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也》杨西陵

34、奔赴

　　我们以前认识吗？
　　秋然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早在摄制棚初见面时，王也眼里那一闪而过的希冀，和失神之际在衣服下摆捏出的两道皱褶，都在秋然心上停留了一瞬，虽然短暂到转身就忘，只蜻蜓点水般溅起一层浅浅的涟漪。

　　后来安和医院地下停车场的过招，秋然被他箍在身前，明明嘴上温柔地说着“我不会伤害你的”，但手上的力道却大得可怕，像挣脱不开的镣铐，生生把两只手腕勒出了久久消不下的红痕，好像他一松手，秋然就永远消失不见了。
　　还有晦暗不清的灯光下，他好几次的欲说还休、踌躇不决。

　　以及，那个荒诞梦境里，他携余晖晚风走来时，秋然心底那淡淡的、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可是，任凭秋然把自己二十三年来的记忆翻来覆去检查多次，也没有在哪一个犄角旮旯找到王也的身影。

　　空中有片云飘过，遮住了本就不甚明亮的日头，屋内的光线也随之暗了几分。
　　再暗，也隐匿不了王也眼里的光。

　　他的光，不像狂风吹散深谷迷雾的劲然，也不似烈焰驱走漫漫寒夜的灼灼，它是挂在树梢头的弯月，那么柔和、那么安静地看着你。

　　秋然看到了光，却没有看到，藏在光后面的寂寞。
　　她自然也不知道，王也的阴晴圆缺，皆是为了谁。

　　“我们以前认识吗，”秋然反问他，“在你说的很久以前？”
　　“嗯，认识，”王也音调很平，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羽毛一样轻，“在十七年前。”

　　十七年前，又是十七年前。
　　秋然确确实实地听见，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用紧锁的目光打量了王也一眼，接着，一个荒唐到她自己都不相信的念头蓦地闯了出来：他的风后奇门，和当年来灭村的“拂晓”，会是同根同源吗？

　　“你真的，一点都记不起来我了吗？”王也苦涩地笑了，“打过的电话，写过的信，全都忘记了？”

　　大学毕业后，不管不顾地要离家、要出世，觉得俗世纷扰、搅人清净，只有在武当山才能过上梦寐以求的随性洒脱的生活。
　　人人都说武当王也是闲云野鹤，挥挥衣袖就能撇开三千忧愁，只有太师爷一语道破：
　　“你太拧巴了，这里不适合你。”

　　被太师爷轰下山的那天夜里，他坐在满天盈辉下望着夜幕发呆，把自己的过往细细筛了一遍。
　　在东方地平线方向将明未明时，终于找到了问题所在——

　　早在很多年前，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就用一句“你好”，把他连身带心，牢牢绑在了红尘中。
　　而红尘万丈深，岂是他说抽身就能走得掉的？

　　秋然怔怔地看着王也，眉心越蹙越紧，嘴角也越抿越严。
　　同时，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王也听到了她心里的潺潺水声：“娃娃亲既然定了，那就不能赖账。”
　　至此，狂风过境，惊涛骇浪。

　　那个已经天亮、却灰蒙蒙看不到一点光的冬日初晨，秋然带着爷爷死前留给她的火焰，离开了一片死寂的村庄，跌跌撞撞向着北方跑去。
　　——漂亮的阿姨说过，她住在北边的城市里。

　　爷爷没了，呔呔没了，家没了，什么都没了......
　　脸上爷爷的血还没干透，混合着泪水挂在两颊上，秋然胡乱擦了一把，坚定地告诉自己，她不是一无所有，她还有小哥哥。
　　那个会一直一直等她的小哥哥。

　　可是，山路好长好长，她走了好远好远，还是没看到小哥哥的家。

　　一脚踏空摔下山坡时，秋然看见了一只扑扇着翅膀的鸟儿从面前飞过。
　　飞得那么快，白色的尾羽像一颗划破夜空的流星，眨眨眼就没了。
　　她想，如果我是一只鸟儿该多好，只要一会会就能飞到小哥哥那了。

　　栽倒在河里的刹那，秋然捂紧了上衣口袋，里面有一颗小小的枣核。
　　不能丢了，这是要给小哥哥的。

　　我想给他种一颗枣树，让他年年都能吃到全世界最美味的冬枣。

作者有话说

　　我向你奔赴而来。
双向暗恋，道长从始至终都不是单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