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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少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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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那副画像,至多画出了林敛熙六分神韵,不熟悉的人根本认不出来。
眉峰过于温婉,小山眉画成了秋波眉,眼也不对,林敛熙眼中义比情多,画中完全相反,本末倒置,唇单看没什么,可搁在这张脸上,却无端生出闺房之乐的意味。
是谁干的,究竟是谁?!
黎州外有程家做盾,内里蜀王与顾知攘分据明暗,十几年来,暗千门的人几番妄图见缝插针,却次次无功而返,到如今,不夹着尾巴隐藏好自己的只有一个下场——死无全尸。
都到这个份儿上了,还敢冒出来找人,看来下令的不会是小角色。
顾知攘心急如焚,进入茶坊暗室后,一把掀开挂在墙面正中的那副《琴书高隐图》,五指用力往里一推,连石阶都不走,直接抓着吊悬在空中的藤蔓飞身到地牢中。
潮湿浓烈的血腥味儿如同趋光的飞蛾缠绕扑向他,而地上躺着的人被绑在一块大青石板下,闭着眼动也不动,看不出生死。直至顾知攘的身影遮蔽住他的脸,才沙哑着喉咙问:“那剑,从何来的?”
“你说这把剑?”
撬话须得冷静,但顾知攘不想浪费时间,回身拔剑,连同剑鞘一起握在手中,俯视着地上的‘半死人’,贴着他的脖颈划过。
“告诉我谁派你来寻画中人,何种目的?”他不疾不徐,冷笑着将剑鞘上镶着黑棋那端戳在他胸口上道,“我可以用这把剑杀你。”
“葛勤是死是活,他……”青石板下,一双怒极的眼忽的睁开,与顾知攘的视线对上,吼声戛然而止,他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原来,原来是你……”
“少主都能背叛门主,一条失踪了的狗是死是活,不重要了。”
话音落下,一口浓血喷出,转瞬暴毙而亡。
茶坊掌柜赶到,恰好看见这一幕,当即吓得失了方寸,“主子,兄弟们拷打,手上都是有分寸的,且人一抓住就喂了软骨散,防着他咬舌……”
“行了。”顾知攘赫然而怒,将剑鞘猛摔在地上,等半晌后想清楚是怎么回事,才平静下来。
“应是他来前服过毒,血流的越多死得越快,往后记死,抓着人一滴血都不能流。”
“是,主子。”掌柜哆哆嗦嗦,躬着身子捡起剑,重新悬于藤蔓上。
顾知攘握拳,负手藏于袖中,鹰瞵鹗视看向地上的死尸,冷着脸拂去身上血迹,“让姚襄即刻回来。”
掌柜领命,跟在他身后踏上石阶,走了几步后,他忽然顿住,神色晦暗不明地回过头说:“再去办件事。”
此时,茶坊门口,林敛熙忽然停在了幌子下面。
程闻记跟着停住,问道:“大人口渴了吗?”
林敛熙抬起食指挡住鼻下,轻轻嗅了嗅空气中余留下的脂粉香,侧头瞧向茶坊里客人如织,摇摇头,“走吧。”
程闻记不明因由,但看出她的犹豫,故而很是善解人意道:“大人,饮一杯茶,不耽误时间。”
“罢了……”
恰是她将要迈出一步,茶坊里的小二经过门前,喜笑颜开小跑出来道:“原是三天才到的山泉水,此番提前了一日半,刚请进白玉瓮中。掌柜这还纳闷儿挑夫腿倏然变利索了,原是贵客登门,好水着急想让您先尝一尝。”
“贵客?”林敛熙指指自己,就要走,“认错人了。”
“诶~”小二甩起搭在肩上的抹桌布,往她那方使一虚招,但仅仅落在了程闻记面前。
“没认错没认错,贵客都来过两次了,头回大雨,您坐窗边喝的是正山小种,后一回,您一行四人坐的是雅间,当夜秋雨连绵,您身边这位还借走了店里一把油纸伞,小的说的对不对。”
程闻记捂住鼻子,嫌弃的后退半步,瞥了眼小二手中的抹桌布道:“拿远点。”
小二没看他一眼,动作麻利将那东西搭回肩上。
“好记性。”林敛熙对他的态度很好奇,便问道,“客是客,何来的‘贵’?”
小二道:“掌柜常说,遇水则发,水为吉兆可生财,茶坊更是如此。您次次来时伴水,自然当得起一个‘贵’字。”
他察言观色看着林敛熙,少顷见她一点头,紧接着便高声喊:“客官您里边儿请。”
二人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林敛熙交代上一壶茶,拿两个杯子即可。随后若无其事的扫视大堂四周,并未发现顾知攘的身影,她思量着也许是人来过,又走了,所以转而将视线放在窗外,不去多想。
等了一会儿,茶还没上,程闻记叫来小二催促,得一句“好茶好水,草草不成”,于是看向林敛熙,问她的意思。
林敛熙本就只是来照顾生意,便让小二随便上一壶即可,好茶改日再说。
小二应了声,抱着木托盘小跑着离开,不多时,一壶清茶与三个茶杯一同呈了上来。
“怎么是三个杯子……”程闻记疑惑,视线从杯子移到端茶来的小二脸上,霎时面无表情。
“哟,二叔不欢迎我。”顾知攘将茶倒入两个杯子里,一杯放在林敛熙面前,一杯放到她身侧,然后自己坐在那方长凳上道,“那我就不服侍二叔喝这杯‘长辈茶’了。”
“呵。”程闻记在心里说服自己不跟小辈计较,恨恨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林敛熙看抬眸扫了他一眼,端起茶杯,抵在唇边,轻轻吹动茶汤,“速度很快。”
顾知攘一笑,托着下巴说道:“我倒是想穿着那身衣,黏在大人身边给大人挡桃花,可大人不喜欢那身装扮,唉。”
林敛熙握着茶杯的手一顿,没接着他的话说。
“阿璕,这茶好不好喝。”他眯着眼笑问。
“茶香悠长。”林敛熙饮下一口,“还不错。”
程闻记也是这样觉得,跟着“嗯”了一声。小二虽应了他们的话,随便上一壶,但这茶这水,半点都不随便。
顾知攘狡黠道:“昨夜我跟掌柜打听,问阿璕来此都喜欢喝什么茶。掌柜不但坦率相告,还说那茶配上山泉水,再辅以独特的茶术,风味更佳。所以从衙门出来后,我换好行装就来这儿学艺了。”
林敛熙边喝边问,“茶是怎么泡的?”
“此茶术名曰‘少男吻’,不如,阿璕猜猜看呢?”
程闻记身形一滞,“少男?”
林敛熙也愣了,“吻?”
顾知攘指着自己,“少男”,再将指尖触碰在唇上,“吻”。
同桌二人一动不动盯着他,有一会儿,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可惜今日仓促,少男刚用清水洗完一道茶,小二就来催促,没吻成。”
林敛熙无语,一口喝完杯中茶,将茶钱搁在桌上,抱起自己的剑起身往外走。
程闻记在后面挤兑完顾知攘一句,立即跟了上去,顾知攘笑吟吟把茶杯放下,背过手直接走窗子,到林敛熙身边。
“阿璕,这是要去哪儿?”他问道。
林敛熙本就想将此事诉与他,便如实说道:“王爷思虑周全,也觉得我们久留王府不方便,看在碧笙的份儿上,暂借了我们长停巷住。留我三间,剩下的你自己挑。”
“阿璕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挑一间离我远的。”林敛熙补充道。
程闻记听及此眉开眼笑,“长停巷不及王府大,但原主喜四季分明,故有春夏秋冬四庭院,以春冬为正,夏秋分列左右。其中还有北斗七星穿插其间,亭台楼阁相坠连。纵使同住在此处,大人不想看见谁,也并非难事。”
林敛熙听罢,没有他意料中的喜悦,反而哀叹一声,“这么大,得打扫多久啊。”
顾知攘安慰道:“有二叔帮忙,洒扫之事,还不是小事一桩。”
程闻记哑然,说的没错,但听上去就是别扭的很,他冷哼一声,坚定心思,得赶紧想个办法把这碍眼的小东西弄走。
三人心思各异,并排往长停巷的方向走,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前方出现一幌子写着大大的“程”字。
药香顺着风刮过来,程闻记抬头看向前方的程家药铺说道:“大人自来了黎州就没好好休息过,昨日我遣家里人回府拿了几味药,现在应该到了。大人进去稍坐片刻,等我配药。”
“好。”
林敛熙迈了一步,骤然被顾知攘抓住手臂,“阿璕,那儿有成衣坊,我们去看看,过几日会用得上。”
也是,她想起先前商定之事,“嗯”了一声,让程闻记去药铺,自己和顾知攘去往成衣坊。
三人皆没察觉到,药铺二楼那扇开了一半的窗子后面,有一双凝愁含泪,又惊又喜的眼,死死盯着林敛熙。
“阿璕喜欢什么颜色,我猜是月白,对不对?”顾知攘随手拿起路边摊子上的狐狸面具遮住自己半张脸,“好看吗?”
“好傻。”林敛熙把他手里的面具拿下来,挂回摊子上,“那个更适合你。”
她回头朝着对面摊子,指了指上面挂着的牛头面具。余光所及处,正好看见药铺二楼边的栏杆处,有个清瘦的女子背靠其上。
那女子用力往后一跳,柔软的身子,看起来恰如三月飘荡在街头的柳絮。
可没有风能将她吹的更高,众目睽睽下,她还是如常人一般直直坠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