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也》杨西陵

38、约会（一）

　　“那我出门了。”玄关处，秋然正在换鞋。

　　“秋小然fighting，这可是你人生中的第一次约会！”聂佳景精神比当事人自己还亢奋，“好好享受。”
　　她重重咳嗽了一声，音量提高了三个度，“但不可以夜不归宿哦，毕竟我们聂家家风严明。”

　　秋然充耳不闻，在聂佳景不怀好意的笑声里关上了门。

　　楼下，王也姿态松弛地靠在一辆不起眼的普通轿车上。
　　难得一见地没穿他那套从不脱下的藏青色短打，换了身尊重北方温度的衣服：黑色长裤搭同色系短靴，上面是一件烟灰色长款风衣。

　　看见秋然出来的瞬间，脸上绽放出温情脉脉的笑容，腰背挺地板直，远远地朝秋然挥手。
　　在江湾城明暗相间的灯光下，像一棵在风中把枝桠摇得张牙舞爪、但主干岿然不动的大树。

　　秋然望着他挺拔的身姿，暗自评价道：“这才像武当山云龙道长的嫡传弟子。”

　　王也帮秋然拉开车门：“休息了这么多天，恢复得差不多了吧。”
　　“嗯。”

　　不露痕迹地瞄了一眼秋然，见她脸上并无波澜，王也这才回到车的另一边。
　　“落木炎还在被我和诸葛青压制着，目前并没有苏醒的迹象。”王也略松了口气，发动了车子。

　　步入冬季后，天黑得很早，城市的灯早早点亮，晕染了半边天。
　　行驶在住宅区附近的高架上，万家灯火璀璨，烟火气息喧嚣。

　　秋然看着车窗外的景致。
　　她喜欢这样的氛围，也渴望和憧憬这样的生活。
　　同时，她也试图远离它们——那么多亮着的灯里，没有一盏是自己的。十七年前，她还是个六岁的孩子时，就失去了引她回家的灯。

　　曾经，她也留恋过佳景家里的灯，可她知道，那只是临时的归处和避风港，总有一天，她是要离开那儿、孤身一人的。
　　既然注定要离开，就少些贪恋和习惯。

　　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暖风对着副驾驶呼呼地吹，不一会，就把她骨头缝里余着的睡意烘出来了，加上旁边开车的那位又是极具安全感的，所以秋然干脆就顺着身体本能的反应，枕着安全带小憩了。

　　王也的眼尾漏了点余光扫过去，入目的，便是这样的画面——
　　车顶灯微弱的暖黄色光线里，秋然纤长的睫毛随着平稳的呼吸慢慢颤动，投下一道道细细的影子。灯光把她的脸切割成两半，一明一暗，如同一半留白、一半挥洒泼墨的山水画，其中的气韵和意境一点点由内而外渗透出来......

　　他轻轻敲了敲方向盘。
　　内心深处，那块荒凉又杂草丛生的土地终于迎到了十七年来的第一场甘霖。

　　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笑意从两颊漾到了眉心。
　　是久违地幸福。

　　是既可以长长久久无穷时、也会转瞬即逝永消弭的幸福。

　　诸葛青之前的那番话犹如平地惊雷，生生把王也好不容易等来的甘霖和幸福炸成齑粉：“霍念禾，留给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回想至此，王也的面容仿佛被冰雪冻住一般，原本清透好看的瞳孔一转不转、木讷地盯着前面的高架指示牌。

　　“嗯......”秋然稍稍挪了一下手臂，发出了一声轻微短促的呓语。
　　王也偏头看了看睡梦中的她，紧绷的肩这才开始放松。

　　车厢里很安静，静到可以心无旁骛，可以让王也在这样的环境下拥有几分奢侈的念想——
　　如果可以把我的时间分给然然一半，就好了。
　　继而他又甩甩头，将这份幼稚和可笑驱赶走。

　　他伸出手，很轻很缓地握了一下秋然的毛衣袖口。
　　柔柔软软的，和她人一样。

　　至少此刻，你是在我身边的。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