“没有。”

　　“那就好。”姚襄抬头看他的脸，动作一滞神色突变，惊声说，“哥，你的眼睛！”

　　顾知攘从他的反应中猜出来，“变回去了？”

　　“嗯。”姚襄快速把披风系好，从他手中接过黑布袋，与他一起并肩往林外奔去，“哥在上面发生了什么事？”

　　“一言难尽。”顾知攘烦躁道，“该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

　　姚襄宽慰他：“上次没有维持太长。”

　　“这次或许不一样。”顾知攘心说祸不单行，这样子如何回得了黎州，阿璕看见绝对会跟他翻脸。

　　姚襄问：“哥，何时回黎州？”

　　“照理说越快越好。”顾知攘说，“江霄飞看见密室情境，应该能猜出是我干的，你回云欢院躲一段时间，等我消息。”

　　姚襄一口回绝，“不行。”

　　“听……”后面‘我的’两个字被顾知攘吞了回去，他恼自己怎么立场一换，连脑子也换了，姚襄知道将有致命危机，如何会独自躲起来。

　　他抿了抿唇，“现在回黎州，不走官道，我们绕道走水路。”

　　“可是走水路至少要走五日，”姚襄问，“不是越快越好吗？”

　　顾知攘说：“官道人多眼杂，暗千门的人在找阿璕，找不到，必是一波波派人过去，恐会撞上。水路比之清净，一旦上船，环境封闭不易往外传信，有异常方便扫除障碍。”

　　“懂了。”姚襄又问，“暗千门的人找嫂嫂做什么？”

　　顾知攘想过这个问题，不过仅能凭画像和死在茶坊地牢之人的反应推断出，他们的目的是抓而非杀，“不清楚，暗千门寻人，用的是绘有阿璕男子打扮的画像。”

　　姚襄边想边说，“嫂嫂去了黎州没几日，身份几乎无人不知，随便一打听不就能打听出来了。”

　　“画像我看过，许是画的不像。”

　　姚襄让他放心，“嫂嫂身怀绝技，而且黎州的兄弟们一定会保护好她，不会有事。”

　　顾知攘淡淡点头，“嗯，阿璕这会儿应该换回了女子装扮，暗千门再想找出人来，难如登天。”

　　百里之外，关崖家中。

　　穿着夜行衣的林敛熙坐在桌案边，五官缩成一团，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她揉揉太阳穴，喉咙喑哑道：“病的不是时候。”

　　“大人，药煎好了，”关崖把药碗呈给她，“今天我去程家药铺抓药时，问了程大夫在不在，伙计们说还在府中。”

　　林敛熙将药汤一饮而尽，“无妨，时机到了他自会出来。就是我这病，太烦人了，头脑发昏，连味道都闻不见。”

　　关崖不好意思地解释，“不是大人的原因，前几日我去香烛店买蜡烛时，伙计说草木香的卖完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送来。”

　　“多虑了。”林敛熙注视着红烛上摇曳的火苗，心想天公总是如此不顺人意。

　　关崖先前用带有草木香的蜡烛，是因为岑娘家燃的就是这种，他上街查案路过义庄边的香烛店，闻出这味道就买了一些，用以悼念亦或是想念，而今却不得不中断。

　　真是命运弄人。

　　关崖将一个小瓷瓶放在她面前，“大人，药铺伙计说，头一副药是汤剂，后面服药丸就行，一日一粒，三天见好。”

　　林敛熙阖上手里的县志，把药瓶收起，想到前几日的疑惑，问：“关崖，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入黎州城时说过的女子出嫁习俗？”

　　关崖道：“记得。”

　　“前几日我在一处县志中翻到了这件事，”林敛熙把刘家女出嫁那段话一字不落背出来，“你如何看？”

　　关崖说：“元成八年不算久远，外乡子既是入赘，现在去村里，理当能找到他们夫妻二人。”

　　林敛熙想了想，“先在城中打听一下，心里有数之后再去，记得乔装打扮。”

　　“是，大人。”关崖道。

　　林敛熙：“对了，近些日子有没有喜轿入城？”

　　关崖回话：“没有。”

　　听罢，林敛熙轻叹道：“风平浪静，也不是好事。”

　　然而，几日之后，一场大火忽然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