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罗曼史》慕时因

85、美人如刀

　　两天后。

　　符州，榕城古街。

　　尽管是白天，但天色依旧显得有些昏暗，还淅淅沥沥地飘着小雨。

　　这条曾经的文化街如今也变成了商业街，周围的灯光稀稀落落地亮起来，漫天的灯光与水光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出新旧交替的记忆，而唯一不变的，是那飘飞的榕树枯叶，一阵风过，犹如在下雪，也犹如在为谁送行。

　　叶岩举着雨伞，站在古街的石板路前等一个人，甫从高原回来，她的脸颊还微微透出红色，像是擦了娇艳的胭脂。她今天穿着一件藏青色的A版呢子大衣，配着件浅驼色的羊毛围巾，愈发显得清纯的小脸只有巴掌大小。

　　濛濛细雨中，那个白皙高挑的人影终于来至，他的头发比临走时略长了一些，也许是走得太急，有细雨飘在发丝上，沿着流畅清俊的脸颊滑落下来。

　　“你等了好一阵吧？高速路这个时间有点堵，抱歉。”白景言接过叶岩手里的伞，环视一圈左右，“怎么，就你一个人？”

　　“对，就我一个人。”叶岩抬眼看他，也没避讳他的话里的意思，“泽西有他自己的事要做，我好不容易才能和他分开，自然要抓点紧来见你。”

　　白景言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却是有些沉默了，与她又走了一段才开口说：“我其实已经猜到那时是他强制断了电导致你的账号突然消失，不过在‘终端’里热气球的供应也是有时间规定的，在你离开后，我一个人又在上面呆了快半个小时才能下来。”

　　叶岩听他这么说，几乎能想象他当时的窘况，她伸手勾住他的手腕，嗓音轻轻的，“小白，都是我不好，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但我最近在做的事，总有一天你会理解的。”

　　其实对于这件事，白景言真的会一无所知吗？叶岩在来时的路上就已经很深地思考过这个问题，答案是不知道，或者从主观来说，她也不希望自己知道。

　　毕竟哪怕任何的一种喜欢，都需要建立在相互信任的基础上，而她和白景言，彼此都有太多的隐瞒，可她又能怎么办呢？她还不能去冒险。

　　她的心中一声叹息，甚至在想，或许他也是。

　　“你为什么要选这个地方呢？我以为你会直接回旗山。”路边有车经过，白景言忙将她拉到了街道的内侧。

　　“因为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过平安夜的地方，也是唯一的一次。”叶岩说着话，抬起头看他，他的心也跟着猛地动了一下，这让他顿时有了想亲她的冲动，但她从来不喜欢在大街上被做这种事，他喉头滑动了下，略略垂下眼睫。

　　“小岩，你真的很怕你再也不回来了。”他拉住她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水光中的清隽面容很是隐忍，像极了墨色的山水被雨渍无情洇开，“每个人都有他的底线，我知道你们之前的那些事，也可以不去计较，但我希望不要再发生了，好吗？”

　　坦白说，叶岩平生最受不住的就是白景言此刻的这个模样，说她心软也好，说她经不起被□□也罢，总之，只要这个对象还是白景言，他的眉眼动一动，她的心脏就会抽一抽。

　　就像她第一眼看见这个人时，竟已产生了某种要把他据为己有的心情一样。

　　“听你这样说，我会觉得自己真的很坏。”叶岩停下脚步，当着他的面抬起手指来，露出那个细细的玫瑰金的镂空戒指，“可是你看，我从来没有摘下来过。”

　　听她这么说，白景言的心情果然好了些，他握住她的手，在那细长的手指上亲了一口，“小岩，我爱你。”他忽然说。

　　那个瞬间里，叶岩以为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可分明又什么都听见了。

　　伞檐外水光无限，伞檐内风光无限，曾经最美的景致就在眼前，但在这个片刻里，她的脑中居然是一片的发懵，但或许是这个情境她曾幻想过无数次，以至于当它真的来临时，反而会让人冷静下来。

　　“我……”

　　“你什么也不用说，也不用想，”他抬手轻柔地拨乱她的刘海，“我曾听闻过你们坦桑星的婚俗礼节，可以男女通吃，还可以同时嫁娶好几个，你……”

　　叶岩听他这么说，她的脸陡然红起来，“你是想问我会不会这么做？”

　　而他则看她，静默着一语不发。

　　“小白，就算我想，坦桑星也已经毁灭了，而它曾经的盟友，黑天鹅星座的亚瑟帝国，是亲眼看着它一步步地走向灭亡，”她深吸了口气，“灭族之恨，换作是你，难道会因为对方对你很好，就可以既往不咎吗？”

　　“小白，我不是什么王女，我只是个没有见过亲生父母，好不容易才捡回来一条命的普通人而已。”她顿了下，“他还给我一条命，我顶多做到不恨他而已，你能明白吗？”

　　“小岩。”白景言看着她微微发红的鼻尖，一把将她揽入怀里，此时榕城古街上莫名地起了风，风裹着冷雨钻进人的衣领里，他们手中的伞，仿佛也是天地间的一条船。

　　船渡彼岸，彼岸花开。

　　.

　　出了榕城古街，叶岩便上了白景言的那辆银灰色的奥迪车。待车过了螺洲大桥，又在渔平高速上开了近2个小时，才终于抵达位于近郊平潭岛的海坛古城。

　　平潭岛是大陆距湾省最近的地方，岛上的海坛古城也是符州近年来发起的一个航海文化古城项目，也是一个集古建筑、步行街、商店、蜡像馆、水族馆、电影院等于一体的大型综合性旅游景点，尤其在知名亲子综艺《老爸到哪里》之后，这里又再一次被带热起来。

　　实际上，这个景区在叶岩还上高中那会儿就已经开始宣传，当初的宣传噱头除了球幕影院和海坛镇总兵署外，就要数密室逃脱类的项目《海上惊魂》了。彼时密室逃脱类的项目刚在国内兴起，但碍于当时要准备高考，叶岩包括她的那些同学们都并没有将过多的心思放在这件事上。

　　正回忆着，白景言已经将车停稳在了停车场内，他将手机中的两张电子门票递给她看，道：“我给咱们定了个多景点联票，既然你喜欢，那我们就多看看玩玩。”

　　叶岩道了声好，紧了紧胸前的羊毛围巾，就是伸着脖子向外四看。

　　原来，这就是她曾经想和白景言一起来的地方，她的嘴角动了动，白景言的手也牵了过来，他朝她莞尔一笑，他们就像是最普通的情侣一样，向着景区的大门走去。

　　这时外面已经不下雨了，虽然天色依旧有点昏沉，但这并不影响游客们的热情，尤其今天还是一年中的平安夜，嗅到商机的商家们早早就将点缀着彩色小礼物的圣诞树摆放了在店门口。

　　但直到真进了景区大门，才恍然这里确实是一座仿古的建筑群，高大巍峨的仿古城门迎风矗立，不少游客到此都纷纷拿出手机或相机开始合影留念。

　　白景言注意到她羡慕的眼神，问：“要不我们也？”

　　“我们还是到了海坛镇总兵署再去拍吧。”叶岩拉着他的手，也许是到了这里的缘故，她连走路也变得轻快起来，白景言被她拖着，一时间竟也恍然像回到了高中的时光。

　　如今想来，连那样的时光，也仿佛是向命运偷来的。

　　.

　　海坛镇总兵署又名海防博物馆，整个博物馆分为三层展区，展区内则是运用真实造景、1比1蜡像、裸眼幻影成像技术来真实呈现出明清时期的海坛海防与水师文化。叶岩早前因为漫画《海贼王》对大航海时代的东西颇感兴趣，来了这里，更是一路拿手机拍个不停。

　　在前厅里，她刚用Iphone自带的滤镜拍完了《清代平潭名将画传》，又蹲下来敲敲这完全遵循明代正厅的陈设规则的地面金砖，据称这种金砖又称御窑金砖，因其质地坚细，敲之若金属般铿然有声，故名金砖。

　　叶岩白景言就这样停停走走，直到拐进了内厅，这里陈设着一艘工艺精湛的室内战舰模型，也是海防博物馆的主要看点之——一艘13米长的赶缯战船复原船。

　　她盯着那战船发了会儿呆，不知怎地思绪竟飘回到泽西送她的那艘小小的合金军舰上……

　　原本她很不想收下，奈何泽西最后居然硬将东西摆在了她的床头柜上，她尝试还过一回，结果没过多久它又出现在了原地——俨然一副你就算不收，本王子也绝不会收回的霸道架势。

　　“你在想什么呢？”白景言走来她身边，“看着一艘船，也能这么出神？”

　　叶岩抬眼看定他，抿了抿些微干燥的唇，“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部叫《幽灵船》的电影，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有点吓人。”

　　白景言见她这模样，忽而温雅一笑，他伸手抚摸她的额发，轻声说：“傻瓜。”

　　“下次再看这种恐怖片，记得叫上我，我陪你。”他的清隽凤目与她直视，表情俨然没听出那“幽灵船”的弦外之音。

　　叶岩只好点头，继续道：“你说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幽灵船呢？”

　　“我个人认为是有的，”白景言沉吟一番，神色坦荡地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还记得我们高中的那位总喜欢穿粉色套裙的生物老师说过的吗？科学家说人类对海洋的探索实际上只有5%，那么在还没有探索到的95%里，就非常可能存在着人类难以理解的东西。”

　　他话锋一转，“就像爱这种东西，你看不见，摸不着，但不能代表它就不存在。”

　　“你记性还真好。”叶岩被他逗笑了，却见他又伸手牵住她的，十指紧扣。

　　“上她的课时你总在睡觉，下课又会来问我。”他清润的嗓音像是一阵疏风，“现在回想起来，你多半当时就是在套路我。”

　　“我哪儿有，我那是——”

　　叶岩本想说我那时心绞痛只能找时间休息但这时间总赶上她的课我有什么办法？但当对上他那形状优美至极的凤眼时，那些话又像是被生生堵了回去。

　　“好嘛，你长得好看，怎么说都对。”趁着四下无人，她踮起脚，又偷偷在他嘴唇上啄了一口，他瞬间呆住了，但很快又温温雅雅笑起来，他将她搂紧些，说：“你以为就你一个人会说土味情话么？”

　　“我说的哪儿土了？那你这么厉害，你来说个。”叶岩瞪大眼看他，一脸不服，有路过的小情侣看着他俩，皆是飞快地抿嘴离开，仿佛怕破坏了这意境。

　　“你猜我是什么星座？”他忽然问。

　　“不用猜，我知道，你是水瓶座啊。”

　　“不对，我是为你量身定做。”白景言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却见叶岩低头脸颊一红，听他悠然又道：“近朱者赤，近你者甜。”

　　“你还真的是……”

　　“好啦，不能再说了，再说就油腻了。”他牵着她的手，抬起来轻轻吻上一口，“走吧，我们去拍合照。”

　　叶岩这次没有带自拍杆，最后还是请了一个过路的女学生帮他俩拍的，拍照的地点依旧是海坛镇总兵署的大门口，奈何叶岩向来不是一个会摆Pose的人，结果还是在女学生的提示下，他们才拍了一组范本似的网红照片——牵手告别客和情侣摸头杀的合照。

　　女学生将手机递给她，语调羡慕地说：“姐姐，你的男朋友真是又帅又体贴呀。”

　　叶岩从来不否认白景言身上的这两点特质，但她没多说什么，仅仅是微笑着向那位热心帮忙的女学生表达了谢意。

　　但或许人在越觉得圆满的时候，就越会产生某种危机感。在教课书里，先人将这总结为乐极生悲，但对叶岩来说，这种危机感的本质，或许就在于她对自己，或者对身边那个人在内心深处的存疑。

　　毕竟一份真切的感情，原本就是不能被附加太多别的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