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山》吴终

5、第5章 初夜

　　百顺背着凤兰来到上坡上的一处窑洞，周围长满了小腿高的杂草，西南角的院墙被侵蚀得厉害，已经塌得只剩墙根，院门也歪斜着要倒。
　　窑洞有两孔，一孔是堂屋和灶台，连着的另一孔是土炕。堂屋里只有一张桌子，里屋甚至连炕席都没有。不用说，窗户纸更是早就不见踪影了，现在屋子里呼呼灌风。
　　自从老方走之后，百顺再也没来过这个窑洞，屋子的简陋程度也超出他的预期。四周环顾一圈，转身踩在门槛上的凤兰说：屋子太脏了，得收拾一阵子。今晚先去我哥家住一晚上吧，明天白天再收拾。
　　凤兰看了一眼满是蛛网的屋子点点头，又爬上百顺的背，来到不远处的一户人家门口。

　　百顺腾不出手敲门，只能站在院门外扯着嗓子喊：“哥！嫂子！”
　　不一会儿，一个女声由远及近：“今天怎么这么晚啊？喝完啦？”
　　来开门的女人身材不高，有些发福，披着件花棉袄，头发松松垮垮的挽着，圆圆的脸长得很有福气的样子。
　　“进去再说吧，外面冷。”百顺没有理会来人诧异的眼神，背着凤兰径自穿过院子进屋了。
　　到了堂屋里，一个男人已经坐在那。百顺喊了一声哥，背着凤兰进了西屋，把她放在炕上，转头对跟进来的二人说：“我先介绍一下”，他指着凤兰，“这是我今天娶的婆姨，叫凤兰。”
　　凤兰向夫妇点了点头。
　　百顺又指着男人女人说：“这是我大哥，你可以叫全哥，这是嫂子。”
　　凤兰拢着衣服，低着头，叫了声：“全哥、嫂子。”
　　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愣地应了声哎，刚想问具体情况，百顺又开口了：“嫂子先给她找件衣服吧穿吧。”
　　全嫂看见凤兰的衣服有好几处破烂，连忙答应着，去里屋找了两件她的旧衣服给凤兰穿上，又拿了一双鞋。
　　待到凤兰穿好衣服，众人坐在炕桌旁，急脾气的全嫂终于忍不住催促百顺把事情交代清楚。
　　百顺看看凤兰，面有难色的开口：“今天不是在刘家窝子打了一票嘛，把她给带回来了。大当家和二当家、三当家打了赌，非说要试试我行不行。我怕我不干大当家就把她给别的弟兄祸害了，就和大哥说把她给我当婆姨吧，然后大哥就同意了。就是这么个事。”
　　百顺一股脑倒豆子似的说出来了，但是没和刘全有夫妇说他打算的是跟凤兰做假夫妻，有机会把她送出寨子。他怕二人会走漏风声，毕竟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刘全有听了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你这么做就是为了救她？这可不是儿戏啊，百顺！”
　　“也不全是。如果我这次不让大当家他们死心，早晚还会有身份暴露的危险。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不让他们起怀疑的念头。”
　　“那倒也是，倒是可以做个挡箭牌，但是这事也太荒唐了……”刘全有一时还难以接受百顺的决定。
　　“呵，从我来寨子里就一直挺荒唐的。从你把我捡回来，就没有可能过正常人的生活了。”百顺扯着嘴角苦笑。
　　“别说丧气话了，”全嫂不管愁眉苦脸的两个人，乐呵呵地说：“哎，我看挺好。你看凤兰长得多漂亮，看着就像大家闺秀，上哪找这么好的媳妇去，这是百顺的福气。”
　　凤兰听了头低得更深了。
　　全嫂接着对百顺说：“你以后得好好对人家哈，踏踏实实地，要不我都不答应。”
　　百顺尴尬地挠头，“知道了，我有分寸。”
　　“行吧，那以后你俩住这屋啊？”
　　“不是，大当家把老方原来住那个窑洞给我们了，今天先住这，明天收拾完了就去那住。”
　　“老方不是都走两年了吗，窑洞空那么久，还能住吗？”
　　“看着结构还结实呢，就是得修修补补，明天一天应该能大体收拾出来。”
　　“那明天我俩和你们一起收拾，四个人快点。”
　　“不用，我一个人就行。”
　　“哎呀，客气啥……”
　　咕噜……
　　凤兰的肚子不争气的打断了百顺和全嫂的对话。
　　“你看看我，光顾着说话了。凤兰你饿了吧，我去给你热点饭。”
　　“谢谢嫂子。”凤兰顶着羞红的脸，捂着肚子，之前吃的馒头不争气得已经消化了。
　　百顺感叹她称呼真是张口就来，嫂子叫的特别顺口，也不认生似的。他不知道凤兰从小就跟着爹做生意，整天被教育识时务者为俊杰，嘴甜没坏处。
　　全嫂给凤兰热了点晚上的剩饭，吃完四人又寒暄了一会儿。百顺给凤兰要了一床被褥，凤兰主动打扫屋子，铺被褥。
　　全嫂趁机把百顺悄悄拉到堂屋，神秘的说：“你真要娶她啊？”
　　百顺点点头。
　　“也好，有个人互相照应着日子好过点，不过她知道你的身份么？”
　　“知道。”
　　“那她也愿意？”
　　“愿意”，百顺不愿多说。
　　“也是，跟着你比被一帮男人糟蹋强。那你以后得看紧点，别回头跑咧。”
　　“我知道。”百顺心想幸亏没和全嫂说要送走凤兰的事，她还当真了。
　　“行，那以后有什么事就和嫂子说，两个人好好过。”
　　“嗯，谢谢嫂子。”
　　“客气啥。”全嫂拍拍百顺后背，转身回了东屋。
　　百顺送走全嫂进了屋，看到凤兰已经收拾完，在桌前出神地坐着，他也坐了下来：“下午我烧了炕，你睡炕头吧，暖和点。”
　　凤兰点点头，“谢谢。”
　　“那我去给你烧点水，把水桶放这屋里，你擦擦身子吧，今天一天怪折腾的。”说完去锅里加水。
　　凤兰在西屋擦洗，百顺呆在堂屋。
　　烧开的水又兑了凉水，温度正合适。虽然凤兰很想好好洗洗，洗掉这一天受到的种种，但是担心百顺会闯进来，只能匆匆忙忙的随便擦了擦，洗完后又换上了全嫂的旧衣服。
　　二人忙活到后半夜才躺在炕上。
　　月光透过窗户纸洒进屋里，凤兰在炕头，百顺在炕脚，两人中间还有一个小炕桌。
　　这是百顺怕凤兰担心才设的，毕竟这个晚上两人发生过令人尴尬的事。
　　躺下之后，凤兰才有机会仔细地看百顺。
　　不足一寸长的短发，不管是鬓角还是头顶长度都一样，显然是从光头长起来的，中间丝毫没有打理。一字眉，英挺的鼻子，弓形的唇线，皮肤因为风吹日晒并不那么白，居然喉结也像男子一样微凸，从侧面看说是英俊也不过分。
　　要不是凤兰证实过，说什么也不会相信他是个女子，难怪能瞒这么多年都没被发现。他要真是男子，在外面估计说媒的人得踩破门槛。
　　百顺感到的凤兰的目光，翻个身透过炕桌看着她，吓得凤兰赶紧转头看房顶。
　　“明天你先留在这，和全嫂有个伴。”
　　“那你呢？”
　　虽然还不能完全确定梁百顺可不可信，但是总比一帮大老爷们威胁小吧，把她一个人遗落在土匪窝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我去买点东西把屋子收拾收拾，顺便买点纸笔，你不是说教我写字么？”
　　“嗯，”凤兰没忘了百顺说过救她之后得教他写字，可是他会说话算数么？会把自己送出去吗？要是把自己卖了怎么办？
　　百顺仿佛看穿了她心里还不信任自己，“你放心，我肯定会说话算话的。过阵子我会和大哥要求派驻到寨子外面，到时候你和我一起走，我会把你送回家的。”
　　凤兰轻轻的嗯了一声就再没了动静。
　　面对百顺的一再保证，她不知道可不可以信任他。不过即使不相信又能怎样呢，寨子里的其他人也一样不知道可不可信，看他的行为谈吐还算是好的，这样想着想着也就没什么纠结的了。
　　“不过肯定得一段时间之后，要不然让别人看出你刚来就跑了，我不好交代。时间长点我可以说被你甩了，这样也不那么牵强。
　　这阵子如果我不在家，你就呆在全嫂家。他家还有个儿子，叫石头，今年七岁。你有空也可以教教他识字，这小子挺聪明懂事的，就是有点调皮，你该管就管。等我有空再找你学写字。
　　没事别乱跑，寨子里危险。你要跑丢了，出事我可救不了你。寨子周围都是山，你也看到了。没有马就是山民也得走个十天半个月才能出去，要是迷了路又没粮食，基本就算交代了。”
　　凤兰知道他这是在告诉自己不要逃跑，“知道了，我不会跑的。”
　　“你有啥想看的书么？我明儿去镇上买窗户纸的时候一起看看有没有。”百顺怕她一个人无聊，闲时也能看看书解闷。
　　凤兰想了一会儿：“就买本《说文解字》吧，我可以用来教你们俩。”
　　刚才看到百顺的衣服、棉袄虽然整洁，但也有好几个补丁，能看出来他手头不宽裕，所以凤兰并没有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想是富贵人家也不会来落草为寇，而土匪有钱了也会离开这种苦寒之地去享清福吧。
　　“行，我找找。”

　　不一会儿，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就睡着了。寨子里偶尔传出酒鬼吵嚷的声音，直到天色泛白才彻底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