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团宠千金后她咸鱼了》汤丸

42、驸马

　　片刻前还艳阳高照的天，此时却阴沉下来，时不时还滚来几道轰轰的闷雷声。

　　秦瑟瑟和魏宣在裴云桓的眼色示意下，跟着裴云桓一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此时连聒噪的蝉声都变得遥远，空气静得几乎凝滞的厅堂里，只剩下神情紧绷的许蘅衣和神色灰败的柳婆婆。

　　柳婆婆的嗓音越发粗粝沙哑了：“你……当真想知道？”

　　许蘅衣用力地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柳婆婆，声音有些发颤：“柳愈，他……他还活着吗？”

　　柳婆婆低下头，等再抬起头时，原本佝偻的身形也跟着直了起来，看向许蘅衣的目光中带着浓浓的愧疚：“我就是柳愈。”

　　“你？”许蘅衣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身形高挑的柳婆婆，浑身都在颤抖。这个鹤发鸡皮的老妪怎么可能是那个芝兰玉树的翩翩少年郎？

　　她不住地摇头，嗓音尖利地几乎是喊出来的：“不！不可能！柳愈是我的驸马，他是个男子……即便他后来被……被他施了腐刑，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但……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你！”

　　柳婆婆哽咽道：“是我骗了你。”

　　说罢，又苦笑几声，历经岁月磨砺的笑声里是满满的悲凉与无奈：“从我们一开始的相遇相识，到成亲，到最后的被俘，都是我在骗你。”

　　一声惊雷轰然而下，脸白如纸的许蘅衣被震地直接坐回了桌边，眼圈红得几欲滴血，却依旧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柳婆婆，仿佛要将面前这个满口疯话的老妪看穿。

　　柳婆婆亦没有回避，静静地与她对视，毫无掩饰的情绪从眼底漫出，是陌生又熟悉的忧愁与苦涩。

　　雷声暂歇，雨声哗然，似乎要将天地间的每个角落都浸透。

　　在嘈杂的雨声中，二人对视着沉默了良久，最终许蘅衣开口，飘出一句细若蚊蝇的问句：“你当年，是……他的人？”

　　“是。”柳婆婆的声音像是正被凄风冷雨吹打的枯叶，既破碎干硬，又哀戚凄冷。

　　“当年我受武宗皇帝之命，尾随你们兄妹二人南下，先借祭神台相救的机缘与你结识，又以落魄世家子弟的身份接近你们，顺理成章地成为东宫幕僚、公主驸马，成为临危受命的先锋将军……后来，我假意中计被俘，诱殿下出兵相救，逼你北上和亲……武宗皇帝入主天下后，我自知罪孽深重，无颜继续为官，就带着族人来此隐居避世。”

　　“原来是你，”许蘅衣缓缓后退两步，靠着墙，闭上眼，眼角处汨汨而出两道水渍，嗓音却平静地没有一丝起伏，“原来出卖王兄的，竟是我曾引以为傲、文武全才的驸马。”

　　她当年被处死的罪罚之一便是“私通敌国，谋害亲兄”，其他莫名的罪她皆可以忍，唯独这条，纵是死过一次时隔一世，她依旧委屈忿然。可没想到，揭开事情最后的真相，她也不算无辜，是她引狼入室，害了王兄，害了自己。

　　果然，自作孽不可活。

　　许蘅衣抬起两只手，用力地抹干净脸上的泪痕，再睁开眼时，通红的眼角甚至还带着些许笑意：“那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我如今的这张脸和以前的完全不一样。”

　　柳婆婆被她脸上突然露出的笑容惊得愣了愣，但还是有问必答：“数日前，我收到一封未署名的书信，说你已复生归来，不日就将路过此处。我虽然不信，但还是想要亲眼见一见，若果真是你，便是拼了我这条命，也要赎罪……”

　　“赎罪？”她先是捂嘴轻笑，而后笑得越来越大声，最后甚至笑得浑身颤抖。

　　“在史书里，我是祸国殃民死不足惜的妖姬，王兄是怯懦无能不战而降的庸主，曜儿是残忍嗜杀堪比桀纣的暴君！而你，你们，是为民请命，是替天行道！你能有什么罪？你又何需赎罪？！”

　　许蘅衣嘶吼般地说完后，像是把身体里所有的空气都出来用尽了，扶着墙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子也跟着起伏地厉害。柳婆婆上前，想要帮她抚背顺气，却被她闪身躲开。

　　“我这辈子过得很好……用不着你的赎罪，更用不着你的怜悯！今日用不着，明日用不着，往后更是用不着！”许蘅衣红着眼说完，就再也不看柳婆婆一眼，一头奔进外头的大雨中。

　　大雨倾盆，雨势大得连一臂之外的路面都看不清。许蘅衣在雨中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走，她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哪儿，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脚下忽的一软，她也根本没有挣扎呼喊，任凭自己歪斜着倒下去。

　　可就在许蘅衣视线里的天地马上就要颠倒时，腰间一紧，原本颠倒的天地瞬时又正了过来。

　　“阿蘅！”

　　许蘅衣知道拦腰抱住自己的是裴云桓。这个时候，会出现在滂沱大雨里、会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傻子，也就只有他了。

　　但她没有看向他，也没有推开他，只是扯了扯嘴角，声音闷得像是嗓子被雨水浸泡过：“裴云桓，你究竟知道多少？”

　　“知道什么？”

　　“我，”许蘅衣抓着裴云桓的衣襟，朝他的耳边微微仰起头，梦呓一般喃喃道：“我是假的，我根本不是许蘅衣。”

　　裴云桓浑身震了一下，缓缓松开环抱着许蘅衣的手，雨水顺着他紧绷得如刀削的下腭，滑过上下滚动的喉结，须臾后带出一句字字千钧的话：“你不是假的。”

　　许蘅衣极低地笑了声，然后抬手想将裴云桓推离自己，但他像是鉄铸的一般在雨里纹丝不动，她只能自己往后退出一步。她眼神游离地望着裴云桓身前的一片虚空，继续喃喃低语：“不，我是假的。不止我是假的，他……她也是假的……至于你……裴云桓，你也是假的吧？”

　　裴云桓上前，握起许蘅衣的手，紧紧地按在自己的胸口上。他的目光穿过彼此间的无数层雨幕，一眼不错地凝视着她惶然无措又凄楚无依的眸子。

　　“阿蘅，你亲手摸摸，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许蘅衣被掌心下锵然有力的心跳声震得混沌的脑子愈发蒙了。

　　灌顶的雨水浸透了裴云桓的衣裳，许蘅衣的手像是直接贴在他胸口的皮肉上，他怦怦的心跳声顺着她的掌心、手臂、肩膀、经脉，一路传入她几近崩溃坍塌的心房里，似支撑又似安抚，让她原本支离破碎的心一点点重新黏合起来，从沉沉死寂中恢复过来，随着一起跳动。

　　“我……”许蘅衣抬起头，两颊边的发丝胡乱贴在湿漉漉的肌肤上，而水渍肆虐的惨白脸庞，根本分不清淌的是泪还是雨。

　　明明两人间隔着重重迷蒙水汽，但许蘅衣却能清楚看见裴云桓眼中的每一丝情绪，而那万千情绪汇聚成汹涌的万丈海浪，虽然无声，却和他的心跳一样极具压迫力，似乎随时都可能将她整个吞噬下去。

　　对视不到片刻，她就承受不住地低下头，默然几息后，才艰难无比地启唇：“我不知道。”

　　裴云桓伸出一只手，动作轻柔地拂开许蘅衣嘴边粘着的缕缕湿发，接着顺势抬起她的下颌，让她再次与自己对视，另只手继续将她的手比之前更紧地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许蘅衣的手离裴云桓的心脏那般近，贴得又那般紧，仿佛只要她想要，下一瞬就能把他的整颗心从胸腔的血肉里剜出来，虔诚地送到她的手里。

　　而此刻，裴云桓的眼里也没有了无边的万丈浪涛，只剩下泛着微微波光的一片柔软浅滩，带着小心翼翼的靠近和讨好。

　　“不急，阿蘅，你慢慢会知道的。眼下，我们进去避一避雨，好不好？”

　　暗沉的天幕下，风雨愈发急了。

　　雨水顺着许蘅衣微微扬起的下颌流到裴云桓的手上，再顺着手腕滴落至他们交叠在一起的手上，由一开始的冰冷渐渐变得滚烫。

　　许蘅衣垂下眼，将头靠在裴云桓的肩上，整个人都在轻微地颤抖，似是委屈，又似是疲倦。

　　“好。”

　　雨珠在屋檐下串成一条晶莹的细线，汨汨不断地落下。

　　自从答了个“好”字后，许蘅衣就没再开口说一个字，默默地任裴云桓将她抱回去。

　　秦瑟瑟已在许蘅衣的屋内等候多时，即便已有预料，但见了宛如刚从荷塘里爬上来的两人，仍是吃了一惊。

　　裴云桓全部的目光都聚在怀中的许蘅衣身上，径直往屋内的净室大步走去：“准备热水。”

　　“都已备好了。”

　　等进了净室，裴云桓先是用手指试了试浴桶中水的温度，才将怀中的许蘅衣缓缓放入热气蒸腾的浴桶中。意识涣散的许蘅衣猝不及防地离开裴云桓的怀抱，又骤然被四面八方的热水包裹着，低低地“啊”了一声。

　　裴云桓忙问：“太烫了？”

　　许蘅衣仰起头看向裴云桓，动作迟钝地摇摇头。

　　裴云桓笑着道：“我一会儿再来陪你。”

　　不料下一瞬，许蘅衣的手突然从水下伸出，攥紧了裴云桓的衣摆，止住他转身，不让他离开。

　　看到这一幕的秦瑟瑟顿时愣在净室门口，一时进退不得，只能眼观鼻鼻观心躲进一旁的暗角里。

　　裴云桓亦是十分意外，俯下身对上许蘅衣水意迷蒙的眼，轻声问：“怎么了？”

　　许蘅衣没做声，只是继续攥着他的衣摆一角，脸又朝裴云桓的方向靠近了几分，两张脸之隔不过咫尺。

　　裴云桓愣住了。

　　此刻，咫尺外的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全是他，也只有他。这一幕于他而言，如此美好又如此不真实，就像是一个随时都会醒来的梦。

　　裴云桓喉结微动，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是深不见底的幽暗浓黑，映着浴桶里的潋滟水光，蛊惑人心，诱人沉溺。

　　裴云桓微凉的手捧上许蘅衣的脸，然后顺着她白如雪的脸庞渐渐往下，轻抚过她纤细柔软的脖颈，落到她因在水中衣衫半散而露出的大半肩头时，略微停顿。

　　裴云桓倾身至许蘅衣的耳侧，入耳的嗓音是她从未听过的喑哑。

　　“阿蘅，你真的想我留下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