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知残阳落海棠》昼雨新喜

40、破门板客栈

　　傍晚时分，宁古仂正在河边抓鱼，一只白鸽扑棱着飞来，落在河床边。宁古仂飞身将它抓住，从鸽子腿上的竹筒里拿出纸条。
　　一回头，楚逸正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面无表情。宁古仂硬着头皮把鸽子放飞，直到看着鸽子飞远才一副任君处置的样子站在一旁。
　　楚逸从始至终没开口，他不像宁古仂，什么都要较真，只要不给他的任务添乱，说与不说他并不计较。
　　“阿逸你不问我吗？”宁古仂等了半天，都没等到质问，竟然有点不舒服，楚逸是没把他当回事啊这。
　　“你想说自然会告诉我，我知道你不会害我，还不够吗？”其实楚逸心里是隐隐有些不爽，可是他很少冲动，什么事在脑子里转两转，也就很容易想通了。
　　自己不是一直很好奇宁古仂如何与下属联络吗？这不就看到了。
　　“嗯……阿逸，我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宁古仂受伤的心稍微得到安抚，可还是觉得抱歉，楚逸越深明大义，他越愧疚，直抱着楚逸腻歪。
　　虽然楚逸说了不在意，作为一个求生欲很强的攻来说，坦白才是唯一出路。不等楚逸伸手要，宁古仂就把纸条乖乖递了出去。
　　纸条上写道：雁儿山下，破门板客栈，速去，等我接应。
　　二人不敢怠慢，连夜赶往雁儿山。
　　甘藜脚程比预想得快得多啊！
　　破门板客栈是雁儿山下唯一一间客栈，没有招牌。因为大门破了个窟窿，来往的人都叫它“破门板客栈”，老板并不是什么好人。
　　是呢，人人都知道山上闹匪，敢来这边走动的绝非善类。要胆子多大的人才敢开个客栈？
　　疾行一宿一天，傍晚楚逸与宁古仂带着满身寒霜走进这家客栈，原本热闹的大堂陡然安静，每个人都在打量他们二人。
　　宁古仂被看得烦躁，说话声不免提高，“啪”将一锭银子拍在柜上：“要一间上房，热乎的饭菜。”
　　“一间？”柜上的伙计看着两个七尺男儿有些疑惑，“小店的房间有点小，二位不怕拥挤？”
　　“你家店里睡通铺两个人都要一两银子，两间上房是要让我倾家荡产吗？”宁古仂指指墙上挂的计价牌，笑得狡黠。
　　“嘿嘿，客官说笑，说笑……这边请。”那伙计被挤兑一番，只能讪讪赔笑，领着他们上了楼。
　　说是上房，其实比乡下的土房子强不了多少。但谁让通山的路上，仅此一家呢？能睡个单间，总比跟那群江湖恶汉睡通铺强。
　　行商走货的人大多在路上节约，跑江湖下九流的人也没那么多穷讲究。所以绝对不会有人把他俩想到更歪曲的关系上去。
　　关上门，楚逸静静听了片刻，确定无人听墙角，才道：“楼下的几个人中我只认识一个，平州太平门大弟子，童家拳的传人。太平门前掌门死于七夜之手，却不知买家是谁，无从报仇，想必他也是追查到此，暂且不敢轻举妄动。”
　　宁古仂不解：“那这雁儿山在你们江湖上，已经不是秘密了吗？随便什么人都能猜到吗？”
　　“江湖比你想象的复杂得多，但也讲究排资论辈。太平门是大门派，门路多并不稀奇。之前我就跟你说过，没你搅和，我这事儿早成了，还真不是诓你！”楚逸依然耿耿于怀。
　　宁古仂知道他这话是故意揶揄自己，但还是装作没听懂的样子岔开话题：“九重楼从这里就安了岗哨，戒备真够森严。”
　　楚逸顺着宁古仂的眼神看过去，大堂里有一个带着弯刀的浓髯壮汉，穿的可是九重楼手下的衣服。金色护腕，红色腰带，带了四五个人把守。大小也算个官，但既然是红色，等级便不算高，估计就是个跑腿的。
　　“你我恐怕已经被盯上了。”这客栈鱼龙混杂楚逸心中早已有数，九重楼敢明目张胆控制这里却没料到。
　　“也就是甘藜占了地势的便宜，知道这方圆五里路过不了什么好鸟，不然早就成了人尽皆知的事。”宁古仂则一副万事不愁的样子，他还是很相信自己派出人手的实力的，一定给他预备了完美的方案。
　　大多数人对遇到九重楼的人都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好自己的买卖，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完了，不会多嘴多舌。
　　我多一句嘴不要紧，谁晓得甘藜能抖落出我多少不干净的事儿来？不过是自保。
　　两人才脱下外衫坐下歇脚，伙计就端来饭菜，临走时多了句嘴：“二位客官，楼下这会儿正要清扫，先不要下去了。”
　　“多谢小哥。”楚逸施礼送伙计出去，余光扫见楼下原先四散的人们分坐两边，互相对峙，目露凶光，杀气渐起。
　　他轻轻关上门，示意宁古仂到窗边，屏气窥探。
　　“沈掌门，这间客栈就是您这次旅程的终点，如果执意向前，那别怪我们不客气。”右手边一伙人中为首的那个，气焰嚣张。
　　“不敢当，在下只是替故去的掌门代理门中事务罢了。我与朋友相约，要翻过雁儿山到南麓去，不知何处碍到阁下？”沈落淡定自若，并不惧怕，“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没听说这路卖给了私人，朗朗乾坤，这还是官家的道！”
　　“童家拳作为江湖九套拳法之首能有今天的地位，先掌门功不可没，您可别让它失传了。”对方见其冥顽不灵，彻底没了好脸色，带头抽出腰间的兵器，一把弯刀刀锋锃亮。
　　“童家拳名扬天下，弟子上千，若不能为掌门报仇，才是失了颜面，这雁儿山我上定了。”沈落同样拔剑相向，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甘藜还未到，为什么就有人找上门来了？”宁古仂耳语道。
　　楚逸示意别出声，继续看。
　　这间客栈里，除了他二人，不知还有多少想要来找甘藜的人……
　　“沈掌门，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楼中规矩，江湖人人得知，唯有你这两年来不依不饶，阴魂不散。”
　　“江湖人人皆知却无人追问不过是他们怕你们，亦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如此肮脏的地方，保不齐有求于尔等。可我沈落一生光明磊落，最是瞧不起此等下作的手段。只要你们说出买凶杀人的罪魁祸首，沈某绝不再向前一步。”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那人说着掀翻面前的桌子，跳到半空，一刀劈下。沈落剑举头顶迎上，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
　　双方其他几人见带头人已经开战，叫喊着也加入战斗，一时之间刀光剑影，叮几咣啷，好不热闹。
　　楼下混战正酣，楼上波澜不惊。
　　楚逸一边看一边给宁古仂讲解九重楼这边人手的武功招式，完全作壁上观的心态。
　　“那个太平门大弟子看上去不是坏人，君子之法斗邪佞小人，很容易吃亏啊。”宁古仂提醒道。
　　“九重楼的人，赢不了他。”楚逸斩钉截铁。
　　果然，话音刚落，沈落回手一个挑刺，对方那柄弯刀便脱手而出，而一直还没有近身出拳的他一点情面不留，向前一步快速出拳。那拳头如铁如石，落在浓髯壮汉身上不出十下就扛不住了，吐出鲜血，跪倒在地。沈落抓住时机，绕到他身后，一个锁喉，彻底控制住他，对其他人大喊：“都住手！”
　　大胡子面色铁青，似心有不甘，可浑身疼痛着实忍不了，不出一言。双方听到喊叫，一看形势有变，果然都停下来观望。
　　“你看到了，你拦不住我，要么你来告诉我谁是凶手，要么我自己上山问。”
　　“如果我坏了楼中规矩，一样是个死，你杀了我吧，凭自己的本事上山。不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上山的路不好走，我在黄泉路上等你同行。”对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背挺了挺，脖子向前伸了伸，做好准备。
　　沈落作为江湖中人，对九重楼的买卖虽然不齿但并不反对。太平门掌门之死他不算在九重楼头上。他信奉冤有头债有主，绝不滥杀。于是示意手下的人退出客栈，点了那人几处穴道，飞身离开，向雁儿山进发。
　　那人被点穴后全身酸麻，动也动不得，气急败坏地吼愣在一旁的手下：“都愣着干什么！派人去通知老大！”
　　“是！”一个人站出来接下任务，小跑着出了客栈。
　　“你们这帮废物，还不扶我进屋去？”
　　剩下的人这才一拥而上，抬头抬胳膊抬脚一通折腾，大堂恢复了平静。
　　柜上的伙计司空见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开始不紧不慢整理桌椅板凳，满目疮痍却未见一丝愁容，倒像是看一出好戏。
　　宁古仂觉得此人颇有意思，江湖也颇有意思。
　　那伙计收拾好大堂的狼藉，从容走上楼，敲敲门：“二位客官可吃好了？小的来收餐盘。”
　　“进来吧。”楚逸朗声道。
　　伙计推门进屋，看到宁古仂躺在床上小憩，楚逸正在擦拭宝剑，那剑渗着寒光，耀眼夺目，却没有开刃。
　　“沏壶茶上来，别拿茶末子糊弄小爷。”宁古仂似醒非醒，如同梦呓。
　　“您稍后。”伙计说着就要出门，又被楚逸叫住。
　　“店家，我兄弟二人连日赶路着实疲惫，想好好歇息，不喊就不要来人打扰。”
　　“这位少侠，小的有句话想提醒二位，如若一直紧闭房门不露面，倒更惹人生疑。”
　　听了这话，楚逸心中一惊，锐利的目光紧紧锁定伙计。只见他依然恭恭敬敬，泰然自若，就像在问客人要点什么菜一般自然。
　　见他们不再言语，伙计点头示意，退出房门。
　　这雁儿山果真卧虎藏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