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知残阳落海棠》昼雨新喜

57、千丝藤

　　此时的宁古仂，合该还在赶路。只是心内急迫，他两日夜就奔出去近一半，马儿累得有些腿软，蹄子一滑差点摔了他。
　　“兄弟，你可是拥有战马血统的，千万不能给你们马族丢脸！”他堪堪勒紧缰绳，一个起扬晃了两晃才稳下来，吓出一身汗。
　　这样在疾驰中，要是摔下来还不得瘫了吗？
　　马儿鼻孔冒着白气儿，不停喘粗气，着实累得够呛。
　　“畜生就是畜生，你怎么会懂我此刻有多心焦？他故意支开我去找甘藜了，交代我的事，又是顶要紧不能不办的事，我怎么能不急？”
　　宁古仂急得指着马数落，却又无可奈何，它真的撑不住。
　　牵着马走了两三里地，道旁有个茶棚。此刻半夜时分，店家早已收摊，只留了两张破旧的餐桌，大概因为过于笨重不方便携带。
　　宁古仂把马拴在桌腿上，马鞍皮革缝隙里揶了五十两银子，用剑在支棚的柱子上留了十个大字：官家之马，丢失唯你是问。
　　自此才又提起内力往前奔走，一路未曾停歇，直到午时过清溪镇。
　　这是京城与洛阳之间一个无甚名气的小镇子，恰逢集日，倒也熙熙攘攘。
　　宁古仂知道若在人群中飞檐走壁，定然引起骚乱，少不了被巡街的捕快带走问话。当朝律法怎可同儿戏，不然那些江湖大侠也随随便便飞来飞去岂不能节省不少时间精力？
　　正好他也累得紧，大汗淋漓，嘴唇泛白，找了一家街口的面摊，喝上一碗面汤缓缓精神。
　　“我们家阿逸虽然穷，但人活得讲究，这清水一样的面汤，他定然是不肯喝的。”宁古仂回味着寡淡无味的面汤咂咂嘴，心中有些想念楚逸。
　　时间算得刚刚好，第四日清晨，巡城捕快才巡过城门口，宁古仂便到了洛阳。
　　熟门熟路找到宝泽堂，跟砚生打个招呼进了后院等候。
　　茹泽见他风尘仆仆，气息紊乱，想来急得很。交代伙计们几句，也跟了出来。
　　“茹先生，久违。”宁古仂行个礼道，“小弟此次来访，有要事。”
　　“上次一别，小半年啦！”茹泽回礼，示意他坐下说话，“看得出来是紧要的事，喝杯茶缓缓吧。”
　　宁古仂可顾不上，从怀里掏出楚逸给的包裹，递上前去：“我与阿逸前些日子得了这么个东西，说叫琉璃香，思来想去总觉得不是什么好货，拿来给你瞧瞧可有什么邪门的地方吗？我与阿逸都吸食了小五日。”
　　“宁公子莫惊慌，待我研磨开查看一番才能知其根本。”茹泽说着接过小包裹，打开看到一小撮已成断节的红色细香，拿起来闻了闻，“看你这强打精神的样子，想必日夜兼程未曾耽搁一刻吧？就算此刻号脉也会误诊，先好好休息吧，我叫砚生端些饭菜才来。”
　　茹泽是昨日傍晚收到楚逸的来信，信中将宁古仂要来办之事都已细细表明，只不过时间上有些差别。
　　信中说，宁古仂约莫谷雨前后会到，可结果却是收信后隔天便到了。所以他二人看到这位因赶路而显得毫无生气的公子哥，着实惊到了。
　　既然茹泽说了要等，那急也是没有什么用的，宁古仂索性吃饱喝足躺下歇息。
　　回去时候还是买一匹马靠谱，当时来的匆忙，万一人家店家贪了我的马说没有这回事，我身边也没个证人，不是百口莫辩嘛。若买一匹健硕的马，到那处与他们交换，乡野村民怎会识得哪匹更好？肯定是愿意换与我的。
　　再者，若那店家是户好人家，替我照顾我的爱马，给些回报也是应该……
　　这样想着，乏极了的人慢慢睡去。
　　今日医馆人不多，也没有疑难杂症，伙计们独立应付不在话下。砚生陪着茹泽进了小屋，仔细研究那些香。
　　各种典籍翻了约莫两个时辰，终于找到了“火琉璃”的名字，心中大喜。茹泽同砚生皆是世外之人，却愿意居于俗世，只因医者仁心，心向烟火人间。多年来为普通百姓治病，这种奇珍异草不常提及，一时根本想不到。可若提起来，那是毒是益便都从脑海中翻涌而出。
　　江湖上知道火琉璃的人甚少，就算知道也都只把它当成害人的剧毒之物，却不知这东西对修炼纯阳内力的人来说，使用得当便是大补。
　　宁古仂一身精纯的内力是楚逸所教，又曾在地热山洞巩固修行。若将火琉璃的毒性化解七分，日日佩在身旁，定能有所增益。
　　化解毒性的，正是随处可见的金钱草。只是，能解毒的金钱草与普通的不一样，需是得了牛痘的牛粪做肥长成的才行。
　　若说当初王胖子的媳妇叫做慧娘的，做的粥确实没有什么特别，金钱草也是野地里拔的。巧合的就是，那片野地原是牛倌放牛的地方，得了牛痘的牛儿就这么歪打正着培了一片“黄金金钱草”。
　　你以为甘藜没有要了制作方法好摆脱对慧娘的依赖吗？谁让那用毒的左右使学艺不精，对这火琉璃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随意从什么地方拔了草就煮粥，差点吃死他家楼主，这才作罢老老实实用着慧娘。
　　茹泽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宁古仂，发现他已经累得睡着，心中什么都明白，笑得欣慰。
　　趁着床上的人熟睡，正是测毒好时机。于是他手法娴熟地用银针戳破了手指放血，利落收进瓶子里。
　　他的那盆宝贝千丝藤，碰不得人血，得滤过才能测。
　　虽然滤血测毒的方法比直接拿着毒药测难很多，但在医术如此之高的茹泽面前不是大难题。
　　几个时辰后，原本挂着笑脸的人神色慌张跑去找宁古仂，可宁古仂在床上沉沉睡着毫无察觉。
　　就那么信任他们吗？完全卸下防备踏踏实实睡着。
　　茹泽心里不是滋味，武林高手的警觉性他是知道的，即便再累也不会睡死，但在他这里，宁古仂表现得太令人触动。
　　他轻轻在宁古仂腕上搭脉，脉象显示非常健康。不敢怠慢，他又贴上心脉去瞧，依然并无异处。
　　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半年过去了，怎么毒还未解？他把滤过的液体倒在花盆里后，非常意外，千丝藤的叶子仍然卷曲了，索性与去年临走前的状况一模一样，未曾加深。但以他行医多年的经验来看，这并不寻常，可又找不出问题。
　　这让茹泽为难了，这样的结果始料未及，他连叫醒宁古仂的心情都没有，还说什么火琉璃好消息？实在没了主意，他只好去跟砚生商量。
　　“原本想着宁公子的毒全解了，给楚公子修书一封报平安即可，如今这局面怎么办？”
　　砚生也被难住了，眉头紧锁，嘴皮子都要咬破了：“他们俩的关系，你我自然不用多说，意会。楚逸为宁古仂中毒之事一直心怀愧疚，谁也没想到结果是这样的局面。总归我们看过后没什么大问题，左不过还有那么点余毒未清，可不是也没什么影响嘛！”
　　“他心中有愧不假，但言语间也只是想求个心安，这毒包括你我都已经默认解了的，谁知道……”
　　“这毒到底哪里来的，真不简单！”砚生烦闷地挠挠头。
　　说别的没什么意义，茹泽把人拉回问题中心：“宁公子身上的毒，是说与楚公子不说？”
　　“当然不能说了！他若知道了，不知道脑子里又转什么弯。一个没转明白，两人就此散了可怎么好？要我说，只告给姓宁的算了！”砚生最怕这种做选择的题，轻拍一下桌子，“一则，病人自己得什么病自己要知道，这是咱们兄弟俩行医的准则；二则嘛，那宁少爷比我俩脑子活，说不说与楚逸，他决定比较妥当。当初楚逸为了救他差点搭进去半条命，不也没让咱告诉他吗？”
　　茹泽有些被砚生说动，但还惦记着当初楚逸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告知宁古仂实情，犹豫道：“当初楚公子不让说，现如今兜了个大圈子还是说与他了，图什么？”
　　“你看你这人，又钻牛角尖。当初楚逸不让说的是宁公子中毒吗？不是，是不让说楚逸怎么帮忙逼毒，怎么受了内伤，中毒这事儿可从来没瞒着他吧！”
　　茹泽想了想，终于轻轻点点头。
　　砚生见两人有望达成共识，长舒一口气：“说不定就是宁小少爷体质问题，你看他那么健硕，活蹦乱跳的，哪里像中毒？”说着比划了一下宁古仂的身材。
　　“宁公子，醒了？”再次踏进宁古仂房门，茹泽看到他正斜靠在床边看砚生随处乱扔的书。
　　“茹先生，可研究明白了？”宁古仂倒是没客气，手里的书也随手扔到一边。
　　“这香研究明白了，我与你说，你记好。”
　　“真的吗？”宁古仂开心不已。
　　“此香其他药材没什么特别，唯有一味火琉璃是个要命的毒药。火琉璃长在西南的一座火山口旁，极难寻得。但这毒却出奇的好解，就是山野间的金钱草，所以你们不必惊慌。”
　　“奇了奇了！”这么神奇的东西，竟然由最普通的杂草解，它们生得也是憋屈吧，宁古仂觉得有趣，乐得直拍大腿。听闻这样的结果，宁古仂放下心来，在雁儿山上，他们日日喝和了金钱草的粥，定然是没有中毒的，只要他们都没事就好。
　　怪不得当初去问王胖子做粥方法，他说得那般大众，令所有人将信将疑迟迟不敢实践。所以不见得是王胖子说了假话，只是无人会把神圣珍贵的东西与低贱俗物比作一处去。
　　“万物相生相克，普通的不一定低贱，稀奇的不一定高不可攀。”砚生在一旁看了半天，故作深沉道。
　　“受教了！”宁古仂夸张地回他个大礼。
　　“当然，也不是所有金钱草都可以，需得是牛粪做肥生长出来的金钱草，还得是得了牛痘的牛粪。”
　　“这可难倒我了，牛痘是什么我都不知道……”宁古仂挠挠头，才算彻底明白甘藜非慧娘不行的原因。没能参透火琉璃奥秘的人，恐怕真的不知道特殊之处，自然也无法对症下药。
　　“有我和我家先生，你愁什么！”砚生撞一下宁古仂的肩膀，以示安慰。
　　“不过这火琉璃还有一种功效世人皆不知，那便是助纯阳内力的修行者更进一层……”茹泽又道。
　　“那不就是……就是我吗？”
　　“是了。”
　　“哈哈，因祸得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