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叶巷星星》今時

3、教会洋娃娃一百件事

　　他真是除了好看和写作业什么都不会。
　　面对笨蛋宋星祺连连摇头的九月不知道的是，其实一般的六岁小孩，就该是他那个样子，可可爱爱地坐在桌边等着人把饭端上来，如果这时动动小手帮忙摆摆筷子的话，大人们就该纷纷露出一副此情此景感天动地快要喜极而泣的表情了。
　　是她太不一般。从小和爸爸生活，爸爸开着出租车满城跑，风里雨里早出晚归，而这个小小的家的一切，几乎全是交给刚念一年级的九月打理。
　　宋家的爷爷脾气出了名的臭，为人冷漠，不喜欢同人往来，听说从前与在世的妻子感情冷淡，妻子去世后一直是一个人生活。如今突然多了一个被硬塞来的孙子，他也不像一般的老人那样当个宝贝，反而眼皮都懒得掀动一下，只要一天能听小孩子喵喵猫叫似的喊两声爷爷确定孙子还在这个家里，他就什么都不管了。
　　他不管以后，隔壁的九月就“捡”了过去。
　　先是教他自己洗头洗澡洗袜子，再是教他扫地铺床叠衣服。她在卫生间里放上凳子，把一盆热水放上去，让宋星祺弯着腰，她则在一边拿刷牙的小塑料杯舀起水慢慢淋湿他的头发，再蹲在一边挤出洗发露，在两手之间搓开泡沫，往他的脑袋上抹去，一边抹，一边抓，一边瞎按，洗得自己笑起来，宋星祺跟着她一起笑。
　　“这次是我给你洗，下次你就要自己动手了哦。就像我这样，把泡沫打出来以后，抹到头发上，再慢慢地按摩就可以了。你自己试试？”宋星祺伸手在自己头上摸了两圈，又拍了几下，九月咯咯地笑，引导着他在盆里洗干净手，给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干。
　　洗澡的时候，九月放好水，自己等在门外，看着墙上的钟指挥他什么时候可以抹沐浴露了，什么时候可以冲干净了，什么时候可以擦干身体穿上衣服出来了。宋星祺出来后，九月还要捋起他的袖子看他到底洗干净了没有。
　　她好小的时候就想有一个洋娃娃，可是她是从来不会主动开口问爸爸要东西的小孩，而且洋娃娃不是他们的生活必需品，她想自己不该那么奢侈，爸爸已经给她买了很多很多书和笔了，她不该再提其他玩乐的要求。
　　现在她免费得到了一个洋娃娃，还是个很好看会说话的娃娃，所以她什么都和他说，把自己懂的会的全部教给他。她觉得这比上学有意思。

　　从去年开始，每一个寒暑假的末尾，对面街上的妙妙姐就会杀到巷子里来抓壮丁。
　　妙妙姐是面包屋的孩子，比巷子里的小萝卜头们大几岁，是个开始往墙上贴明星海报上初一的大萝卜头了，她总是戴一个猫耳发箍在头上，因为多吃少动，长得像只加菲猫。尤其眯着眼睛看人的时候，更像了。
　　妙妙姐和她老妈无论是头脑还是身材都极为相似，她很早就形成了一套用人思维。每次开学前，她把所有小孩叫到她家二楼帮她抄作业，给他们这群她口中没见过世面的小家伙们开出一张卷子五毛钱的价，多劳多得，在激励体制下竞争作业。在这些廉价童工的卖力劳动下，一个初中生整个假期里九个科目作业堆起的高堡不到两天就被成功攻占，革命胜利的号角总是吹响在开学的前夜。
　　巷子里孩子间影响力仅在九月之后的男孩阿超七岁那年就已经在小小的身体里萌生出和恶势力作斗争的雄心，他对妙妙姐的廉价征用深感不满，决定号召小伙伴们团结一致发起斗争。
　　口号只有一个，我们要涨价。
　　起义大会连夜召开，宋星祺也被拉了过来。夜色里男孩们坐在台阶上，表情分外凝重。宋星祺懵懵懂懂地问，“九月呢？”
　　阿超男人似的压了压手，“男人的事，就不要把她们女人牵扯进来。”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激烈讨论，在发起人阿超的倡议下，大家最终决定以石头剪刀布的方式决出代表前去与恶势力进行谈判。
　　半个小时后，宋星祺被推了出来。
　　阿超站起来，兄弟们也跟着站起来，脸上个个写满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阿超两只手紧紧按住宋星祺的肩膀，“新来的，是时候表明你对这条巷子的忠心了！”
　　第二天，按照上级指示，宋星祺把妙妙姐约到了这条巷子里。其余兄弟，纷纷躲在门后趴在门缝边观望，手里一个二个都拿了家伙，要是妙妙姐胆敢仗着体型优势对弱小的宋星祺发动攻击，他们就二话不说冲出去对邪恶的妙妙进行包围。
　　妙妙对于眼前的危险毫无察觉，看着面前的小萝卜头，他穿得厚厚鼓鼓的像个小果冻，妙妙蹲下来戳了戳他的脸，笑着问，“你找我什么事呀？”
　　宋星祺看着妙妙，准备开口说话了，门后的所有兄弟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各个捏紧拳头，成败在此一举。
　　“姐姐。”宋星祺乖乖巧巧十分礼貌。
　　“嗯？”妙妙眯眯一笑十分受用。
　　“我们要涨价。”宋星祺睁大眼睛一脸天真无辜，因为感冒鼻音太重更显奶声奶气。
　　“涨价？”
　　“嗯嗯，给你抄作业，我们要涨到一块钱一张，不然不干。”
　　旁观的阿超急得挠门，威胁啊威胁！兄弟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威胁！如此天真无辜的神情，怎么可能逼迫妙妙同意涨价诉求呢！阿超发出失败前的叹息，感到大势已去。
　　妙妙思考不到零点一秒，甚至让人怀疑这句话她压根没有过脑，只见她笑容满面连连点头，“好呀好呀。不只涨价，我以后还给你小面包吃好不好？弟弟，你是不是零花钱不够呀？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呀？告诉姐姐，姐姐帮你买。”
　　门后众兄弟如遭雷劈目瞪口呆。
　　多年后，少年阿超放学路上在地摊书堆里偶览《三十六计》，读到美人一记，恍然大悟。
　　一年过去，妙妙升上初三，巷子里的小萝卜头们也拔高一小截，九月跳了一级，和宋星祺不再是一个年级。
　　这一年冬天，面包屋商品滞销，做好的面包经常不能当天售完。天生商人孙妙妙灵机一动，在小萝卜头身上打起了新的主意。她在网上找了一首童谣，自己改词，写了一首面包歌，然后召集起所有小孩教会他们唱这首歌，再派发给他们面包，让他们走街串巷地唱着卖。
　　于是这个冬天，大人们看见白叶巷附近的街上多了很多唱着歌卖面包的小孩，就算不买，也会走过去听他们唱唱歌，听着听着，就觉得买一个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也没多少钱。妙老板的生意就这样越做越大，妙老板的钱包就这样越来越鼓。
　　春季开学前，妙妙大发善心请所有人去吃肯德基，结算工钱犒劳员工。面包卖得最多的小孩是九月，第二是宋星祺，第三是阿超。年纪最小的小跃工资没领到多少，就想在吃的上找补回来，大口大口啃着炸鸡，咕噜咕噜喝着可乐，打出一串满意的长嗝。
　　“我不想上学了！”小跃说，“我现在就可以赚钱！妙妙姐，你让我一辈子都帮你卖面包吧！上学不仅赚不到钱还要花钱。”
　　妙妙姐翻了个白眼，“你做梦呢！知道现在你们为什么卖得出面包吗？”
　　“因为妙妙姐家的面包很好吃！”阿超举手。
　　“因为卖面包的歌很好听！”灵灵站起来。
　　“不对，都不对。”妙妙比了一个大大的叉，“是因为你们是小孩子，小孩子在冬天早晨卖面包大家都会觉得他们很能干又很可怜。所以，会因为自己的怜悯之心去买面包。这个世界上的可怜的心情有很多种，一种是因为可怜而想要靠近，一种是因为可怜而厌恶远离。小跃，如果你十八岁还在街头卖面包，大家觉得你可怜的心情就会变成第二种了哦。大人们不会再来买你的面包，只会远远地指着你对他们的小孩说，长大后千万不能像那个人一样没出息。”
　　小跃吃得满嘴是油，阿超和灵灵不知何时开始了比赛谁的嘴里能塞下更多薯条的游戏，宋星祺往鸡块上挤着番茄酱，几个小孩各忙各的，妙妙姐的一番人生哲谈显然打了水漂。她郁闷地低头吸可乐，好不容易觉得自己说出了深刻的话，结果没一个人能欣赏到她的智慧。
　　她没看到就坐在她身边的九月转头望着窗外，看着街上的行人久久地不说话，直到宋星祺把一个蘸了番茄酱的鸡块喂到她嘴里，她才一笑，回过头来，恢复与这张桌上的热闹相符的笑容，继续加入大家的情绪。
　　一个声音似乎还在外面的街上哼唱着妙妙姐写的那首面包歌。
　　卖面包啦卖面包......谁来买我的面包......刚烤好的面包香香脆......卖完我就把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