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心.蓝月》大之尉

10、第八章

　　星期日的清晨，沙屯区比市区的清凉。窗外地上放着三大桶待晾晒的衣物。背对着的，是正在合力挂起床单的老闆娘和孙小千。

　　“这是忙碌的一天。”欧阳利仪心裡默默想着，拿着胶盆，慢慢走到最近的公共厕所。

　　听过孙小千的交代后，欧阳利仪才真正了解到要保护自己和母亲，还需要多少的工作。

　　更改监护人为母亲，暂时停学的书信，新学校的安排，提防耿武以失踪为名的动作与申述，还有母亲与耿武的事...

　　还有...已经身无分文的事...

　　完成早上的梳洗，欧阳利仪带着盛满水的胶盆回到母亲身边帮助母亲梳洗。

　　按餐厅的要求，刚好早上十时，欧阳利仪便打开厢房的屏风，车厢瞬间便变成普通的卡位餐馆的模样。

　　“小仪？有什麽事在烦恼吗？”肖惠芳坐在轮椅上，一眼便看穿呆坐的女儿鬱闷的心情。

　　“不，妈妈，没什麽事...”欧阳利仪爽快回答过去，但随后又欲言又止。

　　这事终究隐瞒不过去。

　　“我们的钱都花光了，交通卡的储值都负额了...”

　　“小仪...”

　　肖惠芳知道情况，但就算心中千言万语，却也说不出什麽。她知道自己确实什麽忙也帮不上，在她心裡，她知道自己确实是女儿的负累。自责的说话只会令女儿更难受，所以，她只好什麽话也不说，静静握着女儿的手。

　　“妈妈，不用担心，妳女儿是女战士嘛，没什麽难到我的。”

　　确实，小时候的欧阳利仪是战无不胜的小战士。从小掘强又好胜的她凭着较同年龄高的体型，经常将同年级的男生打得哭着跑回家；那怕对方找来年纪较大的回来报復，这小小的常胜将军也有魁梧雄伟的父亲撑腰，到最后对方也只有夹着尾巴逃走。

　　不过，这都是他亲生父亲还在生的事情了...

　　“我稍后会在附近找工作，妳女儿我长得这麽好看，人见人爱，肯定满容易的啦！”不忍母亲担心，欧阳利仪开着玩笑般安慰说。

　　自己能适应的工作本来就不多，现在手机也丢了，欧阳利仪惯以为常的收入来源也没有了。现实的情况是怎样，欧阳利仪心中其实一清二楚。

　　屏风打开了，远远便看到头上结着两个粉红色小毛球的孙小千捧着几个热腾腾的包子走来。

　　“利仪妹妹，惠芳姨姨...”

　　“我们吃过了！”没待孙小千把话说完，欧阳利仪便抢着说。

　　这一下不只孙小千懵了，还饿着的肖惠芳也懵了。

　　才刚起床，还没有离开过车卡，孙小千想想便知道这种事不可能。

　　这说法不合理，欧阳利仪当然知道。但是这整整两天白吃白喝白住，说得夸张一点，简直就像寄生虫一样。

　　孙小千说过，她们不是作慈善，也是经营生意的。身穿着孙小千送给自己的衣服，欧阳利仪可受不了再这样掠夺她们的好意。

　　她不是要拒绝别人的好意，相反，是因重视而更珍惜。

　　「今天找到工作就行了。」欧阳利仪抱持着满有希望的想法。

　　孙小千可不接受了，姑勿论这是她父亲用心的作品，要她眼看着这製作吃饱了的母女二人饿着肚，怎麽可能？

　　“利仪妹妹，不用客气。因为妳们现在享受的...”孙小千忽然靠近一脸阴森，语气鬼祟的说。

　　“将来是要还的...”然后忽然大声一吓。

　　没料得及，欧阳利仪整个就吓得往后一退。在后方的肖惠芳也是一惊。

　　“哈哈哈，哈哈，骗妳们的啦。”

　　说着孙小千放下手上的一盆包子，然后从旁边的餐桌上拿来一片餐单。

　　“将来安稳了多买这个就可以了。”

　　餐单裡面推荐着的是「众乐乐餐卷」，一种援助有需要人士餐膳的餐卷。

　　“妳们这星期的膳食，大部份是由过往的善长支持的。所以嘛，不需要觉得亏欠了谁，将来十倍奉还就可以了。好好享用吧！”

　　孙小千说完后满足的笑了笑，便准备离开了。

　　孙小千说的对，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在这时刻，更应该珍惜善用这份心意。

　　“小千姐姐...”欧阳利仪坚定了心意。

　　“想请问一句，附近有适合寻找工作的地方吗？”

　　“哦，利仪妹妹要找工作了？嗯...可以到沙屯广场试试看。那裡餐厅饭店快餐店也不少，应该有不少适合高中生的工作。距离也不远，走出车厢往左走约十分钟，便看到指示牌了。”

　　孙小千刚转过身便又回过头叮嘱说。“找工作时万事小心，注意安全！”

　　离开时还给欧阳利仪做了个「遇到问题请致电」的手势。

　　当然，当时的她还不知道欧阳利仪已经丢失了电话的事。

　　（时间过去）

　　可现实往往并不会如人所预期。

　　楼高三层，分一至四期的沙屯广场佔地非常大，店舖总数绝对超过到一百七十间，是全区最大，最集中的商业购物区。

　　可是，对于一位还在高中就读的女学生，即使是在这样大的商业区，工作的机会也是有限的。

　　众所周知，工作都是讲求经验的。同样的工作，拥有经验的人必定更快上手，对公司对一同共事的人都有更大的好处。

　　再者，大多顾主都会替学生求职者贴上「贪新鲜」，「赚零用」的标籤，除非真的缺乏人手，否则确实很机会少作考虑。

　　求职已经困难了，对于拒绝接近世界上其中一半人的欧阳利仪，情况可就更糟糕了。

　　基于以上种种原因，总结下来，可能的工作不过服装店的推销、饮食业招待或卫生清洁等工作两三份。

　　穿着因身高差而露着少腹的衣服，遮不到脚踝的长裤，欧阳利仪实在没荒唐到尝试应徵服装店的工作。然后，首选便顺理成章的落到连锁快餐店「牡丹尼」的名字上。

　　作为全城第一大的溷合菜快餐店，牡丹尼的大名人尽皆知了。主打的炸蕃薯条、鸡扒三文治配橙汁梳打套餐深深吸引上班上学的男女老少，结果让牡丹尼的分店越开越多，成了街头巷尾必定出现的地步。

　　在这样的企业规模下，人手需求自然亦非常高。可笑的是，薪酬褔利却恰恰相反的差劲。

　　站在大大的牡丹花招牌下，按照直立的招聘企架的指示，欧阳利仪走到柜檯告知职员来意，穿过满是牡丹花装饰的走廊，便被安排到经理室外等待。整个过程流畅至极，感觉对这裡的职员而言，接待求职者跟替顾客点餐没两样，都是日常工作流水线的一环罢了。

　　经理室大门打开。房间很小，只能刚好放得下一张小桌跟两张对坐的椅子。裡面是一名留着山羊鬍，穿着牡丹图案洋服的四十出头的男汉。

　　“欧阳利仪吗？请进。”经理以低沉的语气说。

　　这一下可难到欧阳利仪了，要与这种男汉困在这种狭窄的室内...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坐在房间裡那剩下的唯一的椅子。

　　才刚坐下，欧阳利仪便是一惊吓！

　　房间大狭窄，桌子也小，欧阳利仪的膝盖就撞在对面经理的膝盖上。

　　欧阳利仪猛地一缩，经理發现了后退了一下，双脚也迫摆在一旁。

　　问答开始，对方问的都是相关经验，要求工资，为何选择在这公司工作等老掉牙的问题。欧阳利仪继续忍耐，微颤的手按住膝盖，答完了所有问题。

　　“那麽，如没有问题，工时薪计，三十三元每小时。今天周日，会比较忙碌，能现在便上班吗？工作服待会同事会拿给你。”

　　才十分钟的会面，彷彿一小时的长，欧阳利仪的忍耐都快要到极限了。

　　这对欧阳利仪而言不得不说是个好消息。能越早上班，便越早能领工资。和母亲的生活便能更快上轨道了。

　　接过一名女职员递过来的印满牡丹花的保罗衫与剪裁略为短小的裙裤。

　　已不知多少年，欧阳利仪都只会穿长裙子与长裤，那是她的皮肤、可以保护她免受恐惧的，她的盔甲。可为了母亲，为了生存，现在她只好默默穿上这一身制服。

　　欧阳利仪最后花了数分钟，束好了马尾辫，整理好制服，便匆匆开始工作。

　　工作忙碌但不複杂，按编制的安排，新员工初期还不需要记住菜单和应付客人下单的各种要求，只需按要求将餐盆送到指定的枱号便告完成；这安排，算是对新员工相当友善了。

　　一切还算顺利，每个餐盆旁边也有手写的座号，基本上只要分清楚前后厅坐号的分佈后，便谈不上什麽难度。

　　比较令她在意的，就是经常被恶意玩味的上下打量；每当要送餐到满是男士的餐桌，这情况便更令她烦厌。后来她不乐意了，便狠狠的的将餐盆远远抛去便走。

　　“喂！这什麽意思？”指着掉出了竹盆子外的几条蕃薯条，金髮尖头装的大汉高声斥责着。

　　欧阳利仪并没有理会，路过的山羊鬍子经理倒是大吃一惊。匆匆跑来了解，并恳切道歉。

　　“新来的！妳这是在干嘛？脑子进水了吗？还是根本就没长脑袋了？妳现在是在故意生事吗？哪有人像妳这样丢餐盘...”经理受过了顾客的责备后，便住欧阳利仪往来一顿谩骂。

　　这些话内容虽然说不上非常狠辣，但语气却极为凶恶。在餐厅的正中央，众人的目光下受骂，欧阳利仪纵然难受，也只好一语不發，在心中暗暗咒骂，咒骂这经理的口毒，咒骂那些龌龊目光的男人。

　　事情的终结，还是需要欧阳利仪亲自再往那位金髮顾客和他的三名友人的餐桌重新送上新赔偿的餐点。

　　“对不起，这是为刚刚的事赔偿给各位的餐点。”欧阳利仪牵出最后一丝笑容，背诵着经理吩咐的句子，鞠躬致歉。

　　金髮男为首的四人没放过这机会当然端详着欧阳利仪短裙下白淨的双腿。

　　“这次就算了吧，我说，小妹妹，妳长得这麽好看但脾气怎麽就这麽急躁？温柔一点便是个完美的可人儿啦。”金髮男得了便宜还要调侃一番，引来其馀三人和议与欢笑。

　　“对不起各位。”欧阳利仪再一颔首，慢慢后退几步，才转头离开。

　　忍耐忍耐便好，欧阳利仪尝试只看着手中餐盆上的食物不再多想，但每当餐厅的空调往她的大腿吹过飒飒凉风时，厌恶噁心等思绪便不由自主的再次袭来。

　　好不容易，终于晚上八时半，距离下班的时间已经很近，场上亦只剩下最后三桌子的顾客，各人都轻鬆了下来。

　　“三号桌！”传菜口传来上菜的声音。

　　眼见共事的众人一动不动，欧阳利仪作为新到职的员工，很识相的便动身往传菜口走去了。

　　三号桌那边是一位坐在四人桌的年轻男士，他面颊微红，穿着一身笔挺的西式套装，可领口领带都鬆开了，一看便知道是喝过了酒，整个人就软瘫在厢坐上。

　　欧阳利仪捧着套餐走去，远远便看到他的目光。毫无疑问，他那极具焦点的目光都落在欧阳利仪的脚跟上。

　　“小姐...”那人坐起身子，企图搭起话来。

　　欧阳利仪本已厌恶至极，如此一来，可更添烦躁。她说了句“慢用”，匆匆放下餐盆便转身离开。

　　男子可没放弃，竟然真的挺起身子，还打算出手挽留，就这样轻轻捉住欧阳利仪的手肘。

　　这可不好，在临界点徘徊已久的欧阳利仪不行了。

　　直接的肌肤接触简直像针刺般直刺进她的神经。她狠狠的使劲，将男子的手重重打开，男子也就给甩回坐子上。

　　“你干什麽？变态！”欧阳利仪高声一喝。

　　啪嗒一声，刚送上的纸杯汽水因这一挥动便倒在男子身上并应声破开。

　　众人就这样呆住...

　　…

　　男子最先回过神来，并急急挥手示意，“小姐，妳误会了，我只是想...想妳留心一点脚底下的传单...”

　　欧阳利仪才一醒觉，往下一看，鞋子底下竟真的黏着了牡丹尼的宣传单张。

　　印刷着大大的牡丹花和特价餐点的宣传单张。

　　就在这时候...

　　啪一声，情况更出意料之外。

　　一巴掌狠狠便抽在欧阳利仪的脸上...

　　“臭婆娘，妳有种再说一遍！”

　　这下欧阳利仪也搞不明白了，就呆在原地，眼前一名黑衣女子拖着小孩就这样狠狠的盯着她。

　　“妳有种再说一遍刚才说我丈夫是什麽！”女子声嘶力竭的再斥骂一遍。

　　“我丈夫好心提醒妳妳在说什麽髒话？妳说！是这样吗？就年轻一点便感觉全世界都在窥伺妳吗？就妳这样子？我呸！”

　　“店长？店长在哪？给我出来！”黑衣女子痛骂一番后，转身便往收款处走去。

　　“心怡，心怡，还是算了吧，只是小误会...”满身湿透的男子赶紧追上去捉住她的手肘，试图阻拦。

　　“给我闭嘴，这诬蔑你能忍，我可不能忍！店长！店长！”

　　…

　　这一扰攘便是个多小时，那位名为心怡的少妇才愤愤不平的与丈夫离开。

　　全部的员工也在为这事张罗，还未下班的众人就这样围站着，看着一手抱胸，另一手紧按额角的餐厅经理。

　　“欧阳利仪，是吗？”经理从自己的口袋裡掏出三大张百元钞票，远远的给欧阳利仪递过去。

　　“这裡是妳今天八小时的工资，还有多了，给我将制服换下来...”

　　经理深深呼一口气，然后说...

　　“给我滚！”

　　（时间过去）

　　望望手腕的手錶，时间已过十一时半。欧阳利仪就这样拿着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胶袋慢慢步行回去。

　　三百元，为交通卡储值过后，剩下的已经不多。袋裡盛着的，是她今天仅馀的成积...几份信纸、一些简单文具，四个即冲的方便面，还有她母亲最喜欢最喜爱的三杯套装的芒果布丁。

　　看着手裡的战利品，欧阳利仪苦着脸笑了笑...

　　她自问已经尽力了，尽力的去适应，尽力的去忍耐...

　　可是，还是不行...

　　“现在可不妙呢！”她不禁自嘲说。

　　牡丹尼不行了，或许...明天只能硬着头皮试试试服装店，还不行...便得尝试卫生清洁的工作，她心裡清楚，机会其实不多，也没有选择的馀地了...

　　前方微微灯光，浅绿色的车厢反射着一点柔光，看来卡车已经「沐浴」回来了。

　　可在这深夜裡却传来「交谈」声。

　　“吓？原来她没有带上吗？”是熟悉的声音。

　　“嗯，还有什麽吗？”

　　“什麽？各埔区？那太远了吧！你又...唉...”

　　欧阳利仪留心听着，这银铃般清脆的声线，应该是孙小千的声音没错。

　　“哎呀！你考虑得也太多了吧，肯定又是希望工作环境好一点工资高一点等等的原因吧。小气鬼，姚茜的事你最清楚了吧，不是每个人都领这份情的...你看看自己脸上，肩上，臂上，腿上...你就善待自己一点。姐姐可不想你...”

　　渐渐步近，孙小千的声音便更清晰，绕过车卡尾，终于见到在第一车卡前方像躲着的二人。

　　背对着的那位头上束着两个小绵球，是孙小千没错了。

　　而另一位，短髮黑眼镜...满佈胶布与紫青的脸颊...

　　是苏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