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山》吴终

42、第42章 意外

　　崔郎中进门的时候是被海斗半拖进来的，衣服扣子都没来得及扣，一路跑过来满头大汗。
　　百顺见郎中来了，从床边站起来，给他让位置。
　　“崔先生，深夜打扰您了，实在抱歉。我这也是没辙，人病得重，耽误不起，还请您赶紧给瞧瞧。”
　　崔郎中正拿手帕擦着汗，听这话赶忙扶起作揖的百顺。
　　“梁掌柜客气了，你我已是旧相识，帮忙也是应该的。”
　　说着，崔郎中走到床边查看病人。
　　凤兰被包裹得严严实实，脑门上敷着降温用的湿毛巾，尽管如此，脸颊还是因为发烧而红扑扑的。
　　“这……这……”
　　崔郎中没听说梁百顺有婆姨，上次来客栈看病也并未见到，那眼前这个女人又是谁？本想开口问，但是脑子转得稍微快了一点，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崔郎中把心里的疑问憋了回去，开始认真切脉。
　　百顺站在旁边焦急地搓着手，半个身子探过去，等待着诊断结果。
　　“咳!”崔郎中轻咳一声，轻轻转头瞟了海斗一眼。
　　百顺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海斗，你先回大堂吧，下半夜叫醒老赵替你，跟他说回头我替他值三个班。”
　　“啊？哦，好，那我走了……”海斗心里嘀咕，要是能换三个值班你早说啊，我撑一整个晚上也不是不行，便宜那个厨子了。
　　崔郎中见海斗走了，“梁掌柜，老崔我也在江湖上好多年了，道上的规矩我都懂。不该问的咱不问，不该说的咱也不会说。”
　　百顺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崔先生，有话您直说就行了，我是个粗人，没啥文化，不讲究那些有的没的。”
　　“这姑娘现在是病邪入体，脏腑积热，风热湿毒入侵，正邪相争导致的憎寒而发热。再加上她身子气血两虚，所以沉睡不起，呼之不应。”崔郎中一边号脉一边沉吟。
　　“那怎么办呢，劳您出手救治。”百顺也听不懂他说的一番天书，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病。
　　“我开副药方，一会儿先给你送过来几副药，以后照着抓，等她醒了给她喝。”崔郎中停顿了一下，“如果她明天午时还没醒，你再叫我，我再想想办法。不过如果她真的这么虚弱，恐怕孩子是保不住了，你要有心理准备。”
　　“孩子？您是说……”百顺被崔郎中的话惊得合不上嘴，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看着床上的凤兰，他欲言又止，内心五味杂陈。
　　“是的，她有孕时间不长，胎气不稳，这个时候最危险。”郎中通过百顺的脸色揣摩着两个人的关系。要说是夫妻吧，可女子身上的伤是哪来的，看样子也不像是百顺打的，更何况看样子他连女子怀孕都不知道。可要说不是夫妻，这大半夜把个浑身是伤的双身子留在屋子里算什么？实在是捉摸不透。
　　看着愣呆呆的百顺，崔郎中起身要走，寻思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回去给你抓药，马上回来。”
　　“嗯？哦，好，好，麻烦崔先生了。”百顺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应承着送走了崔郎中。

　　盯着床上安静躺着的凤兰，百顺心里有很多话想对她说。
　　他想问问她都经历了什么？是谁这样对她？腹中的孩子又是谁的？
　　可是双目紧闭的凤兰并不能回答他。

　　没多久，崔郎中就把药抓过来了。百顺在厨房找了个瓦罐煎药，一会儿在院子里看看药煎的怎么样，一会儿去屋子里看看凤兰烧有没有退下去。就这样，药熬好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担惊受怕一晚上的百顺也坚持不住趴在床边睡着了。
　　梦里又出现了那个场景，山谷里血流成河，爹娘趴在地上，任他怎么呼喊也没有回应。
　　远处的山口有一匹马的背影，正在逐渐远去，不同于以往独自坐在马上的男人，马背上还有一个穿着大红绸布棉袄的姑娘。
　　姑娘被打横放在马背上，此刻正回头看。百顺听到她说：“我舅舅是师长……我让我爹在榆林给你找个差事……”
　　也许是意识到了那是谁，百顺伸着手拼命向马上的人跑过去。可是无论怎么跑，始终追不上，绝望中的百顺一边跑一边哭。就在一个拐角，连马带人彻底消失不见，百顺在原地转圈，四处张望，却连半个人影也找不到。
　　周围变得一片黑暗，山谷和道路都化为灰烬，地面出现一个巨大的黑洞，把百顺吸向下面。他使劲挣扎，但身体却逐渐下沉，离地面越来越远。黑洞里仿佛有石头压着他的胸口，让人呼吸困难。
　　眼看着百顺就要窒息，突然一只手抓住了他，把他向地面拉上去。他想回头去看是谁，但是身体不听使唤，只能任由背后的人动作。渐渐地，百顺离地面越来越近，呼吸变得顺畅些。
　　那只手又转到身前，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擦去他脸上的泪痕。百顺终于抓住了机会，一把握住面前的手，腾地睁开了眼。
　　只见凤兰虚弱地躺在床上，右手被自己抓住，指节攥得发白。
　　“你醒了？”百顺看见凤兰不再昏睡，也顾不上噩梦了。
　　“疼。”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语气里透着娇嗔。
　　“哦，对不起。”百顺赶忙撒开凤兰的手，“没事吧？”
　　凤兰没有回答他，只是摇摇头，“什么梦让你哭的那么厉害？又梦见爹娘了？”
　　“不止，梦见你被人抢走了。”百顺如实说了梦境。
　　凤兰听到这话，瞬间变得严肃起来，收回看向百顺的目光，盯着房顶不再有反应。
　　能感觉到她可能联想到了自己的经历，但是并不想提，百顺没有试图追问。现在让凤兰回忆创伤性经历，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
　　“不烧了。”百顺用手背试了试凤兰额头的温度，“还有哪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再请郎中过来看看？”
　　凤兰摇了摇头，没有作声。
　　“那先把药喝了吧，昨天晚上郎中过来给开的。”百顺转身去端桌子上熬好的药汤。
　　勉强撑起身体，靠在墙上，凤兰默默地一勺一勺喝完了药。
　　“你饿了吧，我去给你煮点粥。”百顺用手帕擦掉凤兰嘴角的药渍，要起身出去。
　　“别走。”凤兰拽住了他的袖角，虚弱地吐出两个字。
　　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百顺哪还敢走。
　　“不走，我就到屋门口，你看着我。”不离开床边实在没法搞来饭。
　　凤兰听话地松开手，百顺走到门口，打开门，朝院子里喊了一声，一个人影很快跑到门边，百顺对那人交代了两句便回来了。
　　“我让伙计去给你熬粥了，一会儿就好。”
　　“嗯。”声音几乎轻不可闻。
　　不像昨晚那般激烈的感情，今天凤兰醒过来后，两个人间的氛围有些尴尬。百顺不敢问她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也不敢问怀有身孕的事情，也不敢问翠儿去哪了，怕碰到她的痛处，只能装作不知道，凤兰也默契地没有提。
　　可是掩耳盗铃不是解决的法子，伤可以慢慢养，有些事情却是当务之急，百顺决定还是要把话挑明。
　　“那个……昨天崔郎中来给你看病……”深吸一口气，“说你怀孕了……”
　　一句话喘了三口气，百顺一边说一边观察凤兰脸色，不知道她自己清不清楚情况。
　　听到这话，凤兰眼角淌出两行清泪。还没等百顺反应过来，她便翻身面朝墙，背对着百顺，看样子可能这个消息也出乎她的预料。
　　“我不知道你有啥想法。崔郎中说时间还不长，要是打掉，咱们就尽早找他给开个方子，对身体伤害也小。”百顺本能地觉得可能这个胎儿可能不会给凤兰带来幸福感，怕措施采取晚了后果太严重。
　　瘦小的肩头抽动了几下，回应百顺的依旧是沉默。就在他认为凤兰可能不想提这件事的时候，床上传来了声音。
　　“让我考虑考虑吧，好吗？”语气里是让人心疼的疲惫。
　　“嗯，你放心，你怎么选择我都会支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