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罗曼史》慕时因

84、浮出水面

　　叶岩从‘终端’里出来时，唐古特已是乌金西坠，高原的天气愈发冷了起来，尽管望月系统已经根据人体气温调节了暖气，但乍一出门，她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甚至泽西也迅速地打了个喷嚏，他搓了搓耳朵，自然注意到了叶岩投过来的目光。

　　“你身上的伤口还没好全，不如先回房间休息吧。”叶岩轻声说。

　　泽西没理她，表情气呼呼的，像一只气炸毛了的大狗。倒是迎门就看见了在庭院里的正正，他一个人蹲在天井的龙柏树下玩儿，地面上是一堆颜色鲜艳的细碎的小零件。

　　“正正。”叶岩走近了，纤长的影子覆盖在地上罩住了那小零件，专注的正正这才抬起头来看她。

　　“哇，姐姐你们终于出来啦！”正正开心地站起来，自然留意到了从她身边快步走过的泽西，奶声奶气地问：“哥哥他怎么了？”

　　“不用管他，他自己过两天就好了。”叶岩摸摸他的头，“你在干嘛呢？”

　　“嘻嘻，没干嘛。”他说着，小手立刻背到身后去，“大哥哥说今天是姐姐的生日，但我的礼物还没做好呢，是阿布哥哥教我做的。”

　　叶岩尾音上扬的“哦”一声，其实她已经看见了，那是个需要自己动手制作的蜘蛛侠的公仔，大概这就是网传的直男的芭比们。

　　“那姐姐先在这里谢谢你了。”叶岩半蹲下来亲亲他的额头，就听不远处泽西又“嘁”了一声，接着就是一声重重地关门响。

　　“哥哥看起来很生气呢！”正正的脸蛋有些发红，他眨眨晶亮的大眼睛看向叶岩，“哥哥这样子真的没关系吗？”

　　听到正正都开始关心人了，叶岩不由心生一种养大的儿子终于要长大了的感慨。

　　“没关系，没有什么是一杯热水解决不了的，”叶岩微微勾起嘴角，“你的心意姐姐已经收到了，但是我们不在这里玩了好不好？姐姐怕你感冒了。”

　　正正乖巧地点头，一骨碌又跑去树下，将那一堆的小零件一点点收好放进塑料袋里。此时叶岩的衣服口袋中传来手机的震动声，她心下一紧，尽管手机并未拿出来，眼前却似仍旧浮现出刚才在‘终端’中的热气球上看见的山河奇景：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她在心里默默重复，手已摸向了口袋，早已被她更改了备注为小白的聊天窗口里，这次传来的果然是白景言的信息。

　　「虽然在终端里已经说了一次，但我还是想再说一次，小岩，祝你二十四岁生日快乐！」

　　「我只希望我们在一起是我们两个人的决定，而不是我一个人的痴心妄想。」

　　又过了会，再一条信息悄然发来，叶岩将那文字读了两遍，表情很是出神，直到正正拎着个装零件的塑料袋走到她身边，还故意将东西掖到衣服下不让她看。

　　她也就假装将脸别去一边，只听正正又说：“姐姐，大哥哥说你们肯定也累了，他已经准备了好吃的在饭厅。”

　　听他这么说，她还真觉得自己有些疲倦了，尽管她的体质异于常人，但长时间呆在‘终端’里，毕竟是件很耗神的事。她打了个哈欠，拉着正正往饭厅走去。

　　.

　　这里的饭厅也是由天井下的一间平房单独辟成，之前叶岩虽然知道它在哪里，但其实一直并未进去过。今天进来一看，里面朴素得居然也像是农家乐的模样。

　　桌是早年的那种原木大圆桌，桌上铺着塑料餐桌纸，上面是一桌直接由外卖送来的酒菜，均由锡箔纸仔细包着，摸着还很烫手，桌旁立着两瓶1L的可乐和雪碧。

　　叶岩拉开椅子将正正抱上去，这时阿布也来了，正正看见他，很甜地叫了声：“阿布哥哥！”

　　此前叶岩还没怎么仔细看过他，他的话极少，在店里时也总爱是埋着头沉默地看着各种奇怪的书，总是没什么存在感。

　　他今天也不例外，不过剪短了头发，又换了件颇时髦的羽绒服，再配了件宝蓝色的高领毛衣，显得很精神也很清秀。他朝叶岩腼腆地笑笑，上去摸了摸正正柔软的额发。

　　“阿布，你到底多大了？”关于这个问题，叶岩之前一直很想问，别看他表面看着也就二十岁不到的模样，但又一想，他毕竟也和燕青一样是来自某颗神秘的星球，所以很难预测出年龄。

　　“按照我们星球的算法，我现在已经151岁了，”阿布笑起来脸颊微微发红，似有些拘谨，“在那里，我还算很年轻的。”

　　正正瞪大了眼睛，倒是叶岩虽然诧异，但也猜测到了其他星球中人的寿命和人类不同，她“嗯”了声，又问：“那风哥呢？对了，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呀。”

　　“风哥比我大122岁，”阿布说着垂下眼睫，“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我是风哥在能源站的一间哨所里捡回来的。”

　　叶岩没想到他的身世会这样曲折，只听他低声又继续道：“在我们的星球上，人们的生育率极低，但即使这样，大家还是不愿意生孩子，因为住房、教育和医疗的成本实在高得离谱，我想，大概这就是我的父母抛弃我的原因。”

　　他说这话时表情很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风哥真是个好人。”叶岩看着他的脸认真说，恰她说完，就见燕青大步走了进来，他一手“押”着泽西，一手还拎着着一盒蛋糕，他的头发略有些乱，显然是刚出去买的。

　　“我刚才听见有人夸我了！”他朗声笑笑，将蛋糕放在了桌角，“阿岩啊，西西还在闹情绪呢，你俩是不是又吵架了？”

　　“我没——”

　　叶岩话刚说出口，就见泽西不轻不重地剜了她一眼，看那傲娇的眼神，也是没谁了。叶岩吃瘪，只好尬笑笑，不说话了。

　　燕青见况，倒也不强迫她，只是将泽西按在她的旁边坐下，然后道：“既然人都来齐了，那就吃饭吧！”

　　“吃饭喽！”正正开心地拍着小手。

　　圆桌上的饭菜逐一被拆开锡箔纸，一阵勾人胃里馋虫的菜香旋即扑面而来。

　　实际上，高原上因为低气压导致水的沸点也低的缘故，饭菜往往难以熟透，以至于大多数的菜肴难以有十足可口的味道，但看得出，燕青一个不会做饭的大男人为了让叶岩过好一个生日，还是很花下了一番心思。

　　“来，我先祝阿岩生日快乐！”燕青拆开了蛋糕盒将蛋糕摆放在圆桌的中间，那是一个10寸的奶油草莓蛋糕，款式是大多数女孩子都喜欢的类型，细腻松软的白色奶油层上还细致地用红色的果酱写着：

　　祝：小仙女叶岩

　　24岁生日快乐！

　　会用这个称呼的，自然只能是泽西，她垂下眼，就听燕青走上前，双手搭在她与泽西的肩头，故弄玄虚道：“别谢我，蛋糕是西西定的，我就是个跑腿的。”

　　叶岩抬头看向燕青，目光与泽西碰了个正着。然而才一秒，两人又像约好似地避开了。

　　“只可惜送来时太急，压坏了一点。”燕青啧了声，眼里冒着金光，“我还是第一次在地星上给人过生日，有趣！是不是啊阿布？”

　　“对，确实很有意思。”阿布也附和道。

　　“根据流程，是要先插蜡烛再说祝福的话才对吧？”泽西绷着一张俊脸，也不看身旁人就是闷声道：“叶岩，是不是真要插满24根才算数呐？”

　　“算了，你也算是个地星人，地星上的女人都跟年龄过不去，就插4根好了。”见叶岩没回话，他顾自继续。

　　气氛凝了一阵，直到烛光摇曳在这间再普通不过的小小平房里。

　　“谢谢你们。”叶岩忽而站起身来，向众人鞠了一躬，“就插满24根蜡烛吧。”

　　她吸了吸鼻子，突然觉得心中有一股暖流在涌动。

　　她原本就是早早被死神记录在案，决计不会活到二十四岁的人，但她现在不仅活着看见了这一切，居然还和这些一年前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外星人一起过了一个看起来相当“人类”的生日。

　　“我知道这样会有些麻烦，但越是让人觉得麻烦的事，才越不会轻易被忘记。”

　　她微笑着拿起了桌角散落的五彩蜡烛，但泽西分明留意到，那双桃花眼里还闪动着晶莹的泪花。

　　.

　　夕阳褪去余晖，当窗外的天彻底黑下来时，这场对叶岩来说，不那么特别又很特别的生日宴才悄然谢幕。

　　饭桌上，燕青喝光了玻璃杯里最后剩下的半杯可乐，接着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想，也是时候该宣布另外一件事了。”

　　话音落，叶岩屏息凝神，泽西豁然抬眼，就连阿布也停下了手中正要喝饮料的动作，只有正正还拿着块蛋糕，不明所以地往小嘴里送。

　　“看来是瞳·琼斯的事终于有结果了。”泽西道。

　　燕青点了点头，正色道：“没错，但——”

　　他刻意停了一下，仿佛在整理思路，“先说结论吧，Leona和夏瞳确实是一个人。”

　　“那她们怎么会？”

　　“怎么会如此的不一样？”燕青接下了叶岩的话，“这件事就是我要说的重点，它看似简单，但又非常得不简单，因为——”

　　“她被人分裂了记忆。”他沉声，桌上的手紧握成拳，“如果我的推测没有错，夏瞳就是失去了落日战争之前记忆的瞳·琼斯，也就是真实的她，至于说困在‘终端’中的Leona，则是拥有落日战争之前记忆的记忆体，她的存在就和巨龙墓地里的那些全息人一样。但不同的是，她是因为遭受某种连她自己也无法解控的控制，所以才一直无法向我们求救。”

　　“被谁控制？”泽西冷峻的目光与他的撞在了一起。

　　“M31国，军方的人。”疝灯的强光下，燕青的脸色微变，“我认为，只有军方的人才可能拥有如此绝密的尖端科技。”

　　“是鹰派。”泽西的指节间一声脆响，目色豁然道：“所以从白龙堆雅丹的地下黑市开始，你实际上就一直盯紧了这条线。”

　　“正是。”

　　“你们的意思是说？”这下是叶岩开口了，她秀眉皱起，显然是在试图捋清这条线的逻辑，“在VR眼镜的事件上，我们顺着杰西找出了刀疤哥，又从刀疤哥，挖出了他的神秘上峰Leona，而现在的Leona是M31国军中鹰派，也就是军方的人。”

　　“那么，刀疤哥又是谁？”叶岩顿了下，抬眼忽而问。

　　“你还记得当初我们在M国时，那个后来并没在在赌场露面的老K吗？”泽西说。

　　叶岩瞬间想起来了，当初哈奇姆在跟她描述这个老K时，形容他下巴上有一个月亮型的疤痕，而那个刀疤哥……

　　是了，刀疤。

　　一件件的事情在此刻被抽丝剥茧出来，原来竟埋藏着这样的真相，叶岩心中赫然一惊，她想起Leona对自己说过的话，她说她在VR眼镜中看见了一片空白。

　　“你过去的影子里，有我未来的命运。”叶岩沉默了下，慢慢说。

　　“你是在说存在有两个版本的瞳·琼斯吗？”燕青轻拍拍她的肩，“放心，我们一定会想办法的。”

　　“大哥哥，那是不是我们接下来就要准备去鬼船了？”说话的是正正，提到那个名字，他习惯性地又哆嗦了一下，就连奶油蛋糕也不敢往小嘴里送了。

　　对此燕青并未点头也未摇头，倒是泽西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耳朵，道：“尽管我们有正正帮忙，但是为了谨慎起见，我认为我们现在应该先拿到鬼船的工程图。因为对方在得知正正出逃后，很大概率会修改曾经的设计，甚至是在故意引我们上钩。”

　　“没错，”燕青也颔首回应，“所以我们的下一步计划就是先策反夏瞳，以拿到更多的资料或者筹码，我想——”

　　他的目光再一次移动到叶岩的身上，表情似笑非笑，“三十六计中的美人计，也是时候可以用一用了。”

　　“什么意思？”叶岩和泽西异口同声道。

　　“其实这件事说简单也很简单，”燕青眨眨眼，拿过自己和阿布的玻璃杯放在面前，“假设这是洛基，这是瞳。我们虽然一直都很怀疑他们并不是在一个阵营，但这件事其实缺乏事实依据，为了找到证据，我们只能进行一个测试。”

　　“只要能确认排除洛基是军方的人，他对鬼船的事掌握的确实很有限，那么就能说明鬼船是M31国的军方所部署，我们就可以有针对性的对瞳进行策反。别忘了，你的养父叶泓茗，还在那条船上。”燕青看着她的眼睛说。

　　……没错，尽管这份亲情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假的，但对她来说，却已经没有比这更真，而所有的真相已经触手可及，她不可能在此时放弃。

　　“那，你希望我如何去测试？”她深吸了口气，抬眼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