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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阴鸷小奴不受控制(1) ...

  •   二月末的雪来得又急又凶,仿佛稍迟一刻,就怕被追逐而来的春风吹散。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夜,将整座平州城笼罩在一片白色中。

      大清早,一艘货船靠上码头,船工放下艞板,在刺骨的寒风中抖了抖身子,躲进去交班。

      冬寒的尾牙不输腊月,清晨日头尚未探头,更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谁都不愿在此时踏出房门。

      码头陷入一片沉寂,直至天边升起懒洋洋的霞光,车轮碾着积雪的吱呀声阵阵传来,一队车马慢吞吞驶入码头。

      六辆大马车,载着满满当当的货物,盖了厚实的深褐色帷布。

      领头人一挥手,十来名工人催停马车,动作麻利地搬起货物,上了艞板。

      听到动静,交班的船工缩头缩脑探出来,例行公事:“什么货物?”

      第一箱上船的货近有一人高,由四名最健壮的大汉抬着,饶是如此,四人仍脸涨得通红。

      “是咱兽戏班的招牌。”兽戏班副班主赶上来,掀开帷布,展示厚重的铁笼,笼中竟是个活人!

      那人蜷缩身子坐着,从宽阔的肩线看,身材应当十分高大,但脸庞却瘦削得骇人,饿了十天半月似的。寒冷刺骨的天,他只穿了件褴褛的单衣,衣料破口下的皮肉处,露出暗红鞭伤。

      而最令船工瞩目的,是他头顶的狼耳,和身后长长的尾巴——此人是兽人族。

      兽人族十分稀有,大多被驭兽监收入麾下,这头想必是哪儿的漏网之鱼,让这兽戏班得了去,那当真是棵绝佳的摇钱树了。

      一阵寒风灌入船中,“摇钱树”澜峻警惕地耸起肩,破得已经不能称之为衣服的布料轻晃,他睁开双眼,幽幽看向船工。

      那眼神比雪风更冷,简直要生啖人肉似的,船工肉疼得抽了抽嘴角,不愿与这凶兽多对峙一刻,急忙放行。

      铁笼晃动,澜峻未动,像一尊雕塑般。

      他死死盯着不远处,正在理货的副班主。

      十年了……

      十年前,驭兽师们攻打兽人族,在族人的护送下,他侥幸逃离战场,却落入兽戏班之手,此后便是永无止境的酷刑折磨,和毫无尊严的演出……

      他曾是兽族皇子,却沦落成一件供人玩笑、凌虐的商品,怎能不恨。而服用软骨散后,脱力的四肢,却残忍地提醒着他,所有恨意,只是无法被宣泄的笑话。

      就这样终其一生?

      怎么对得起战死的父母、族人?

      漆黑如墨的眼瞳缓缓转动,视线停在副班主腰间的大串钥匙上。

      猝然伸出手,澜峻狠戾地抓向最近的一名工人后颈,工人吃痛惨叫一声,顿时脱力。

      铁笼失去平衡,哐一声巨响,砸在船板上。

      “怎么回事!搬个畜生都搬不稳!一个个连畜生都不如。”副班主骂骂咧咧地过来,一脚踹上笼子,“找死!信不信老子……”

      澜峻恍若未闻,脑海中只有逃脱二字,猛然前扑,趴在铁栏上,一手抓副班主的脸,一手极快地拽下那串钥匙。

      兽族牙尖甲利,副班主登时被抓得皮开肉绽满脸是血,工人们一时无措。

      这串钥匙,澜峻瞩目已久,精准地挑出铁笼钥匙,打开笼门,他顾不上一切,跌跌撞撞冲向艞板,追逐自由。

      软骨散效果强劲,强撑了这一会儿,连呼吸都要用尽全力。

      艞板倾斜,澜峻一个踉跄,狼狈无比地滚了下去,倒在码头上。

      没有铁笼阻隔的天是蓝的,恍若令鱼儿纵情徜徉的海。雪停了,今日的天顶没有云。

      漆黑瞳孔微闪,劫后余生的喜悦尚未露芽,一条带着倒刺的长鞭袭来,劈开眼中的苍穹。

      啪!

      “小畜生,竟敢逃跑!看我不打死你!”班主一直守在码头,此刻气得冷笑,长鞭毫不客气地挥下。

      澜峻再无力气抵抗,寒风捎来一片残雪,落入眼中,浇熄企盼的光华。

      绽开的皮肉间,鲜血涌出,浸透失了本色的破衣衫,滴落在雪地上,染出一朵朵殷红的花。

      这场雪太过贪婪,饮血上了瘾。

      半里外的雪地上,染了更多的血。

      中央大道上,摊贩们刚出门准备做生意,便见道旁有一少年倒在雪地上,后脑正正当当磕在一块石头上,血染透厚实斗篷的兜帽,流了满地,一匹俊朗白马垂着脑袋,委屈无比地绕着人转圈。

      “诶哟哟,这全是血,还成不成啊?”

      “这不是乔家小公子吗?”

      “快去请大夫!”

      有人状着胆子,上前探了探鼻息,摇头道:“没气了。”

      话音刚落,倒地的少年猝然睁开双眼。

      “诈、诈尸了!”

      人们惊叫着退后。

      少年对周身一切置若罔闻,矫捷无比地起身、上马,不顾满头血污,马鞭一抽,扬长而去,留下一群满脸愕然的旁观者。

      “快点!来不及了!”

      识海中,司命火急火燎地催促。

      “别催了!”季青霄没好气地甩着鞭子。

      他活了三千年,苦苦修行,好不容易圆满飞升,还十分幸运,获得入战神殿任职的机会,谁知刚接下任务,就被司命一脚踹了下来,狼狈至极。

      任务的具体情况都没搞明白,季青霄问:“所以要给主人公改命,改成什么样?”

      识海中,出现一卷话本,上头详细记载了主人公的生平遭遇,季青霄飞速浏览了一遍,愤愤不平。

      父母双亡,被兽戏班绑走,虐待了大半辈子,最终逃脱失败,被虐打至死。

      残酷至极,毫无人性!

      司命:“看到话本中的吉凶了吗?”

      每一桩遭遇下,都有小小的批注,季青霄一一看过:“大凶、凶、大凶……哪有吉?”

      司命:“没有吉就对了,你要把大凶之命改成大吉。”

      所谓吉人天相,一在无病无灾,二在自身作为,三在贵人机遇。

      季青霄以医入道,又有话本协助能知未来,病灾自然不在话下。至于贵人机遇,他这仙人都来助主人公了,还需什么其他贵人,大吉之命还不是手到擒来。

      只是……

      “这主人公怎么没有名字?”

      话本中,主人公的名字被隐去。

      司命没有回答,不知是没接收到,还是刻意不答。

      季青霄没再追问,原身的记忆涌入脑海,他急需梳理。

      他借的是已死之人的躯壳,原身是平州城中茶商乔家的小少爷乔乐天,年方十八。

      乔乐天的母亲在生育他时,难产过世,父亲则在去冬染病去世。他有两个姐姐,大姐接管了家中生意,二姐辅佐,而乔乐天对生意一窍不通,成天挥霍钱财耍猫遛狗、御马逗鸟。

      总而言之,是个纨绔。

      纨绔乔乐天大清早打马狂奔,替忙得分不开身的姐姐去码头接货,为了避让突然蹿出的行人,马失前蹄,把自个儿摔死了。

      乔乐天和主人公的关系不能说不分彼此,只能说毫不相干……

      季青霄:“就不能给个和主人公有些关系的壳?”

      司命:“整座城中,今日亡故的除了乞丐、流浪汉、老人,就只有这一名男子了。”

      季青霄不免庆幸,幸好有这一名男子,虽说非亲非故,至少商贾之家也是助力,否则岂不是更惨。

      司命:“或者你不介意,下次我也看看姑娘?”

      堂堂七尺男仙官,穿成女子成何体统。

      季青霄:“我介意!”

      -

      将近码头处,道旁栽了两排白梅,枝干挺拔,清丽脱俗,花朵藏在雪被中,丝毫未被掩去风华。

      季青霄御马掠过,随手一探,折了条手臂长的梅枝,抖落积雪,枝头还生者两朵颇为可爱的白梅。

      缰绳一甩,白马急转,奔入码头。

      不远处,兽戏班班主扬着倒钩长鞭,正要挥下,那跋扈的姿态,让人好不生厌。

      季青霄见了脏东西般眉头微皱,一抛花枝,扬手接住,让白梅那端对着自己,双腿一夹马腹。

      白马嘶鸣一声,向前冲出,马蹄踏起片片雪。

      长鞭带起利风,眼看就要挥到奄奄一息的澜峻脸上,白马猝然闯入,从躺在地上的人身上掠过。

      季青霄一掷马鞭,精准无比地切在班主长鞭上,长鞭被带得失了准头,啪一声甩在雪地上,顷刻间弹了回来,狠狠拍上班主鼻梁。

      班主挥了大半辈子鞭子,头一次自己中招,疼得脚直跺地,嘶嘶直抽气,摸摸鼻梁,沾了一手血,怒然喊道:“谁!”

      “你爷爷!”季青霄绕了半圈,停在班主身后,拿梅枝点他额头,“残忍、蛮横,毫无人性,若有你这种孙子,我定抽死你!”

      司命:“可千万不能杀凡人!你这是借尸寄魂,里子还是仙官,伤害凡人性命,会遭雷罚的。”

      季青霄不满,收了手上的力道:“我知道。”且不说天界规矩,他此刻受凡人躯壳限制,无法使用任何术法,没有兵刃,就算真要诛杀,也并非一招就能拿下的易事,况且还有凡间律法制裁,为这么个糟粕,他可不想背上罪犯的名声。

      班主哪肯吃这亏,急忙回身,扬鞭就要抽过来。

      季青霄梅枝一点,落在他手背,重重一掸。

      这具身体未习过武,体格力量都不强,只拍出一条浅浅血痕。

      眼看鞭子将到面前,季青霄仰身后倒,靠上马背,避开鞭风,梅枝改点班主虎口,一刺,一挑,几分巧劲,把长鞭卸了下来。

      “谁家的小兔崽子!敢在老子头上撒野!”工人们都在船上,班主朝那头大喊,“快来人!”

      “宵小。”季青霄不屑地踹了他胸口一脚,在人朝后摔去时,又抬脚勾住班主后颈,把他扣到手边,梅枝探入大张的血盆大口中,“再叫一声试试?”

      粗糙的树枝抵在喉头,随时都能在里头扎个洞,班主哪敢再动,张嘴啊啊叫了两声,只得举手讨饶。

      季青霄手腕一错,梅枝停在班主嘴边,随意一划,给他的嘴开了条豁。

      班主惨叫一声,疼得眼泪直冒。

      “让你长点记性。再敢为非作歹……”季青霄点了点班主喉咙。

      班主扑通一声,吓跪在地。

      欺软怕硬的姿态,真令人作呕。季青霄一脚踹开他,下了马,看到澜峻正把自己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单衣数不清的破口下皮开肉绽,血肉模糊,额头伤口的血流下,滑入眼中,又流出眼窝,缀在白惨惨的脸上,凄沧至极。

      若此刻照一照镜子,季青霄便会发现,原身的伤口虽在他寄魂时愈合,然而血污尚在,黏在发丝额角,衣衫肩头也是干结的血,和澜峻相差无几。

      季青霄乜了不敢动的班主一眼,脱下身上的厚斗篷,轻轻盖在澜峻身上:“别怕,没事了。”

      白梅没染一滴血污,他折下花,嫌弃地扔掉花枝,不知该把花放在那里,干脆扶起澜峻,把花插在狼耳边上。

      “叫什么名字?”季青霄替他拉紧斗篷。

      原身坠马一摔,血染了大半件斗篷,澜峻干瘦的脸碰到血污,浑身一震,瞳孔微缩,看向季青霄的眼中爆发出浓浓的敌意,不知哪来的力气,扔下斗篷,猛然站起,重重推开季青霄。

      这大狼对救命恩人竟是这种反应,季青霄一愣:“你做什么?”

      澜峻不理会他,翻身上马,在季青霄拽住缰绳,也要上来时,抬起长腿,踹了他肩头一脚。

      季青霄毫无防备,被踹翻在雪地上,看着扬长而去的主人公,一脸不可置信。

      确定是狼?怎么跟疯狗似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阴鸷小奴不受控制(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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