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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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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中的尸体还带着温热,软软的卧在傅尚羽的怀中,他僵硬得动不了,只觉得惊惧的情绪从胸腔直直冲向天灵盖,然后化作闪电劈下来,把他浑身的知觉都剥离掉了。
“……”卓胤然口中溢出几不可闻的叹息,周娘子的身体缓缓升起,道道金光随着符咒落下,打在周娘子的尸体上。
随着尸体渐渐化为飞灰,从玄妙的金光中,走出了周娘子的魂魄。
这魂魄看起来是少女的模样,她泪水涟涟,不住的用袖子擦拭自己的面颊,一见卓胤然,整个魂就盈盈拜倒:“多谢仙人度我。”
“何时被此物所缚?”卓胤然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悲喜。傅尚羽动了动僵硬的脖颈看向他,却突然觉得那双平静的眼里,盛了数不尽的慈悲。
“在奴家……十六岁那年。”
周娘子哽咽着回答道。
卓胤然颔首,笔锋一转,又打出了一道符咒,符咒在空中旋转,竟化作了一枚小巧的镜子。
镜子金光大作,将周娘子的魂魄收了进去。
“刚才那是……是你说的天魔?”过了好些时候,傅尚羽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成调的语句断断续续的从他口中说出。
卓胤然摇了摇头,袍袖翻飞之间,金色的符篆射出,贴在了周娘子的家门上,一时云雾缭绕,带着草木香气的风穿堂而过,将难闻的腥气一一洗刷干净。
“上古《疏狸经》有记载,直穿吴川大陆往东,从浦南渡口乘海兽到北长洲,在遥远的深海里有一妖物,名叫采珠人。”
“他们擅水,成年前会择选一蚌带到岸上经年累月的供养,同时也将蚌产下的珍珠用于修炼。”
说到这,卓胤然停了下来,
“用于修炼……”傅尚羽看向周娘子丈夫的尸体,此刻已变成了碎得不成样子的巨大蚌壳,突然明白了过来:“既是妖物,却叫它采珠人,莫不是此物只能附身于人身,才能长久的在陆上生存?”
闻言,卓胤然点了点头,面上绽开一朵轻轻浅浅的笑来:“是的。”
“可……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在陆上生存呢?”傅尚羽不得其解。
“在海中,蚌无需依附采珠人生存,而在岸上,却只能任由其摆弄。”卓胤然继续说道:“这些妖物虽非天魔,却依旧会为祸人间。”
“如今天运昌隆,万般皆可入道,你可知这道,并不是只有一条?”
傅尚羽忽的又忆起他的梦。
梦里,大地一片焦土,四处黑火蔓延,诸般妖邪乱舞。
天阶垮塌,神女堕落;莲台破碎,佛子成魔。
那末日般的场景,仅仅是梦中断断续续的片段,都让他心惊肉跳。
此前他尚可欺骗自己,这都是卓胤然的一面之词,自己还能保有自己的小确幸,当自己活在种田文的世界,老老实实的读书考进士。
纵使那些精灵神怪的故事时有发生,只要未曾亲眼目睹,也可以闭目塞听,装作无事发生。
而就在此刻,面对周娘子化为飞灰的尸体和一边破碎的巨大蚌壳。
他真的没办法再当一个缩头乌龟了。
或许是这段时间的反复纠结已经磨平了他的棱角,又或许是看到长年累月被家暴的周娘子竟然是被妖物附身的妖邪太过刺激他的神经,傅尚羽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了些许勇气,断断续续的说道:“仙……仙人,若要成仙,我该如何修炼呢?”
卓胤然没有说话,只微微低下头来,眼神里带着些傅尚羽看不懂的情绪。
清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是不满此刻的寂静。
傅尚羽看着沉默的仙人,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用手撑着从地上爬起,然后向仙人作揖,跌跌撞撞的回了家。
是啊,如今天运昌隆,万般皆可入道,而他的道,仙人早就已经告诉他了。
***
等日头西落,夜色凉如水,天幕无繁星。每日都会准时响起的笛音,也在今日失了约。
傅尚羽不是愚笨的人。
卓胤然是出世的大能,不辞辛劳的来渡他成仙,定是因为自己和他有那么三五分的缘分。或许是师徒缘,又或许是什么别的。只是他自己心性并不坚韧,反复无常,还曾说出些过分的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让卓胤然感到失望了。
哎,前怕狼后怕虎,胆小如鼠,难堪大任。自己这等资质和觉悟,难不成千万年前其实是卓胤然的坐骑?傅尚羽脑中突然冒出了西游记里的故事,一时想起狮驼岭的尸山血海,一时想起被观音捉走的鲤鱼精,于是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半晌,他又想起隔壁已经熟睡的父母,更是纠结万分,不知道如何才能割舍尘缘。
但终究,终究还是生出了成仙的野望。
怀抱着这万般思绪,傅尚羽终于迷迷糊糊的坠入了梦中。
梦里,依旧是荒芜的大地,孤独的剑台。
这次,傅尚羽终于没有再犹豫下去,他拾阶而上,站到了泛着蓝光的小剑旁边,一伸手,一闭眼,将小剑从剑台中拔了出来——
完了,他没拔动。
***
第二日醒来,傅尚羽发现世界变了个模样。
他住在雕花的大宅子里,已经成了官拜三品的当朝大员,正逢休沐,他被书童唤醒,说正是去请安的时辰。
才走上家中的庭院长廊,便听得有熙熙攘攘的人声。
原来是叛军破城,已在外城烧杀抢掠,想来不多时便会攻入内城,甚至破开王宫。
忽而又有家丁奏报,自己的府邸已被包围,还没待他抵抗,便和自己白发苍苍的双亲被捆绑出府,沦为叛军的阶下囚。
而自己效忠的帝王,已成了挂在皇城后山老树上的孤魂。
耳边的吵闹声层层叠叠,傅尚羽却只觉自己神思清明,像个世外的看客,料想应是陷入了类似盗梦空间的多重梦境,却不知如何才能苏醒。
突然,城内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而下,天空中来往拥簇着数不尽的鬼脸。大地裂开一个口子,人群陷入了无尽的深渊当中,只有惊叫声和雷电声互相纠缠,延绵不绝。
眼见天暗的快压向地面,一把剑却破开了阴森的鬼脸,从天幕中直直落下,插在傅尚羽的面前,剑上萦绕着泛蓝的仙气,已比初见的剑台上大了许多。
雨水冲刷剑身,剑锋上折射着令人胆寒的冷光,就连刺目的雷电,似乎也将要劈在剑上。
但这一切的一切,却让傅尚羽更有了拥有它的渴望。
周遭的吵闹和混乱已成了寂静,人群都是不用在意的NPC,傅尚羽着迷的抬起被绳索紧缚的手腕,伸手想要拔起插入地面的剑来——
拔不动。
***
“嘶——”
头突然撞到了桌面,傅尚羽恍然惊醒,才发现刚才官拜三品的美梦,竟然是自己看入迷的一场皮影戏。
他明明是一个立志要遨游四海的行者,如今正是靠自己充足的云游经验,带着一位高僧去往蜀地的古刹拜谒。
路遇一个久负盛名的茶馆,听闻这里的皮影戏令人啧啧称奇,于是按讷不住,非央着高僧陪自己好好看上一段时间。
如今果然入戏太深,真当自己当了三品大员,还差点被叛军所斩,还好只是黄粱一梦。
傅尚羽才刚在庆幸自己逃脱一劫,却发现眼前的皮影戏艺人幻化成了面目青紫,身着红衣的女鬼;热闹的茶馆变成了黑黝黝的山洞;身边的高僧,身着袈裟,盘膝坐化了不知道多久,已是白森森的骷髅架子。
傅尚羽触摸自己的脸,发现沟壑纵横,明明来时是青年模样,如今已经垂垂老矣。
原来,这场皮影戏竟是困住了他和高僧无数个日夜。
自己和柳生的遭遇竟出奇的一样。
柳生?柳生是谁?
傅尚羽突然感到一阵混沌,接着是恶心,抱着头便要吐在快接近他的女鬼身上。
在女鬼的尖叫声中,一阵蓝光忽闪,黑黢黢的山洞地面上,插着一柄流光溢彩的剑。
朽木般枯槁的手已经抬不起来了,傅尚羽将恶心的感觉强压下来,隔着虚空抬眼看向那柄剑。
女鬼在身边紧紧依附,而剑与他咫尺天涯。
“剑……来……”
在生命力急速流失的最后时刻,傅尚羽用喑哑的嗓音,唤那柄剑。
话音刚落,顿时光芒大作,那插入地面的剑竟化作一道流光,直直没入了傅尚羽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