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山》吴终

1、第1章 劫亲

　　吕梁山脉地处山陕交通要道，是陕北重镇榆林通往太原的必经之路。龙王山位于吕梁山脉西部，山陡路险，自古以来便是土匪们盘踞之地。经过此处的商人们都要备着几条枪以防不测，匪患严重时甚至需要和大土匪头目搞好关系，提前知会方可经过。要说匪患如此严重，官府也不是没有管过，但无奈吕梁山山高林密，易躲难寻。历代官府多次剿匪也是收效甚微，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也好向朝廷申请剿匪经费。

　　民国元年，初冬的龙王山刮着萧瑟的风，山上的树在风中瑟瑟发抖。远处的山谷出现一队人马。为首的几个大汉穿着黑布棉袄，骑着马，挎着土枪，身后跟着的骡车拉着沉重的货物，骡子鼻孔喷着白气。队伍后面是一辆黑色的马车，轿厢门被棉门帘盖着，车夫身边坐着一个姑娘，穿着细料衣服，约莫十三四岁，看样子是有钱人家的丫鬟。马车后又有几个大汉骑马断后。整个队伍缓慢地行进着，前面的大汉一直左右环顾，偶尔和同伴低语说些什么，表情甚是严肃。
　　突然，前方大路尽头出现几个黑影，为首的大汉立刻警惕地勒住了马，命令所有人进行警戒。眼看远处的黑影越来越近，转瞬间就到了眼前，是几个骑马扛枪的男人，看来是土匪无疑了。
　　大汉本想下令队伍后撤，没想到后面不知何时也出现了一群土匪，队伍被包围了。眼看突围无望，大汉只好下马，准备和土匪商量买路费。
　　黑影中唯独一人骑的是白马，此人穿着貂皮大衣，头戴毡帽，身材矮小，黝黑的皮肤，眯缝着双眼。待他来到近前，大汉一眼认出了此人，作揖道：“高大当家，这天寒地冻劳您大驾，我这有薄礼一份，请各位兄弟喝口热酒，还请大当家高抬贵手！”
　　原来来人正是龙王山大土匪高怀雄，此人年轻时在陕北督军韩世本手下做营长，后因替韩世本刺杀郭坚而被通缉，辗转来到龙王山落草为寇，因其胆大心狠，为人义气，很快聚起一帮亡命之徒，迅速成为方圆百里势力最大的土匪。
　　高怀雄听闻大汉如此说，并没有下马，“兄弟的心意我领了，但是我龙王山的兄弟已经一个月没开过荤了，就指着你这点东西当粮饷呢。我也不是想要你们性命，要不你看这么办怎么样？”说着高怀雄来到了黑马车旁边，指着马车，“除了这个车里的人，其他的我都放你们走，如何？”
　　线报只说了今天会来一个商队，但是看这马车外面坐着丫鬟，里面肯定不是小姐就是夫人。看样子这是为了安全伪装成商队，这招居然连作为探子的三当家李虎臣都骗过了。丫鬟应该一直在马车里，估计是看山里没人，就从车厢里出来透气了。高怀雄料定车里有女人，才会说只留下车里人。
　　马车里倒是没什么动静，眼看着大汉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半天憋出一句：“今天是我们小姐成亲的日子，还请大当家给个面子，日后定当上山合规矩。”
　　敢和土匪讨价还价的人不多，高怀雄哈哈大笑，纵马来到大汉身边，脸色突然一沉，吩咐身边的人：“百顺，把里面的人给我绑了！”商队众人欲上前阻止，但无奈土匪人多枪多，面对着黑黢黢的枪口众人不敢轻举妄动。
　　梁百顺翻下马背，来到马车跟前。之前坐在门边的丫鬟想上前阻止，无奈被土匪拦下。百顺在车门口顿了顿脚步，伸手掀开车帘。
　　里面端坐着一个姑娘，脚上是红布绣花的鞋子，穿着黑色棉裤，大红色的绸布棉袄，脸蛋白嫩透亮，鲜眉亮眼，头上还带着金钗，看上去是新娘的打扮，但是紧咬着嘴唇，手上一把手枪正对着百顺的脑门。
　　百顺抬头看见女子一愣，显然女子也被百顺吓到了，震惊之下竟没有开枪。
　　只一瞬间的功夫，百顺反应过来，抬手对女子手腕一击，女子受疼，手枪掉到了地上，再想捡已经来不及了。百顺刷下将枪抢过来，女子扑了个空，差点从马车上摔下来，幸亏百顺挡在了门口，下意识地扶了一下女子，觉得不妥又迅速收回手。
　　这个时候大当家发话了，“百顺，你臭小子磨磨蹭蹭干什么呢，没见过女人啊？”百顺听到瞬间脸红，“噢，马上。”
　　回过神来的百顺拿着绳子，对女子说了声“失礼了”便开始捆绑，女子挣扎着，呵斥他，但无奈力气弱小，很快就被百顺绑结实了。
　　眼看着东家小姐被绑，大汉自觉没法向东家交代，又向高怀雄求情：“高大当家，要不您看这样吧，您放我回去，我现在就让东家来给您赔不是，您就放了小姐吧，要不然我没法交代啊！”
　　高怀雄冷哼一声：“我高怀雄不是贪得无厌之辈，今天这些车马和我回去，你们要走便走，要留便留，至于怎么交代是你们的事。但谁若是非要和我老高过意不去，别怪我不讲情面。”
　　说罢，啪一声打开了手枪保险，拿枪指着众人。
　　你别说，还真有不怕死的。
　　本来被土匪们制住的丫鬟突然挣脱，跪在高怀雄面前泪流满面，“大当家，您行行好，放了小姐吧，我替她和你们走行吗？”
　　“翠儿，你赶紧走！”被绑住的女子向丫鬟大喊。
　　“好一个主仆情深啊！”高怀雄绕着丫鬟看了两眼，“既然你们感情这么好，我也不能拆散你们不是？”朝后面一挥手，“那都跟我回去吧，让兄弟们好好待你们。”
　　上来一个土匪把丫鬟也绑了，没能救出小姐，自己也搭进去了，丫鬟哭得更凶了。
　　“高大当家，你说了要绑车里的人，翠儿她在车外，只有我在车里，你不能绑她。你这样说了话不算，传出去不叫人笑话？”小姐将了高怀雄一军。
　　“呦呵，快看看，这丫头让咱们讲信用呢！”高怀雄用马鞭挑着小姐下巴笑着对众人说。
　　“翠儿从小父母双亡，是我捡了她，她就像我的亲妹妹。在场的各位好汉可能也有姐妹，这乱世里活下来不容易，你们误会我们做生意的我理解，但是翠儿也是苦命的孩子，求你们想想自己的姐妹，放了她吧。”
　　硬的不行来软的，看这架势谁要是真绑了翠儿，还得遭天谴。百顺看着这个被自己绑起来的女子居然没有像丫鬟一样哭泣，而是有理有据的在说服他们，心里升起来一股敬佩，心下觉得这个女子不是普通的富家小姐。
　　也许是被女子说中了痛点，高怀雄扭头叹了一口气，示意放了丫鬟，“唉……晦气！都怪老三，不好好看看，劫个商队还能让我碰到这么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片子。”
　　再也没人敢吱声，大汉一看这阵势是一点挽救的余地都没有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土匪们拉着马车扬长而去，心里感叹老东家绝对饶不了自己了。

　　打劫就讲究一个“快、准、狠”，高怀雄说未免发生变故，让百顺绑着女子先回山寨，大部队押着马车随后到。
　　百顺先把女子扛上马背，然后自己也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往回赶。
　　女子开始还很老实，趴在马背上默不作声。等到两人走出众人视线，女子费力抬头，劝说百顺：“大哥，你们这个营生也不好做吧，天天得冒着过命的危险。你放了我吧，我让我爹给你在榆林找个差事，保证你下半辈子饿不着，好不好？”
　　百顺板着脸：“不好。”
　　女子继续说：“为甚不好，我再让我爹给你娶个媳妇。嗯……再给你盖座房子，中不中，你放了我吧。”
　　百顺翻了个白眼：“你坐好，小心摔下去。”
　　女子见百顺不吃这套，换了个思路：“其实你们绑了我一点好处都没有。我舅舅是师长，要是他知道我被绑了，肯定会带兵来找我的，到时候你们肯定就有麻烦了，所以你还是现在放了我比较好。”
　　百顺自然不会被她唬住，官兵都来剿过好几茬了，不还是都被大当家打退了，就是仨师长绑一块也没用，干脆不搭理她了。
　　女子又换了好几套说词，百顺无可奈何了：“你还是好好呆着吧，我也是个听使唤的，放了你我没法交代，你就不要难为我，死了这条心吧。”
　　百顺也不是非要将女子如何，但是无奈这是大当家的吩咐，自己不得不做，要不然没法混下去了。要知道在山寨里混，最重要的是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管的不管，否则犯了大忌的惩罚可不是一般人能担的了的。
　　他也不想天天干这打家劫舍的活，但是不留在这，哪天才能找到真相，哪天才能给爹娘报仇。刚才女子那番话让他觉得自己和那个丫鬟命运差不多，想是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是类似的命运吧，在战乱和自然面前人类不堪一击。丫鬟有小姐收留她，而自己也幸亏有全哥全嫂收留。
　　父母之仇让百顺的人生在五年前坠入冰冷的谷底，此刻骑在马背上的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本已了无生趣的人生会从这天开始渐渐被温暖的阳光照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