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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幼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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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黑惠愣了一下,这才发现宿傩不太一样。身材更加高大,年龄应该在三十岁左右,手里端了碗,不知道要去哪儿。
他正要再追上去看看,屋子里突然传来婴儿啼哭。伏黑惠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进屋。
外面下着雪,这栋古色古香的日式小屋内却温暖如春。伏黑惠循着声音来到房门前,刚要拉开障子,却直接穿了进去。
伏黑惠叹了口气,心想这可能是礼雪专门放在领域里的幻境。又或者,是千年前的记忆。
屋内榻榻米上铺了好几层棉被,最中间的位置放着裹成小粽子的婴儿。孩子刚出生没多久,小脸皱巴巴的,看着有点营养不良。但哭声洪亮,大有要哭到山崩地裂才肯罢休的架势。
伏黑惠觉得自己好像应该做点什么,可他又不能直接接触到幻境,于是皱着眉,被孩子的哭声闹得有点手足无措。
幸好宿傩一会儿就回来了。还端了一碗奶水。伏黑惠连忙给他让路。
他看到宿傩用手帕给婴儿擦脸,动作算不上温柔,像例行公事,不上心、不出错。
等擦完脸,宿傩又用勺子给婴儿喂奶,婴儿咽不下去,一边哭一边往外吐奶,宿傩却像没事人一样,擦一擦,然后重复喂奶的过程。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伏黑惠很难想象宿傩会照顾孩子。靠近窗户的地方有张桌子,伏黑惠走近,顿时心跳漏了半拍。白纸上写着婴儿的名字:
礼雪。
礼雪果然是宿傩的孩子。可宿傩的孩子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伏黑惠回头,发现已经过了一段时间。礼雪终于圆墩墩的了,宿傩专门做了一个“奶瓶”给礼雪喂奶。其实就是漏斗加上了瓶身,但瓶底没封口,还是瓷器。
大概是随宿傩,礼雪从小与众不同,她抬脚一踹,“奶瓶”就“啪”的一声掉地上摔碎了。
宿傩顿时脸色泛青,却也还是没对礼雪动怒。
伏黑惠看在眼里,心中五味杂陈。他心想,宿傩能做到这种地步,大概还是疼礼雪的。那么,他大概也对礼雪的生母动了真情。
接下来时间过得飞快。季节变成了春天,礼雪会说话了,会到处乱跑了。她穿梭在山林之中,像一只小精灵,蒲公英被她带起的旋风卷得满天飞。伏黑惠跟随礼雪来到了山脚下的村庄。
“哟,礼雪下山来啦。”
“快来姐姐抱抱!”
“来,刚出炉的馒头,小丫头多拿点儿回去。”
……
村子里的每个人都认识礼雪。
礼雪笑容甜蜜,奶声奶气地和人打招呼,去东边的石匠铺子里捣捣乱,去西边药铺里送上一大捧罕见的药草,让姐姐姨姨们给她梳辫子,又给孩子们“变戏法”接受他们崇拜的目光。
等太阳西沉,才背着小背篓满载而归。里面全是村民们给她的小零食小点心。
突然间,蹦蹦跳跳的礼雪注意到了什么。竟然转身对伏黑惠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紧接着飞快向他扑过来。
“父亲!”
伏黑惠想起初见时被她扑倒,下意识张开手臂,这次算是做好准备了。
不过礼雪并没有扑到他怀里。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总当真。
伏黑惠一转身,看到宿傩从房子里出来。
宿傩不着痕迹地避开了礼雪的飞扑,于是她又试探地叫了他一声:“父亲?”
“你父亲早就不要你了。”
伏黑惠不自觉放缓了呼吸。
他看到礼雪天真地问宿傩:“你不是我父亲嘛?”
宿傩不答,伸手一招,把礼雪招到身边,竟是在给她解辫子。看他那熟练的手法,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礼雪不死心,仰起头继续道:“村里的孩子说每个人都有父亲。你不是我父亲,那就是母……嗷!”
宿傩用力把头绳扯下来,礼雪疼得直叫唤。
“再敢胡说试试。”
小丫头年纪渐长,心思多了些,不满足父母问题没得到解答,早早开窍,学会了离家出走。
可惜宿傩从来不找她。
好几次礼雪遇到危险,千钧一发,都没见到宿傩半个影子。连伏黑惠也搞不懂宿傩到底是不是真的在意这个女儿。
要说在意,不论她怎么跑、怎么磕磕碰碰、病了饿了冷了,宿傩总也不闻不问。可要说不在意,每次礼雪回来,厨房里总有温热的饭菜,而桌上稀奇古怪的药,挨个试过去总有一味药对症。
出走了几次后,礼雪也总算明白对宿傩不管用。她决定换个更成熟的办法来揭开自己的身世。
一日宿傩被礼雪观察得不耐烦,问她:“你看什么?”
“我和你真的长好像啊。”
“?”
“我肯定是你亲生的。”
听到礼雪这么说,宿傩嗤笑一声,反问:“不然呢?”
“我就知道!”礼雪高兴得蹦起来,她已经解开了一个谜团,于是趁热打铁,继续分析:“但肯定不是你生的我。村子里的人告诉我,生孩子的那个一般都会很温柔。”
宿傩挑眉,问:“哪个村子?”
礼雪疑惑:“以前你都没问过我,干嘛突然想知道?”
宿傩:“我去告诉他们,生你的那个怀着孕还不听话,而且一点也不温柔。顺便一把火把村子烧了。”
礼雪难得在宿傩这里吃了瘪,不满地扁扁嘴:“你就是想烧村子。”
而伏黑惠听到宿傩说“一点也不温柔”时,总觉得他跨越了时空,在看他。
不一会儿,礼雪又连珠炮弹似的质问起宿傩:“你那么喜欢我父亲,怎么都没有收藏画像之类的?你是不是真的爱他啊?”
“我父亲还活着嘛?”
“他有没有老婆?”
“你是不是强抢民男了?”
“如果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把他追回来。村子里的人说我这么好看,所有人都会喜欢我!”
终于,宿傩停下了自己正在做的事,抬起头嘲讽礼雪道:“哦,你这么有本事,当初怎么没把你父亲留下来?”
礼雪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晃晃脑袋,眼中满是怜悯:“自己看不住人,还赖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你可真有本事。啧啧。”
“……”
宿傩一时语塞。
伏黑惠好笑,果然只有亲女儿才能让他哑口无言。不过,“他”是谁?
礼雪还在跟宿傩使眼色:“那你给我讲讲他怎么把你扔下的故事呗。我们同病相怜,所以我肯定不会笑你的。”
“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扔出去喂[咒灵]。”
“好嘛,说不过就威胁人。”
“咚!”
宿傩用术式把礼雪“扔”出去,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然后再毫不客气地拉上门。
嗯,他急了。
礼雪摔下来那一瞬间,伏黑惠都跟着心惊。毕竟才几岁的孩子。
不过礼雪习惯了似的,实实在在摔了个屁股墩也没哭闹,拍拍屁股爬起来,又是一条好汉。
伏黑惠松了一口气。礼雪自由生长,反而倒好,长成了坚韧不拔的性子,还没长歪。
此时画面一转,礼雪苦恼地坐在神社台阶上,跟伏黑惠印象中出现了好几次的青年说:“我没有母亲。只有父亲。”
青年二十出头的样子,见礼雪一本正经,有点好笑:“谁告诉你的?”
“我自己猜的。”
礼雪说完,青年大笑出声。伏黑惠也忍不住笑了。原来都是礼雪自己猜的,给宿傩编好了故事。
青年也说:“山神大人肯定太忙了,怎么连这个都不告诉你?你肯定有母亲,男人是不会生孩子的。”
礼雪不服:“如果男人生孩子了呢?”
青年皱眉:“那他会被当成怪物吧。”
礼雪顿悟:“所以父亲是害怕别人把他当怪物才离开我的。”
“怎么会。如果他害怕,就不会把你生下来了。十月怀胎,他有那么长的时间可以选择不要你,但他没有那么做,说明你比别人的看法重要多了。而且他一定很爱你……”
说到这里,青年才突然拍了下脑袋,醒悟过来:“不对,我怎么被你带着跑了?总而言之,男人是不会生孩子的,知道吗。”
而礼雪把青年的话听进去了,正在深思:“很爱我吗?”
“礼雪也很爱父亲!”
终于,她彻底想通了。
“唉,你这傻丫头。”青年无可奈何地叹息,很是疼爱的摸了摸她的脑袋,“我马上要成亲了,如果过两年我们没有孩子,如果你还没找到家人、在山神身边又很寂寞的话,就过来跟我们一起生活吧。她最喜欢你了,一直说将来一定要生个女孩儿,像你一样乖巧可爱的女孩儿。”
虽然青年真心疼爱礼雪,但伏黑惠却起了私心,不愿意礼雪跟他们一起生活,因为青年的话里有太多假设,礼雪不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礼雪长到十来岁,俨然成了山大王。她天赋极高,跟宿傩学[术式],到处“降妖伏魔”,被村子里的人当成山神的使者,后来相处,村民们甚至对她多了几分敬畏。
慢慢的,她也跟村子里的幼童玩不到一起了。
宿傩虽然勉强担任着父亲的角色,平日里放养,礼雪说到底还是缺爱。以至于她一直不肯放弃对她那个神秘的“父亲”的追问。
至于母亲,她压根不感兴趣。因为一个家三个人就足够。在她的观念里,宿傩对她父亲一往情深,而她父亲既然把她生下来,一定是爱她的。从而,也是爱宿傩的。一定是宿傩不知道哄人,才把她父亲气走,但只要是相爱的,总也能哄回来。
等伏黑惠理解了礼雪这套想法,不知道该夸她冰雪聪明,还是夸她想象力丰富。
又过了一段时间,伏黑惠跟着礼雪的视角,发现宿傩近来心情特别好。礼雪忍不住猜测:“你最近心情很好……是不是把我父亲追回来了!”
宿傩笑了笑:“你倒想得美。”
“是不是嘛是不是嘛!”礼雪拉着宿傩的衣服,一双赤瞳满是期待,“他要回来了对不对?”
没想到宿傩俯身,捏了捏她的小脸,破天荒地鼓励道:“嗯,继续装,装得乖一点。他心软,你越是善良无辜,他必定越是自责。”
“父亲真的要回来啦!”礼雪高兴得蹦起来。
看得伏黑惠没由来地紧张。不会……真的是他吧?
那边礼雪还在傻乐:“嘿嘿嘿,装无辜这个我熟。我最会装无辜了。你那个关[咒灵]坛子就是我打开的,当时骗你说不是我,你还信了哈哈哈哈哈哈。”
“伏——黑——礼——雪——”
“……”遭了,说漏嘴了。
宿傩黑着脸动手,礼雪跑得飞快。
但伏黑惠看到宿傩装模作样教训了礼雪一顿之后,唇角不由自主扬了起来。这些年,礼雪见到过不少陌生人来找宿傩,但是没有一个人跟他有私情。
伏黑惠一时间不明白,他到底希不希望礼雪口中的父亲、宿傩执着的对象就是他自己。
千年前就纠葛不清的孽缘,他能承受得起吗?叫他“父亲”的礼雪,难道真是他为宿傩生下的女儿?他一个男人怎么生下孩子?
不久后,礼雪养了只黑猫,她给黑猫起名为“云朵”。礼雪在山顶上无忧无虑的生活,伴随着云朵的死亡彻底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