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逍]海上的烟火》水荷澹澹

50、（二）

　　三月十五为黄道吉日。自从张无忌和周芷若的婚期定下，明教上上下下喜气洋洋，都为教主的婚事忙了起来。
　　明教教主大婚的喜讯传了出去，武林人士的贺礼便如潮水般涌到。各大门派掌门遣人送礼到贺，其中尤以崆峒五老的贺礼贵重。
　　至于武当，张三丰亲书“佳儿佳妇”四字立轴，一部手抄的“太极拳经”，命宋远桥、俞莲舟、殷梨亭三大弟子到贺。其时杨不悔已与殷梨亭定下婚期，不日即将完婚，两人一同来到濠州贺喜。
　　杨不悔与父亲许久未见，此刻见到他与武青婴，笑道：“青姐姐，我以后，是不是要改口了？”
　　武青婴本也不是扭捏的个性，如今她一点点开朗起来，面对戏谑，笑着看了一眼陪在杨不悔身旁的殷梨亭：“我一会可得提醒无忌，以后不是不悔妹妹，是六婶了。”
　　杨不悔登时满脸通红，她一面为青婴高兴，一面害羞地跺了跺脚：“青姐姐，怎么连你都取笑我！”
　　武青婴忙安抚道：“好，不笑不笑，看你如今过得好，我也高兴。”
　　说话间，张无忌闻讯而来。不悔与他儿时曾经共患难，此时两人一个成家，一个即将成家，他们拉着手，回首前尘，又是欢喜，又是伤感。
　　三月初十，峨嵋众女侠携带礼物，来到濠州，只有丁敏君托人带来贺礼，人却未到。
　　三月十五正日，明教上下个个换了新衣。
　　礼堂设在濠州一大富绅的厅上，悬灯结彩，花团锦簇。张三丰那副“佳儿佳妇”四字大立轴悬在居中。
　　杨逍见武青婴盯着那四个大字，似乎若有所思，不由问道：“你昨日与周掌门聊了什么？”
　　武青婴想起昨日，冷哼了一声：“道不同不相为谋。”
　　杨逍知她定是聊得不悦，低声问：“请柬确是将请柬送到了赵敏手中，可她若不来，你要怎么办？”
　　武青婴也没有十足把握：“那就看黛绮丝能不能赶到了。”
　　赵敏是以金毛狮王的讯息拖住了张无忌今日行礼，若万不得已，那也无谓是谁给的信息，只要打断张无忌与周芷若行礼便成。
　　原本，武青婴甚至想不再管张无忌的事，管他是要与周芷若成婚也好，与赵敏私奔也罢。可自从来到濠州，她注意到韩林儿看周芷若的眼神，又听说之前周芷若寻死是韩林儿及时救下，加之昨夜与周芷若聊到张无忌他日将明教教主退位让贤时她的神情，倒是觉得光明顶之上瞎琢磨的事，兴许未必是她将这位峨眉掌门想得狠毒。
　　申时一刻，吉时已到，礼炮连声鸣响。众人齐到大厅，朗声赞礼，宋远桥和殷野王陪着张无忌出来。丝竹乐声响起，周芷若身穿大红锦袍，凤冠霞帔，头批红巾，在八位峨眉女弟子的陪同下走入大厅。
　　不悔见武青婴神情恹恹，关心道：“青姐姐，你不舒服吗？”
　　“只是想起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时的情形，有些感慨。”
　　杨不悔不解其意，却也感慨道：“是啊，谁能想到那时候刺了无忌哥哥一剑的周姐姐，最后嫁了他，当时为了他只身挡在六大派前的小昭，如今却……那时候，我们去武当、去大都，小昭都不肯离开无忌哥哥，我还以为小昭认了母亲，就会嫁给无忌哥哥呢！”
　　“无忌怜惜小昭，却也只是怜惜罢了。”
　　武青婴的目光时不时看向门外，杨逍知她心思，手指微曲，轻轻挠了一下她的手心提醒。
　　说话间，张无忌与周芷若已经拜了天地、高堂，待夫妻对拜便是礼成。
　　“且慢——”
　　“且慢！”
　　“慢着——”
　　三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分别出自武青婴、赵敏和黛绮丝。
　　杨逍拉住武青婴的手，本欲是想劝她继续观礼便是，却见她朝自己轻轻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走到新人之间。她看了一眼张无忌，又看向周芷若。
　　隔着红盖头，武青婴看不到周芷若的神情。
　　“周掌门，昨夜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张无忌不解其意：“青姐？”
　　“无忌，你认我这个师父吗？”
　　“那是自然。”
　　武青婴见他表情紧张，身体紧绷，开了句玩笑：“自然不认？”
　　“师父，您可别开徒弟玩笑。”
　　武青婴笑了笑，这才正色道：“既然这样，师父说的话，你可不能不听。”
　　张无忌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恭敬道：“不知师父有何吩咐？”
　　武青婴没再看他，只是转头盯着周芷若，提醒道：“周掌门，我在等你的答案。”
　　“我……”周芷若说了个“我”字，余光见到满堂的宾客，剩下的话，却是决计说不下去了。
　　赵敏见势，与黛绮丝母女二人一同走进大厅：“今日是张教主大喜之日，”说话间，她睨了各门各派的高手一眼，“我有几句话跟张教主说，说毕便去。”
　　明教和各大门派高手不少人吃过赵敏的苦头，瞧见是她，性子莽撞些的便欲上前动手。明教中人认出与她一同到来的的是紫衫龙王黛绮丝和曾经跟在张无忌身边的小昭，念及这是教主大婚，才暂时按下恩怨。
　　注意到不少高手蠢蠢欲动，杨逍劝和道：“今日是敝教教主和峨嵋派掌门大喜之日，众位且瞧峨嵋派和明教的薄面，将旧日梁子暂且放过一边。赵姑娘有什么话——”
　　他与武青婴四目相交，只见她轻点了一下头。
　　杨逍了然，继续道：“赵姑娘有话，还请容后再说。”
　　“赵姑娘是怕晚了可来不及了。”黛绮丝冷笑了一声，“周掌门，今日是你与我明教教主的大喜之日，紫衫龙王黛绮丝特地携女来贺。只不过，谢三哥父子于我有恩，如今三哥返回中原后下落不明，我思前想后，实在想不通。听说三哥是与周掌门一同失踪的，今日前来，也是想请周掌门解惑，免得教主年纪轻轻被人蒙蔽，抱憾终身。”
　　黛绮丝与峨眉有旧怨，说话毫不客气。武青婴隐隐瞧见周芷若神色，虽然心中认定她与张无忌不是良配，却念及这是大婚的礼堂，想给她留几分面子，道：“周掌门，只要你发誓，我便相信一切与你无关。届时，你若愿意认我这个师父，我自然也会认你这个徒弟的妻子。”
　　礼堂之上，众人一时沉默。心思灵活之人，已经隐隐猜测是否是周芷若掳走了谢逊。相比之下，谢逊的去向他们不在意，江湖中人更关心的是“武林至尊”屠龙刀的下落。
　　“敏敏，”武青婴虽然话是对赵敏说的，眼神却没有离开周芷若身上，“世上不如意事十居□□，勉强不来。”
　　赵敏道：“我偏要勉强。”
　　这寻常的五个字，赵敏说的掷地有声。
　　纵然早知她会说这话，武青婴也想象过她说这话时的语气，可此刻仍忍不住回头瞧了她一眼。只见赵敏目光坚定，明知礼堂之上不知有多少人在准备要她性命，脸上丝毫没有惧怕之色，向张无忌道：“张无忌，你是明教教主，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作不作数？”
　　张无忌此刻心乱如麻，忽然听到赵敏问自己，只得答道：“我说过的话，自然作数。”
　　赵敏道：“那日我救了你俞三叔和殷六叔之命，你答应为我做三件事，不得有违，是也不是？”
　　“是，当日——”
　　“周掌门，”武青婴打断张无忌与赵敏的对话，最后一次问道，“你当真没有话要和我说吗？”
　　周芷若盖着红布，轻声道：“师父有什么话……”
　　武青婴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不愿再听周芷若的敷衍之词：“罢了。”她退了几步，走到杨逍身边站定，不愿再发一言。
　　杨逍察觉她情绪不高，只分了一半注意力在场中，没再阻止赵敏。
　　赵敏提的第二件事，是要张无忌今天不得与周芷若拜堂成亲。。
　　张无忌本来以有违道义的理由拒绝，却在赵敏给他看过手中之物时立时改口答应。眼看着张无忌要随赵敏离开，周芷若恼羞成怒，使出了九阴白骨爪。虽然张无忌慌忙阻拦，可赵敏还是被伤了肩膀。
　　周芷若看张无忌追着赵敏离开，霍地伸手扯下遮脸红巾，朗声说道：“各位亲眼所见，是他负我，非我负他。自今而后，周芷若和姓张的恩断义绝。”语罢，伸手揭下头顶珠冠，抓了一把珍珠，双手一搓，满掌珍珠尽数成为粉末，簌簌而落。众人皆在惊愕之中，虽有人奇怪峨眉何时有了方才那样阴毒的功夫，却也不敢出声。
　　武青婴早已将成昆的内力化为己用，她见众人俱不发一言，必是为周芷若的功力所震慑，当下用了内力，高声道：“周掌门，《九阴真经》在哪里？”
　　周芷若方才气急，使出了九阴白骨爪，此刻被点破，心中恼怒未休，更不愿回答，红影闪动，只见红袖中伸出纤纤素手，五根手指向武青婴头顶插了下去。这一下迅捷无比，饶是杨逍早就心中提防周芷若会出手，却也低估了她的速度，只来得及提醒：“小心——”
　　武青婴一个侧身，踏着凌波微步躲开了九阴白骨爪。
　　她甫一站定，话便不再客气：“周掌门，九阴白骨爪和摧心掌可不是这么练的。你这功夫，练的不到家。”
　　“你懂什么！”
　　“我若不懂，尊师灭绝当年在光明顶上为什么打我一掌，不就是怕我说破《九阴真经》，所以杀人灭口吗？”
　　周芷若练了九阴白骨爪是在杨逍与武青婴的意料之中的，当初倚天剑与紫薇软剑互砍之后，赵敏与周芷若俱是为《九阴真经》分毫不让，最终，这本秘籍由张无忌收着。后来张无忌以此为聘礼，这本秘籍就落到了峨眉手里。
　　“周掌门。”武青婴注意到堂中其他人的动静，还有峨眉弟子的窃窃私语，高声道：“一码归一码。张无忌身为明教教主、武当三代弟子，他的婚事，除了事关他一人，还事关明教、峨眉、武当三派。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今日他此番行径，纵然事出有因，但确实伤害了周掌门，我愿代徒向周掌门请罪。”
　　周芷若冷笑一声：“请罪？武姑娘请罪的方式还真别致！”
　　“你不由分说要我要我性命，我自然要躲；但若周掌门方才言明这一爪是为出气，我受你一爪，张无忌今日亏欠你的、明教亏欠峨眉的自此两清，那我必定不躲不闪，绝不抵抗。”
　　周芷若恨道：“明教今日如此羞辱我，岂是你挨我一爪便可作罢！”
　　“周掌门真要从头算起吗？那怕是得从倚天剑和《九阴真经》说起了。如果我没记错，《九阴真经》是无忌给周掌门的聘礼吧？”
　　周芷若冷眼看着武青婴：“《九阴真经》藏于倚天剑中，倚天剑本就是我峨眉之物，何时成了明教的了？”
　　“如果周掌门要这么算的话，只怕武林群雄都会不服。倚天剑也好，屠龙刀也罢，本是无主之物，按江湖规矩，应是能者持之。诸位，是这个理吗？”
　　“倚天剑是我派祖师郭襄郭女侠所有，这一点，江湖人尽皆知！”
　　“敢问周掌门，郭襄把倚天剑传给峨眉了吗？谁作证？凭什么她不能把剑送给武当张真人、亦或是送给红梅山庄朱家、我连环庄武家呢？周掌门，你是打算和我论一论这个道理吗？”见周芷若语塞，武青婴目的已经达到，“诸位，今日之事，是我徒弟张无忌对不住周掌门，周掌门因此要我受她几掌，道义上本就是应当。虽说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我不好说周掌门要我受几掌消气才合适，但终归今日之事，诸位都是见证人，想必大家心中也自有定论。”
　　杨逍高悬的心总算放下。
　　他清楚以青婴的聪慧必不会让周芷若借此取了她性命，却还是在她因不忍而出言请罪时为她担忧。他不敢贸然阻止，怕误了青婴的打算，却也生怕光明顶之事重演——怕她明明赴死却还宽慰自己。闻青婴此言，他方才明白，她确实思虑周全：若周芷若只为出气，今日此事就此了结；若周芷若打算借机要她性命，不论是杨逍还是明教其他人出手，于情理上，也占了上风。届时，江湖中人只会说周芷若出手如何狠辣，张无忌今日之行径，固然不对，却不足相提并论。
　　“不愧是连环庄的武青婴，当年在光明顶上，你故意诱我恩师打你一掌，如今，又想用这出苦肉计来替张无忌掩过今日行径，”周芷若冷笑，“你当我峨眉还会上你的当吗？”
　　武青婴心中叹了句“聪明”，笑道：“这么说，今日之事，就此揭过喽？”
　　“你休想！”
　　“周掌门觉得今日你与峨眉颜面有损，是以我给了你找回颜面的机会，你既不要，又不肯揭过今日之事。周掌门，莫非，你想要的，是屠龙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