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两条鱼

6、无责任番外六

　　十岁男童凄厉的叫喊声仿佛在漆黑的夜空中划出一道深深的裂缝，“轰隆——”，似乎是为了回应他，刹那间电闪雷鸣。

　　此时午夜已过，家家户户灯光熄灭，人人坠入梦乡。

　　叫喊声淹没在雷鸣里。

　　陆炎拉着小小的林燊，飞奔出矮破的民房，冲进空荡荡的街道。

　　“着火啦——着火啦——救人啊——”陆炎疯一般地大喊。

　　林燊惊恐地朝他们逃离的方向望去。那民房里面，黄晓鹏醉倒在桌上，火海将他吞噬，浓烟滚滚，恐怖的高温下，液化气罐就在过道上！

　　昏黄的街灯下，林燊的脸惨白如纸，他浑身抖个不停，上下牙齿打在一起，不住咯咯作响。他的小手被陆炎死死抓住。陆炎抓着他站在街道中央，一遍又一遍叫喊着。

　　终于，有几户的灯亮了。男男女女打开窗户，探出头来，从横在半空中交错杂乱的路边电线里朝浓烟的方向眺望过去。

　　尖叫声随之响起：“着火啦——”

　　这条街里越来越多的人被唤醒，有些人披着大衣穿着拖鞋从自建房里冲出来。

　　就在这一片兵荒马乱之中，林燊最害怕的事发生了——液化气罐爆炸了！

　　原本只是冒着黑烟的地方骤然爆发出可怕的冲击波，红色的火光如恶龙一般撞了出来，冲向天际。

　　“天啊！”好多人吓得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林燊十五岁的灵魂装在三岁的身体里，不知是否由于身体的承受力太差，在液化气罐爆炸的那一刻，他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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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燊以为自己能够回去。陷入黑暗后他似乎做了个梦，梦见十五岁的自己双手插兜走在通往校园的绿荫道上，而后有个女生落了一本书在树下的石凳上，他走过去将书捡起。

　　随手翻了翻那本书，似乎是一本小说，小说的内容在梦中怎样也记不住，但他却清楚看见里面有个名字——“林燊”。这两个汉字撞入眼帘的刹那，他狠狠地倒吸了口凉气。

　　林燊被自己的名字惊醒了。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眼睛上方是雪白的天花板。他盯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呆，接着掀开被子举起双手看了又看，这才很失望地意识到，自己还是那个小细胳膊小细腿的三岁小不点儿，他并没有穿越回去。

　　“你醒了？”陆炎就坐在林燊床边，他站起来，凑到林燊眼前。

　　林燊看着脑袋上方突然冒出来的好看小脸，眨了眨眼睛。

　　“这是医院。”陆炎觉得林燊年龄太小，会疑惑自己现在身处哪里，便开口告诉他。

　　晕倒前的最后记忆海啸般从脑中涌出，林燊一张脸顿时又是一阵煞白。

　　陆炎知道林燊在害怕什么，他伸出手，贴了上去，抱紧林燊，在他小小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没事了，火已经被消防员叔叔们扑灭了。”

　　陆炎的声音和他的神色一样平静，淡定得简直不像一个十岁的孩童。

　　林燊想着那爆炸的液化气罐，睁着惊恐的双眼看着松开他的陆炎。

　　“黄晓鹏死了。”陆炎告诉林燊，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悲，“万幸的是，一楼就我们一户人家，对门被房东拿来做杂物间了，爆炸没有其他人员伤亡。”

　　林燊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去。

　　“哎，小朋友你醒啦。”一个白衣护士走了进来。

　　这间病房很大，靠墙摆了足有六张病床，除了林燊用了一张外，其余的都空着。直到有个醉酒的家伙骂骂咧咧地被推了进来。

　　进来看林燊的那位白衣护士回过头，“怎么了？”她问随醉鬼进来的医生。

　　“尿血。”戴着蓝色医用口罩的年轻医生言简意赅，说着看向林燊：“这就是煤气罐爆炸被吓晕的小孩？没事了就叫家长带回去，急诊科哪有人手伺候他。”

　　林燊这才知道自己躺在急诊科的病床上。

　　“陈医生，这俩孩子无父无母，待会儿派出所过来接他们。”白衣护士向医生解释道。

　　医生愣了一下，目光在林燊脸上逗留了片刻，接着又转向陆炎，好半晌才点了点头，什么话都没说，走向那个尿血的醉鬼，从口袋里掏出纸笔给他开化验单。

　　林燊准备下床，陆炎主动伸出双手把他抱下来。林燊脚踩在铺着瓷砖的地面，觉得一场迷迷糊糊的梦之后，距离之前的爆炸好像已经过了一年，然而抬头看向对面墙上的钟，现在是凌晨四点，顶多就过去三个小时。

　　陆炎牵着林燊走出病房，白衣护士跟了出来，叫他们不要乱跑，把他们带到导诊台。

　　警察没过多久就来了。突然在治安最乱的街区发生这样的大事，片区的民警们忙得要死，林燊昏过去被附近居民叫救护车送到医院后，他们就来了一趟，但很快就离开去搜集人证录口供。

　　其实林燊在急诊室曾醒过来一次，只是很奇怪的，他自己居然不记得，而后就再次陷入昏迷。但在医生看来，他第二次的“晕过去”，其实只是睡着了而已。

　　因为陆炎说他俩无父无母，医院这边便不好赶人，只得在警察的叮嘱下代为照顾。所幸，凌晨的急诊科病人不多，医院也不怕把这俩小孩弄丢。

　　“肚子饿不饿？”来接他们的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民警，他没有带小孩的经验，尽量露出一副“慈祥”的笑脸，温柔地问道。

　　陆炎看向林燊。

　　林燊摇了摇头。

　　凌晨四点，街边的早餐车都还没推出来，更别说早餐铺子了。就算肚子饿也没地方买吃的。

　　想不到小民警开警车把他们带到派出所后，居然从文件柜里拿出了两桶泡面，这回也不问他们，直接烧了开水给他们泡起来。毕竟一路过来，林燊的肚子不时的咕咕叫，显然口是心非，人早就饿了。

　　派出所的电脑一直开着，小民警坐在电脑前准备写笔录。

　　林燊盯着压住泡面盖的“打击黑恶势力”宣传手册陷入了沉默。陆炎则面无表情地把他眼前的宣传手册翻了个面，倒盖在泡面盖上。

　　十几分钟后，两人吃完泡面。

　　“叔叔问你们话，你们要一五一十认真回答哦。”小民警怕吓坏小孩，保持着一副温柔的面孔。

　　小民警原先也没想这么快就询问这俩小孩，可两个孩子一个十岁一个三岁，居然不哭不闹，完全没被吓坏。当然，这么说倒也不对，三岁的那个还是吓晕了送进医院，但虽说如此，据护士讲，这小子从醒来后就跟个没事人一样，好像那场亲眼目睹的爆炸事件对他没有产生任何负面影响。

　　“你叫陆炎？炎热的炎？”

　　“嗯。”

　　“你叫林深？深处的深？”

　　“我不知道是哪个shen。”林燊维持好自己三岁小儿的人设，弱弱地回答。

　　小民警顿了顿，十指放在键盘上，一时间只能叹了口气。

　　陆炎的情况早在把这两孩子从医院里接过来前，派出所就已经跟那附近的居民了解过。只是林燊，不晓得被烧死的黄晓鹏是从哪里偷来的，居然瞒得严严实实，周围无人知道。

　　小民警让陆炎把昨晚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描述一遍。和林燊的记忆里一样，陆炎说黄晓鹏在屋里喝酒，他跟林燊被赶到走道上去睡觉，睡着睡着，他发觉很热，惊醒后才看到屋里一片火海。

　　“我带着林燊跑出去，都是火，顾不了他。”陆炎平静地陈述事实，完全没有自家表舅被烧死的伤心表现。

　　小民警从电脑后面抬起头看他。显然他通过邻居们的描述已经知道陆炎被黄晓鹏虐待的事情。“唉！”他又叹了一口气，低下头来十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着，又问起了林燊的情况。

　　“前天我表舅不知道从哪里抱来的，”陆炎回答道，“他跟老七谈好了要把他卖掉，昨天他就是从老七那里回来的。”

　　“老七？”

　　“他朋友。”陆炎简短的说道， “住29号三楼。”

　　小民警点了点头，他原本就没指望能从一个十岁的孩子口中得到全部的信息。

　　陆炎的户籍可以在系统里查到，黄晓鹏是独门独户，陆炎被他收养的时候根本就没办正规的手续。小民警看了看陆炎原收养人的名字和地址：“我过会儿给你姨妈打电话。陆丽是你亲姨妈吧？”

　　陆炎挪开了视线。“是。”声音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

　　小民警又看了看林燊，抬手搔了搔脸颊，只觉得一个脑瓜子两个大，脑壳一阵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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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十点，距离小民警把陆炎和林燊接回派出所已经过了五个多小时。

　　陆炎和林燊被放在会议室里。好心的民警们还给他们送来了玩具，都是有小孩的民警听说所里留了两个小孩，从家里带来的。

　　林燊装模作样地摆弄了一下奥特曼，便毫无兴趣地将其放在一边。而陆炎，则拿着一个魔方，十指灵巧地转动起来，不过没弄一会儿，他就把林燊抱到了腿上，将他圈在怀里教他玩起来。

　　拥有十五岁灵魂的林燊：“……”

　　正当陆炎告诉林燊玩魔方其实有规律可循，林燊装作什么都听不懂的时候，会议室的门开了。

　　两个中年男女在民警的带领下走进来。

　　男的那位长得颇为俊朗，就是眼角处向下耷拉，显得没有什么精神气。而女的那位，则五官上有些陆炎的影子，但高颧骨，眉尾上扬，一副十足的刻薄模样。

　　陆炎放下林燊，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来人。

　　女的一对上陆炎淡到可以看出冷漠情绪的眼睛，双目一瞪，马上伸出右手指了过去，对着民警说道：“警察同志，我早跟你说过了，我这外甥人小鬼大，那黄晓鹏绝对是被他放火烧死的，你看看他瞧我的眼神，这像是看到自己亲小姨该有的样子吗？”

　　林燊睁大了眼睛，惊得无以言表，他万万没想到陆炎的亲人一见到他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领陆炎小姨和小姨丈进来的民警皱了皱眉头，制止道：“不要当着孩子的面说这样的话！”

　　“他皮厚着呢！”陆炎的小姨丈没吭声，他小姨继续阴阳怪气，“你不知道，这小孩非常恶毒，当初竟敢把我们晓雅送到人贩子手上，那是他亲表妹！差点神不知鬼不觉被他卖了。我可不敢再把这种魔鬼接回去！”

　　林燊嘴张得几乎可以塞下一个鸡蛋，他觉得自己听到了天方夜谭。突然，他的手被陆炎抓住。

　　“我没有。”陆炎看着他，对他说道。

　　“没有你个鬼！”陆炎的小姨呸了一口，骂道，“晓雅被救回来指着你说就是你把她骗到公园，要不是你跟人贩子说好了，人贩子怎么会刚好出现在公园里把她抱走？你这个没良心的小王八蛋，也不想想你外婆死后，是谁收养了，恩将仇报！”

　　陆炎原本一动不动任她骂，但待她说到他外婆的时候，猛地抬起了头：“我外婆也是你妈。”

　　“死小子还会顶嘴！”陆丽瞪着一双怒目走上前来，抬起手一巴掌就朝陆炎脸上掴下去。

　　陆炎一偏头，躲开了。

　　陆丽火气更盛，准备再甩他一巴掌。

　　民警拦住她。

　　陆丽用力推攘民警，声音尖锐刺耳：“我非打死这小王八蛋不可！”

　　“行了行了。”像木头人一样从进来后就不声不吭的陆炎他小姨丈终于开口了，不耐烦地说道，“你够了，派出所让我们来接这小子，我们总不能把他扔在这里，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呢，先把他带回去吧！”

　　“不带！”陆丽眼睛赤红，“一个傻瓜生的儿子，凭什么要我养他！”

　　傻瓜？

　　林燊看向陆炎。只见陆炎低着头，瞧不清他的表情，但他双手握拳，浑身颤抖，显然在努力忍耐着。这回换林燊在握住陆炎的手了，他怕陆炎扑过去打他这个为了不养他而在派出所里什么话都乱说的小姨。

　　林燊的手带着小孩子特有的体温，软软的，手掌不够大，只能贴住陆炎的手背。陆炎僵了一下。

　　林燊轻轻挪了过去，安慰地靠在陆炎身上。

　　陆炎愣了愣，反手将林燊小小的身子圈在了臂弯下。

　　小姨丈给炸了毛的陆丽讲道理。但陆丽哪肯听，不停嚷嚷陆炎是个面冷心黑的小恶魔，转身就往会议室外面走。

　　说起来派出所给陆丽打电话的时候，是早上七点，但是陆丽死都不肯来接陆炎，在这边派出所联系了她那边的居委会，居委会找上门给她做工作后，她才勉勉强强同意过来。结果十点钟才到的她被陆炎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给气着，口不遮拦地就不是不同意带陆炎回去。

　　“我不需要你带我回去，”吵闹中，陆炎突然开口说话，“我去孤儿院。”

　　声音虽不大，但每个人都听见了。

　　“什么？”所有人俱是一愣，包括林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