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的蓮華》大之尉

6、第四章

　　1961年的夏末，果然还是迎来了一场大颱风，十号风球后，街上满目疮痍，树木倒塌一地。

　　厂房的大闸门都给强吹坏，班自然是上不成了，徐玉凤依旧独自一人待在厂房旁边的宿舍裡。

　　收养的路没走得顺利。

　　早在半年前，徐玉凤已经再三向王国强提出收养的事。确实，徐玉凤为着这事，多年的储蓄早就准备好了，只要一切顺顺利利，得花多少不成问题。

　　这年代，先不谈买卖这种见不得光的破事，邻家孩子太多照顾不了，直接让给对方当儿女来养，都不是什麽新奇事，她的好姊妹杜带娣也就正正是「检回来」的养女；更何况现在是正当收养？大不了少了家庭审核这一关罢了。

　　反正这世代，还未有廉政公署，什麽可能什麽不可行，大家心裡清楚。

　　经过三天的清理，道路终于开通了，徐玉凤按惯例，下班便赶到苏行健的家裡。苏行健也已经习惯了这个常常来访的「姨姨」。

　　送过小礼物，玩过卡牌游戏，六岁的行健翻着书独自看着。

　　“王小弟，请问情况如何？那边都还没拿得定主意吗？”衬着难得机会，徐玉凤自然强势追问。

　　“表哥那边，还是拿不定主意。”

　　“有什麽好烦恼的？他不是都把孩子丢在这裡吗？我来了这麽多回，有哪一次我是真的有见过他出现？他不管我来管有什麽不好？”

　　“我看他还是有他的考量。此外，我还是...”

　　徐玉凤看看王国强，倒也是明白的。

　　“不捨得行健吗？”徐玉凤直接的问，虽然，这也是明摆着的事，上一辈，他也是唯一一个念着旧情的，还会联络行健的人。

　　当天苏闻杰是倚仗着过去曾借钱给王家，便强行将行健留下寄养，怎料到这一寄养后便去如黄鹤，人故然没多出现，生活费也无影无踪。始终人心都是肉造的，虽然开始时接收孩子不是自愿的，但这日子下来感情自然日渐深厚了。

　　“嗯，但我也是明白的，我们家的情况...徐姐，妳的情况比我家的都要好。”王国强沉重的回答。

　　确实，一家七口还有卧病在床的母亲，说什麽也由不得王国强再多作考虑。多少家庭就是因为贫穷生活不了，亲生的也要捨弃。何况现在有一位有厂房工作自食其力的姨姨疼爱，这一年来，知根知底，比起跟着那个没心没肺的表哥，怎样说行健也是幸福多了。

　　“这不成问题呵，王小弟，我们又不是移民了，未来还是可以来探望行健的。”

　　“嗯，一定一定。那麽，我再跟表哥多联络。”听过这话，王国强总算释怀了，重新抬起头来。

　　“谢谢妳，徐姐。”

　　….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同年的十二月，王国强给徐玉凤一个好消息。动听一点，苏闻杰放弃了孩子的抚养权；事实来说，苏闻杰放弃了孩子，所有的孩子。

　　“在明年的七月，表哥将会与印刷厂老闆的女儿陈欣红结婚，女方家庭接受不了孩子，一个都接受不了，所以...表哥做出了决择。”也许是同为亲属的同罪感，王国强一脸羞愧。

　　“喔！好了好了！他也总算...做了一件好事？无论如何，这事总算是能完满结束了。”徐玉凤眉开眼笑，她敢说这辈子要处理的事都要完成了。

　　“行健，往后跟姨姨生活好吗？”

　　“嗯，行健明白。”由于这事情早已经跟孩子说了很多次，苏小朋友明白王家没能力支持他的生活，小小的年纪已经相当懂事，他也早接受了自己将会有离开的一目。不过，虽然口裡说着理解，可苏行健的小眼睛还是一直盯着□□。

　　“刚才姨姨不是说了吗？我们将来还会见面嘛，这裡其馀的六位叔叔姨姨也会来探望你呵，我们还是会见面的。不用怕不用怕，姨姨待你这麽好不什麽好怕的？傻孩子。”王国强摸摸小傢伙毛毛的脑袋，眼裡也是不捨。

　　“叔叔说好的，便一定要来，一定要来。”

　　“嗯，一定一定。”

　　果然，藉王国强的手从苏闻杰手中得到相关文件与信件，配上万事达的一点金钱，领养的过程和手续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就在次年春节前的一天，便是行健小朋友真正离开旧家，迎接新家的一天。

　　这一年，特别的寒冷，人人都口吐白烟，没穿毛冷手套的手都要冻疆了。

　　“好了，行健，往后的日子要乖，跟妈妈好好相处。你妈妈一个人照顾妳很不容易，做人饮水思源，长大要孝顺妈妈知道吗？”

　　“！”多麽似曾相识的一句说话，徐玉凤心念一转。

　　上辈子也听过相似的话，却是从苏行健口中。

　　“嗯，知道了。”小小的行健乖巧地点点头。

　　徐玉凤恍然大悟了，这些时日，不论这辈子还是上辈子，都是他在教导小行健。也就是他，成就了这麽懂事的孩子。

　　“王小弟，谢谢你对行健的教导，也带给我这麽懂事的孩子。”

　　「不管这辈子，还是上辈子，都感谢你。」牵着小行健的手，徐玉凤向王国强衷心的鞠躬致谢。

　　“徐姐，妳言重了，我们从来便将行健当家人，这些都是应该的。”

　　一番感谢与不捨，徐玉凤终拖着小行健慢慢远去。

　　…

　　就当徐玉凤二人快要走到巴士站的时候...

　　“徐姐！”一声呼喊遥遥传来。

　　“什麽事了，王小弟？”比平常多了一丝轻歎，徐玉凤轻轻笑了笑。

　　“徐姐，往...往后，还能...我意思是妳和行健都安顿好，我...能多见见妳吗？”王国强急急跑来，一直在喘气，还一脸通红。

　　唉，到底什麽回事，徐玉凤当然心裡明白，已经相识相处一年多了，这位王小弟眼眸裡的心意怎可能看不清楚？

　　但是，一切可能来得太迟了，迟了多少？迟了六十多年了。真正青春少艾的徐玉凤面对这种感情事肯定心花怒放。但对于现在的她，所谓爱情，只能说得上相当无谓。

　　“王小弟，若果你是为了见行健的，我无任欢迎；但若是为别的事情，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徐玉凤也不拖泥带水，她也不希望误了人家。

　　“徐姐，若说我喜欢...不...我确实是喜欢徐姐妳，妳对人的温柔，对别人的包容，甚至对行健的关爱，都是我非常倾慕的，虽然，我家情况不好，但若说诚意与真心，我可不会输人的。”王国强竟没有气馁，鼓起熊胆，将要说的都说出来。

　　迎来这样直白的话徐玉凤也是一愣，她也想不到拒绝得这样清晰，王国强还是这麽坚定。

　　“王小弟，感谢你的欣赏和倾慕了。不过，你还年轻，有些事情可能还没理解，嗯...爱情嘛，不过三两年的憧憬，往后也不过淡淡如水；夫妻嘛，相处五六年，还不是敌不过往后的第七第八年。王小弟，抱歉我不是适合的人，不过我相信，一切会渐渐淡去，你也会找到适合的人的。”

　　王国强听到这种超乎看破的人生观，一时也反应不过来，他只能勉强组织一下脑海裡的话。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答不上话来，王国强便开始慌张了，没多想便乱说起话来。

　　“...始终，徐姐妳只一名女士，太困难了...若徐姐能有对象...对行健的發展也都会较好，毕竟有完整的家庭，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照顾好...”

　　徐玉凤可听不下去了，她摇了摇头。

　　“这大可不必了。女人嘛，一个人有何不可？这些年来，我还不是活得很好吗？能照顾好自己，做自己喜欢的事，珍惜珍重的人...能这样活着，才没必要做他人的附属。所以我说，那种老旧的家庭与婚姻，大可不必了。”

　　王国强知自己失言了，怎样也没戏了，双肩便软下来，大白天却彷彿给大雨淋湿了的垂头丧气。

　　“徐姐，就没有一点机会了吗？”

　　王国强还是有点蛮劲，在最后的最后，还是吐出了一句。

　　…

　　看到这一幕，还有这绝望软弱的这一句，徐玉凤也是不忍心的。

　　“王小弟，你就别这麽难过了，我...哎，我们都还年轻，将来有什麽可能也说不定。”徐玉凤终说出些婉柔的话，就不想再令他难受了。”

　　“真的吗？徐姐，就是将来会有可能对吗？能跟我说要怎样做才好？怎样做才是妳理想的男士？”

　　“呃...”徐玉凤知道这话说得不太好了，再纠缠下去，可能更糟，于是她便打算蒙溷还去了。

　　“大概...不会回内地...寻欢吧。”徐玉凤断断续续地说。

　　“明白了！”没听到后面的话，王国强便自己一脑子的记下这诫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