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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永君二十二年,初春。
      燕子归巢,柳吐新芽,盛京城一派万物复苏的好景色。位于府前街中段的贡院门口,此时人满为患,行人、车马、轿撵拥挤成一团,把守贡院的士兵面对如此盛况显然是力不从心,从巡检司喊了些人过来帮忙。
      若在平日不等巡检司过来赶人,人群自己就知道散开,毕竟谁都不想被官爷押着去大牢喝茶,但今天有些一反常态,大部分人都冒着被官爷带走的风险驻守贡院门口。巡检司见状也没办法,毕竟法不责众,再说了,今日之事,实属情有可原。

      南朝科考三年一届,一旦错过就要再等三年,寒窗苦读十余载为得不就是今天么。
      若金榜题名必然是光宗耀祖,前程似锦;若榜上无名,年轻者还能再等,年迈者恐怕就等不起了......
      围在贡院外的大部分是考生的家人,有的是父母亲族、有的是妻妾儿女、有的是红颜知己。巡检司象征性地指挥人群散开,辟出条路让来往行人车马通过,众人虽多有抱怨,但到底还是服从。

      越过府前街,与贡院遥遥相望的建筑却是另一番景象。
      安静,沉稳中透着高贵;低调,从容中透着威严;肃穆,厚重中透着生机。
      汉白玉砌成的四柱三拱牌坊门,门额上刻有南朝开国皇帝亲笔题书的“太学府”三个大字。风雨三朝,历久弥新。

      就在“太学府”匾额下,站着位衣着妥帖,长相清秀的女子。她肩披披风,如雪般洁白的直裰将她的身材衬得笔挺而纤瘦。她双手隆在袖中,澄澈干净的杏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贡院门口,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无声叹了口气。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声音虽轻却轻快悦耳。

      “你也可以让别人下地狱。”
      身后突然传来低沉的男声,女子回头看过去,视线正对上来者似笑非笑,暗藏杀机,不怀好意的狭长凤眸。

      “安先生。”
      女子面上虽然是有礼有节地拱手作揖,周身却散发着一种蔑视、鄙夷、专属于死对头的抗拒气流。
      “童先生。”那男子亦然。

      南朝国风开明,便是女子也可入朝为官,教书育人。
      而童谣正是南朝国立学府——太学府的女先生。

      两人不走心地互道安好,童谣眼角余光瞥见安亦临背在身后的手里拿着把折扇,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揶揄道:“如今春寒料峭,安先生倒是有闲情雅致,扇扇子,当真是风光霁月啊。”
      安亦临嘴角抽了一下,暗讽他心大是么。
      “春暖花开,太阳晴好,童先生却身着披风,不知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安亦临如此说,童谣先是眉头一皱,她是觉得他在给她挖坑,却不知道他挖的什么坑。

      “我身体无碍,只是今天起早了,怕凉。”童谣随口解释。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安亦临拿出折扇,绕到童谣身后,微微躬身,轻轻摇了两下扇子,丝丝凉凉的风直往童谣脖子里钻,童谣收紧领口,侧目瞪他,“童先生若是身体抱恙,只怕无暇处理太学府诸多琐事,顾念咱们同僚情谊,我倒是可以跟掌院说说嘴,给童先生减负,混个清水衙门。”

      “你!”童谣睁大杏眼瞪他,“安亦临,你当真无耻,你以为自己三两句话就能蒙蔽掌院的试听吗,我告诉你,不可能!”
      面对童谣的咆哮,安亦临从容淡定,摇着折扇,缓步走下台阶。

      面朝着黑压压的人群,安亦临一席白色直裰卓然超群,宛若仙人。他手持一把靛青折扇,君子端方,风流倜傥。
      童谣抱手看着他高大伟岸的背影。
      不得不承认,论外形,放眼南朝安亦临可谓首屈一指,不过再好的皮囊也掩盖不住糟糕的本质,他根本就是衣冠禽兽、人模狗样儿。

      “看够了吗,童先生?”
      安亦临有些嘲弄的声音轻轻敲打童谣的耳膜,童谣收回视线,看看天,看看地,然后摸了摸鼻子,扯开话题,“看日头,考试也该结束了吧。”

      安亦临也抬头看了眼晴朗无比的天空,“嗯,是该结束了。”
      他朝着阳光微扬起头,狭长的凤眸眯起,阳光在纤长的睫毛下方留下淡淡的阴影,折扇轻轻摆动,几缕青丝随着风浮动,温润高贵的气质浑然天成。
      还是非常养眼的,童谣如是想。

      千呼万唤中,贡院打开大门,考生们鱼贯而出,原本就嘈杂的府前街变得更热闹了,当真是人声鼎沸。因为环境喧嚣,所有人都不自觉拔高嗓门说话,于是简单的问好在高声叫和中显得像吵架,还是非常激烈的那种。
      童谣也走下台阶,她站在路边,距离安亦临有一定的距离。这种时候他们之间保持距离是很有必要的。

      考生们推推挤挤终于走了出来,他们三两成群,勾肩搭背,互相讨论着方才的考题。有的人满面红光,容光焕发,一看就是考得不错;有的人垂头丧气,将头埋得很低,像只斗败的公鸡,这一看就是没考好的;还有的出了贡院大门之后就跪在街上抱头痛哭,边哭边嘴里还念念有词,那人叽里呱啦地说着,实在难以分辨那眼泪是出于激动还是懊悔。

      童谣的眼睛在考生中搜寻着,人头攒动,她看得有些吃力,伸手按了按眉心,复登上台阶,突然眼前一亮,她伸长手臂朝那边挥了挥手。
      那边也看见了她,欣喜而激动地朝童谣挥手,然后伸长手臂拽了把身边与人攀谈的同窗好友,指向童谣的位置。童谣冲他们笑了笑。

      那两名考生兴冲冲地朝童谣跑过来,在距离逐渐靠近的时候,看到了安亦临。
      两人相互递了个眼色,掩下面上的兴奋,恭敬道:“安先生。”
      安亦临点了下头,客气道:“考的如何。”
      “还不错。”考生回答。
      安亦临依旧是点点头,不言其他。
      “安先生若无其他吩咐,我们就先告辞了。”
      “嗯。”

      如同得到特赦,考生从容有度地从安亦临面前经过,然后绕到他的身后,笑逐颜开地朝童谣跑过去,一派乖巧道:“童先生。”
      童谣伸手揉了揉前面那人的头发,无不慈祥怜爱,虽然她还不到用慈祥形容的年纪,但为师一年减寿十年,当了七年教书先生的她,从某种理论上讲已是耄耋。

      “考的如何?”童谣问。
      林安扬起下巴,自信满满,“没有人考得比我更好!”
      童谣扑哧一笑,“那你岂不是今年的状元?”
      “我的先生曾经是状元,那我也考个状元才算真正的师承吧。”
      口气大的呦,真是一点都不知道收敛。

      见林安如此有自信,童谣是既欣喜又得意,甚至有些小兴奋。
      童谣入太学府任教已有七载,这些年她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可她的学生从没有考出过状元,眼看着同僚的前辈们依次高升,童谣心里那个恨啊,别提了。
      前辈们劝解童谣,你还年轻,等等不急。
      可童谣不,她发誓总有一天她也要培养出一位状元,走向人生巅峰!

      童谣满意地点点头,教了他三年,头一次觉得林安这孩子长得眉清目秀,格外顺眼,“策论的题目可还记得?”
      “记得记得。”林安稍作沉思才道,“北晋结金以图燕赵,南晋助元以攻蔡论。”
      说罢,还问向旁边的同窗,同窗点点头,“策论考的就是这个。”

      童谣一怔,近乎自言自语道:“考的是以夷制夷之道啊。”
      两名考生听童谣如此说,都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纷纷向童谣讨教答案。

      “这......”童谣有些苦恼,平蛮策可不好答。
      “某些人呐,就是开心得太早。”听那讨人厌的声音就知道是安亦临。

      童谣瞥了眼台阶下方的安亦临,他此刻也被学生环绕着。四周嘈杂,而他遗世独立,绝艳出尘的气质压下躁动,如同早春的风吹拂到面上,温和中透着几分令人清醒的凉。
      安亦临侧转身子,微微偏头,眼角余光觑了眼童谣,两人面上不动声色,背地里却暗潮汹涌,电火花在两人的视线中激烈跳跃。

      童谣一仰头,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此题考的是以夷制夷之道,北晋与金结盟为的是夺取燕赵之地,而此后金的野心不断壮大,以至于挥师南下攻入晋。此可谓引狼入室。晋本想借助金灭辽,最终却导致自身的灭亡。这其中的深意,引人深思啊。”
      林安接着说:“如此不就是告诫后人,不可因为急于解决眼前小事而急功冒进,将小祸养成大患,最后无力回天。那宋自身都无法保全还妄图将他国玩弄于股掌之间,妄图渔翁得利,不可谓不蠢。”

      “按你的说法,以夷制夷岂非是政治错误,不可取?”说话的考生正是安亦临的得意弟子——沈括。那股子恃才傲物的气质跟他先生像极了。
      “没错。”林安扬眉,直直看向沈括。
      他俩人针锋相对,从最开始是因为各自的先生,到后来演变成纯粹的看不顺眼。大概还是受彼此先生的影响更多吧。
      沈括不慌不忙,从容有度地先朝童谣一拱手,欠扁道:“童先生,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童谣眼角抽了抽,有些惋惜,多好的孩子啊,都被安亦临教坏了。

      那沈括抖了抖衣袖,朝着林安道:“晋以金治辽,无论是从战略上还是政治上无疑是可取的。”他先摆明自己的立场,然后面朝众人问,“既然战略无误,为何会输?”
      “因为晋太弱了。”有人笑答。
      沈括笑了笑,没有直言,只道:“晋不能正确地认识到自己的短板和对方的优势,眼看着金的势力越来越强,而自己无力抗争,这才导致养虎为患。所以啊,虎不可怕,可怕的是养虎之人控制不了这只大老虎,那才叫可怕。”
      说罢,沈括一挑眉,颇为挑衅地瞥了眼林安。林安气结,他是在说他怂吗?

      不知不觉间周围聚集了很多人,大多数人都是奔着看热闹来的,大家听完沈括的一番高谈阔论具是拍手称快。能进太学府读书的多为世家公子、豪门阔少,仅有极少数品学兼优的寒门学子有希望考进太学府。也因此往年的状元大多出自太学府。
      太学府门槛之高,凡人不可仰望。

      今天有幸在太学府门前看神仙打架,大家自然是兴致勃勃。
      “真不愧是太学府出来的考生呐,见识高远,吾等佩服。”
      此言一出,林安又被重伤了,他也是太学府出来的好吧T^T。

      “对答如此精彩,他应该是今年的状元吧。”
      童谣呵呵一笑,那可不一定哦。

      “敢问小哥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可有婚配?”
      沈括:“......”我……还小。

      人群吵吵嚷嚷,安亦临满意得点点头,缓步走到童谣面前,将手背到身后,微微弯腰,视线与童谣平行,“童先生,如此看来,我要比你先走一步了。”安亦临语气悠悠,却将童谣气个半死。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童谣咬着牙道。
      “那我们走着瞧吧。”安亦临挑衅完童谣,转身朝着他的学生们道,“考试辛苦,为师已在折桂楼定下宴席,为大家庆贺,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走吧。”
      安亦临擦过童谣左肩,带着他的学生们,一行人浩浩荡荡,雄赳赳,气昂昂,朝折桂楼方向走去。高调的仿佛胜券在握。

      童谣这边就显得黯淡无光了,辩论落下风也就算了,人家先生还请客吃饭呢。
      林安有些羡慕地看着沈括神采飞扬的背影,语气哀怨,“童先生,安先生请他们吃饭诶。”而且还是超级超级贵的折桂楼呢。
      童谣真的很希望林安能闭嘴,但她其他的学生此刻也仰着头,眼巴巴望着她,那表情像极了被淋了雨的小鹌鹑,弱弱小小,可怜兮兮,等待她的救援。
      童谣闭了闭眼睛,咬咬牙,心一横,“走,咱们也去折桂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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