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琴弦ＢＧ短篇同人集》艾迪儿_Idear

3、鹅黄色发带

　　“柚木前辈，那个……为什么你总是系着这条淡黄色的发带？”周末的公园，一个女生，好奇地，问。
　　“这个？……”
　　修长的手指轻轻捧起束在柔顺紫色发丝上的鹅黄色蝴蝶结，明亮的茶色眸子骤然变得朦胧起来——
　　“嗯……”依然是柔和如水却疏远的嗓音，“也许，是为了纪念一段逝去再也追不回的时光吧……”
　　“……啊？……”
　　声音，随着风，飘散，传开，传向很远、很远……
　　……
　　……

　　他不否认他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所以打发掉专责接送他的司机一个人步行回家。
　　在别人都只晓得他有专车接送而表现得羡慕不已的时候，有几个人能明白，其实，美其名曰是他的司机，不过就是另一个监视他在外一举一动的人罢了。
　　出生在大家族里，也许，都难以逃脱这样的宿命。一举手一投足，都牵扯着整个家族的形象与声誉。
　　丝毫，没有自由可言。甚至连恋爱、结婚，这种私人的问题也毫无自主权。
　　整日背负着沉重的家族头衔，被压迫得，连一丝喘息的机会也没有。
　　于是终于有这么一天，他觉得累了，所以难得任性了一次。
　　他只想让自己松口气，哪怕，只有一天也好……

　　不过，会走到这所名不见经传的高校门前纯粹是个意外。
　　他忘了刚才在想些什么，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就在这里了。

　　“妳给我等一下……喂，小心！”
　　“……什么？……啊……”

　　碰！
　　哗啦！
　　两只模样十分相似的手提箱摔在一起。

　　“美智子！妳没事吧？！”
　　那个说“小心”的声音第一时间问道。
　　“好……好痛……”跌成一团的两个人中，处在上位的女生一面揉着前额一面低语。
　　然后抬起头，看到被她当成肉垫的那张清雅的面孔，仿佛很出乎意料地怔了怔，片刻才回神：
　　“啊！对、对不起！”
　　她啄头如蒜，满脸歉疚的样子，连忙道歉。
　　“唔……没关系。”他好脾气地摇摇头，“不过，能不能请妳先起来？”他努力维持着和蔼可亲的微笑，但微微蹙起的眉头破坏了一切他竭力营造起的平和表象，“嗯——事实上，我的腿……感觉快要断了……”
　　她愣愣地眨了眨眼，似乎没听明白。
　　低头一看，立刻晃得手忙脚乱起来。
　　“啊！”她急急地移开，双手撑在地上，很快站起来，“对……对不起、对不起……”她不停地鞠躬表示歉意——天啊！她跌倒的时候竟然不自觉……坐到别人腿上去了！
　　最终要的是，对方是一个异性！
　　这……这简直太令人尴尬了！
　　“真的、很对不起！”好不容易站定在原地，她认真地鞠了一个九十度幅度的躬，几缕没被束起的没过腰间的长发顺势滑下在她额前，隐隐地掩住了她本来的相貌。
　　这时，他才有机会第一次仔细地打量她：
　　小小的薄唇微微向上嘟起——仅仅是这样而已，就几乎已经触到她小巧而不算高挺的鼻尖——弯弯的柳叶眉不浓不淡，恰到好处地衬托出一双眼尾微扬的细长的丹凤眼；此刻不知色泽的眸子正安静地藏在向上轻卷的睫毛下；暗酒红色的及腰长发散散地束在一条嫩鹅黄色的丝质发带里，
　　事实上，她，并不美，充其量只算得上可爱而已。
　　但她慌乱中的举手投足间依然散发着浅浅淡淡的恬静气息，是一种……仿若十分熟悉的感觉……

　　“没、没关系。”好不容易，他才站起来，轻轻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温和地笑着摇摇头。
　　再弯腰，拎起被刚才的冲撞震得飞出到一旁的两只相似的盒箱：
　　“这个……是妳的吗？”他递出那一只不属于他的。
　　“啊！是的。”她紧张地接过来，迅速打开，小心翼翼地检查了半晌，“啊……太好了，幸好你没事，要是受伤就糟糕了……”松了口气，自我安慰似地对盒里的长笛呢喃。
　　不由得，他怔了怔。
　　似是对方的态度出乎他的预料。
　　“妳……很喜欢长笛？”依然笑着，只是此刻的笑僵得有些不自然。
　　同样是学长笛的乐手，他，对于长笛，真的，谈不上喜欢。最初的时候，因为自己展现出过人的钢琴天赋，于是被祖母勒令停止学习钢琴，原因是在他的家族里面，他不可以显得比自己的两位兄上更加出色！
　　这是……多么可悲的家族包袱呵——
　　其实，他是喜欢钢琴的，喜欢它那轻重自如、仿若流水般柔软、却也如激浪般慨昂的音色……
　　可惜的是，这一切的喜爱，他只能埋在心底。
　　音乐，对于他的家族来说，只是每一个家族成员应有及必有的“教养”中的一部分，无关天赋兴趣，只不过是一项不需要善于、但又不能不拥有的能力而已……
　　所以他震惊于她的反应。虽然，他也看到过不少重视自己乐器的乐手，但像她这样把自己的乐器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一般看待的，还是第一次。

　　“嗳？”被问到的人闪了闪神，她仿佛不太能理解他为什么这么问，顿了许久，才小小声回答，“是……是啊，很喜欢啊……”
　　“这样啊……”他埋下头，不知在想什么，声音听上去竟显得有些莫落！
　　“怎么了？”她关心地问了一句。
　　“不，没什么。”他摇摇头。
　　“这、这样啊……”只是一瞬间，她脸上浮现出一丝受伤的神情，很快被掩盖了过去，“那……我们先走了……刚才，真是抱歉。”
　　微微鞠了一个躬，她拉着方才提醒她“小心”的同伴离开了。
　　而他，愣愣地注视着她手中的长笛盒，直到消失在视线中……

　　没想到的是，他很快，又在那所高校附近的路边公园里见到了她。
　　和方才冒失的模样不同，沐浴在橙红色的余晖下，这时的她像是不属于这人世间的精灵，被包容在浸映成一片金色的海天之间。海边反射的淡淡的余霞光芒仿佛成为点缀她隐形的翅膀的花纹，随着幽幽清风浅浅地波动。
　　鹅黄色的发带，映在艳丽的夕阳下，泛着与之前不同色调，在空中飘着……
　　而她，好似感觉不到自己周围的人事景物，微眯着双眼，径自陶醉在一个人演奏的愉悦中。
　　那是一首，他从没听过的曲子。
　　简单的乐调，欢快的节奏；是一首虽然易于学会，却很难能将其演奏好的曲调——需要极重比例的感情渲染，去诠释出那快乐的氛围。

　　他，忍不住，也和围在她四周的那些人一样驻住脚步，认真地听着她就技术层面来说并不出众，可是意外地富有感染力的演奏。
　　毫无疑问，在演奏长笛时的她，是快乐的。
　　否则，那笛声，不会如此悠扬。
　　而她在演奏时那般欣悦的心境，恰恰是他所缺少的，因而他的笛声总是没有像她这样的活力……
　　于是不得不被感染，不能不被感动——
　　原来长笛，也是如此让人雀跃，如此撼动人心！

　　一曲终了，想起阵阵掌声。
　　这时，她才错愕的发现站在对面的他。
　　惊讶溢满双眼。

　　“你……”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很美的演奏。”他赶在她的后一个字出口之前赞美道。
　　“呃……谢谢……”她似乎不太好意思地垂下头，小心擦拭着自己的长笛。

　　天色已渐渐垂暮，早已经过了他该回家的时刻，但他仍不愿移动脚步。
　　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因而沉默着。
　　直到她已经收好了长笛，他才终于冲口问：

　　“妳每天都在这里练习长笛吗？”
　　“嗳？！”她愣了许久，好似在消化他突入起来的问题，半晌，才轻轻地点点头，“呃、是的。”
　　“那，我明天再来。”语罢，挥挥手，急急地离开，“掰掰。”
　　“嗳？！……那、那个……”
　　伸手，只拉住，一团云彩……
　　……

　　这绝对不是平日里的他会做的事情：一连两天不准时回家、并且使用同样的借口打发司机先行回家，一连两天去同一个他以前从不曾试图踏入的地方、还……和一个陌生的女生定下再见面的约定！
　　他就像是被什么附身了似的，连连做出迥异于平常的举动。
　　只是，他又真真切切地明白自己正在做着这一些以前的他不可能做出的事情，甚至，有一种隐约的满足感。
　　也许是，因为，他才刚刚发现，原来音乐，还有除了家族责任以外的用途，因此而感到振奋吧。

　　他一反平时的优雅，显得有些急迫地走到那一座建在海边的公园——
　　长笛声，已经在那里响起了。
　　一如昨日，那般欢快，那般轻盈。

　　吹奏中的她甚至没有发现他的到来，全身心地投入在演奏的快乐里。
　　一直到那一曲结束，她才看到他。
　　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不至美极，却如春风般轻柔，蕴含着浅浅的羞涩。

　　“来啦。”听不出过多喜怒哀乐，她的声音也是柔得轻轻软软的如丝一般，语调仿佛两人已然是老友似。
　　“嗯。”他点点头，拿出自己的长笛，“我可不可以……和妳合奏一曲？”
　　闻言，她惊愕地睁大双眼，愣了须臾，才颔首。
　　“……好啊……”

　　尔后，傍晚的公园，响起了交错纠织的长笛重奏，一高一低、一缓一急、一柔一刚，清脆与醇厚的笛声相搭勾勒出一副无比和谐的画面。
　　但凡经过的路人，无一不驻足聆听欣赏，表情，尽皆是一副愉悦和满足的模样……

　　当一曲完结的时候，他的心感受到以前从不曾有过的平静，他甚至不舍得放下手中的长笛！
　　这，是他自学习长笛开始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妳……真的很喜欢长笛……”除此之外，他再找不到别的言语能更加贴切形容她对长笛的感情。
　　她稍稍顿了顿，有些不自在的低下头。
　　“……是、是啊……”
　　“真好。虽然我也学长笛，却没办法像妳一样喜欢它……”他眺望向公园正面的海，似是倾吐、似是自语地说。
　　“耶？为什么？”她惊讶地转头看向他。
　　不自觉地，他蹙起眉。
　　“因为……怎么说呢，之所以会开始学长笛，其实并非出于自愿……”越说声音越低，仿似在一个如此喜爱长笛的人面前这么说是对她的一种侮辱，因而说到最后，几不可闻。
　　“这样啊……”她也不由得放低嗓音，“但是呢，我觉得，既然一定要学，就不妨把它当成自己的兴趣。这样，自己也会快乐一点吧！”她抬起头，微笑着讲完，又忽然觉得自己突兀地这么说似乎有些奇怪，连忙抬手捂住嘴，再埋下头，“啊！对不起……”
　　他摇头。
　　“没关系。妳说得对，像这样想的确会让自己更喜欢它一点。”将自己的长笛捧在眼前，“今天，我第一次觉得，原来演奏长笛是这么让人愉快的一件事……”
　　侧过头，他看向她：
　　“以后，还有机会……一起合奏吗？”
　　她的唇微诧启了启。
　　须臾，甜甜地笑出来：
　　“当然！”
　　……

　　于是，他在自家司机惊诧、不解，困惑与怀疑的视线下，又一次步行离开。
　　算起来，这已经是这星期第三次了，连续的。
　　那个以接送他为名行监视他之实的司机先生肯定已经打算向他的祖母——也就是目前家族里最高位的实权者——汇报他这几日来的异常举动了，这一点，从那人在他遣他先行回家后转身离开时的窥探似的表情就能轻易看出来。
　　不过，他不在乎了。
　　这两天，他蓦地了解到前所未有的快乐。关于长笛，也关于自己！
　　他不想让这种感觉从自己的生活里消失掉！
　　所以，他不管了。

　　只是今天的公园，没有快乐的长笛声，也没有围观的人群们，与前两日相比，仿佛……太宁静了一些。
　　宁静得，让人心中谋起一种诡异的不安！

　　她没有出现……
　　她仍没有出现……
　　她依然没有出现……

　　直到午后明媚的盛日转为傍晚金黄的夕阳时，终于有一个身影穿着他这两日忽地变得十分熟悉的高校制服出现在公园一侧的入口。
　　可是，那张面孔，却是这般陌生……
　　那个女生显然也看到了他，于是向他走过来。
　　直直走到他跟前，带着悲伤的神情；还有一双红透的双眼，视线朦胧地，看着他。
　　“……柚木……同学。”声音，含着哽咽的沙哑；语气，却是毋庸置疑的肯定。
　　“是的。请问妳是……？”对于对方渗于言表的哀戚，突兀地，产生了一种感同身受般的怆凉感。
　　“原来……是真的。”那个人埋下头喃喃自语了几句，随即，又抬起头，“原本，美智子说这两天都在公园见到你的时候我还觉得不敢相信，只是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过来看看，没想到……她说的都是真的！但是，这样，真好，美智子能够见到你，真好……呜呜……”说着，竟然又哭了出来。
　　“嗳？！怎么了？”
　　虽然他对待同校女生的眼泪还算有办法，但一个陌生女孩在他眼前落泪，这经历他还是头一遭遇到……不禁有些不知所措。
　　那个人哽泣了许久，才稍稍缓过一点。
　　伸手，从制服口袋里摸出一条鹅黄色的髪带，递到他面前：
　　“今天早上，美智子在去学校的路上……被一辆……醉酒驾驶的卡车……她……呜呜……”
　　泣不成声，但足以留给听话的人很多想象的空间。
　　“那，美、美智子……”直到这时，他才忽然发现，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即使他们已经认识彼此两天，他却从不曾开口问过她的名字！
　　想着，不由得，身体用力地震了震。
　　手，微微颤抖着，接过那个人递过来的发带——那，一条，他在这两日再熟悉不过的发带。
　　“她……人呢？”连温和的嗓音也变得嘶哑起来。
　　那个人一言不发，只是径直掉泪。
　　过了几乎有一世纪那么久，微微摇了摇头，径自说：
　　“我不知道美智子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过……那个呢，当初，其实她是因为听了你在一场全国国中生比赛上演奏的长笛之后才决定要去学长笛的，所以……请你一定要继续演奏下去！因为，美智子她，真的，很喜欢长笛……和你……”
　　那一刻，像是被什么刺穿了心脏；一瞬间，胸口空空荡荡的，徒留下一阵阵钻心刺骨的疼，纠结在心口——
　　告白，他不是头一次听到，但像这样的痛彻心扉的告白，也许，他这一生，只会遇到这一次了吧……

　　那个人说完，轻鞠一躬，红着眼眶，离开了。
　　而他，怔怔地站在原地，许久，不肯移动半步——
　　紫色的长发飘散在空中，闪耀着悲戚的落日光芒……

　　……长笛！
　　对了，他的长笛！
　　他突然急切地取出自己的长笛，紧贴在自己脸庞，冰冰凉凉的；还有，咸咸的味道，自唇畔滑入，很苦、极涩……
　　因为以后的公园里，再也，不会响起那样的长笛声了——
　　那是，她的长笛声呵……
　　……
　　……

　　记忆，渐渐随着时间，封印在脑海的最深处。

　　进入高三那年，他偶然被选中成为校内音乐比赛的参赛者之一。在遇到令全校大为意外的一名普通科的参赛者时，那个女孩那一头红红的及肩长发像是一粒绚丽的雨花石，轻轻落在他平静如镜的记忆之湖里，惊起了一圈圈涟漪。
　　那时，他不禁，露出的会心却含着涩意的浅笑……
　　……
　　……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