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落雪时》南柯吖

3、第 3 章

　　孩童稚嫩，隆冬数九被扔在无暖祠堂嚎哭一日夜。染了寒疾，发起高烧来，吃不消喝不进。沈皦玉整夜守在身边，劳神亲力照看着。

　　三日后。

　　几个婢女躬身守在外屋，里里外外寂静。

　　书房中，大四方梨花书桌后立一妙人，背脊秀丽，婷婷袅袅的人物。

　　皦玉一手拂袖，一手提笔尽神在宣纸上写着。

　　梭安凑过去看，“将军从西凉回来，这两日才有了笑，可见这药来对了。”

　　话音未落，便得主人一记眼神，忙意识自个儿话错，紧闭嘴。

　　将笔落于砚台，皦玉合手捻起纸来，“来看看这几个字，那个丫头会喜欢吗？”

　　梭安凑去，心口将五个读来娟秀的名字默念，却个个字迹劲神，喜笑颜颜道，“小姐书法好，念得书多，梭安看着都好都好，这个这个……静岚这个好。”

　　“……静岚，”皦玉轻声启口，旋即秀美细眉微蹙，“那小丫头病着醒了也活泼得很，‘静’字倒折腾她了。”话落，复拿起笔划了去。

　　主仆二人认真思量余下名字，偶尔细语几笔划去名儿，不时上面只剩两个名字。

　　婢女在书房门口道，“二姑娘，大太太今日斋戒结束，管家孔嬷嬷来说大房三方的小姐们都去请安问候了，请问您是否要去一趟？”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梭安道：“小姐，我回了她们去？”

　　今日下了大雪，琅邵院在盛津侯最西北侧，里正院是最远的，一来一去，路上都得花上许多功夫。

　　“不用。”皦玉慢悠悠放下纸，拿了镇狮子倚住，“更衣吧，孔嬷嬷都亲自来请了。”

　　看着梭安紧张小脸，笑出声，“不过给长辈请安去，你慌个什么，”

　　梭安瞧着小姐万事无安的的样子，自个儿反到在一旁瞎着急，更加欲哭无泪了。自从五年前小姐父母双双离世，沈大太太便管着家中一应事务，她惯是见不惯二房留下的子女，时不时派人将二小姐叫过去立规矩，明面上嘘寒问暖成全了自己和善温柔的面子。

　　正堂旁侧暖和，沈吴氏端坐在上方，正端了茶盏品润。

　　下方按次序坐着丈夫几房妾室及女儿，笑声静了静，目光一直落在进来人身上。

　　沈吴氏抬头，皦玉步态轻稳，朝上方妇人屈膝规规矩矩行礼，“大伯母安好。皦玉来迟了，大伯母勿恼。”

　　“夜黑风大，倒难为你从隔壁院巴巴过来瞧我。好孩子怪不得你，旁边坐吧。”沈吴氏眼中笑意未达底，虚抬了臂道。

　　皦玉低眉颔首又行了一礼，方退至左侧第二个梨花木椅上，上头放着一个海棠绣墩。婢女前来为二姑娘解白底绿萼披风，被姑娘无声摇首制止，她自解下递来。

　　刚坐下，前头的三妹妹乐窈侧了半身，“我听闻大哥哥前些日子为姐姐买了个小奴回来，长得可像个喜庆团子，怎今日不带来我们瞧瞧？”

　　沈乐窈是沈吴氏的二女儿，天性活泼，十五岁年纪，生得如花似玉，娇滴滴的。

　　皦玉眼神清明和善，含笑不语。后侧小几上有盏明灯，映得她周身氤氲着浅浅淡淡暖光。

　　沈乐瑶自讨没趣，瞥了眼她而后状似无物拍了拍裙子。心里嘀咕，真是个慈眉善目的蓄发女道士。

　　“我才外头回来不过几日，皦玉倒是瘦了一圈，可是我派去的丫头婆子没有伺候好你。”

　　皦玉微笑道，“没有，入冬天儿冷，是皦玉近日怕寒又贪睡，吃了膳食便睡。了无顾忌犯懒少走动，”边说着，含羞掩了掩鬓发。

　　沈吴氏身子前倾，含笑，“你父母去了两年，可怜宅中俗事多，我身为你长辈，少时顾及教导你。这两日，你常过来我身边走动，我教你掌家事宜。”

　　话音落，底下几个女儿对视。皦玉还未有话语，旁边三叔的庶出女儿乐嫣先叫了起来，“大伯母可是偏心，倒不叫我来听课。”

　　沈吴氏眼里鄙夷闪过，面上依旧笑道，“你个小猢狲，家中女儿但凡有个好事儿你都不放过。你二姐姐没了父母，孤独伶仃的，你自有嫡母，何来我教你一说。”

　　二房三房子嗣少，沈皦玉父母只得她与沈赫一儿一女。三叔逢祖父早年给捐了个小官，倒也可风光度日，可惜早年在外风流残了身子，余下只得妾室生得一女，便是沈乐嫣。庶母死后，她便养在嫡母身边，因此与嫡女无异。

　　沈吴氏把持家中，两三句提起皦玉是孤儿之事，倒正是把她当成自己的庶女之一，教导她倒像是主母好心施恩似的。皦玉丝帕掩饰擦了擦面，不忍嗤笑，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快得难以捕捉。

　　“母亲，皦玉身子弱，日日来您这儿，恐路上受了风寒。儿看不妥。”严朗声自屋外传来，沈大公子跨入屋内，鹤氅里是石青色杭绸直裰，整个人身形修长，气宇轩昂。

　　瞧着沈晏，沈吴氏脸上笑意真实两分，“我儿回来了，来母亲旁坐。”

　　婢女来解大氅，沈晏侧首看了皦玉，剑眉瞥了瞥，抿唇不语。

　　“晏儿方才所说正言，是母亲思虑不周了。”沈吴氏笑道，自己此时满心都在儿子身上，对皦玉说着，“那此事等来年开春了再说吧。晏儿说可好？”

　　瞧他们说笑得不亦乐乎，皦玉无心挤入话题，苦挨等着她们要进里间打叶子牌方才起身告辞。

　　一出槿冉院，皦玉松口气，吸了两口冷气倒是喘过气来。

　　望远庭院，入目满白。

　　走过小路，脚步快了许多，梭安提着灯笼在后快赶不上，“小姐，那丫头跑不了的，路滑你慢些走啊。”

　　快至正午，离了那丫头多时，也不知醒了没有。皦玉心头更急，转过抄手游廊，身后遥来一声，“皦玉小姐。”

　　是沈晏身边的小厮那常。

　　“公子有话对您说，恐请小姐在西侧屋等等，公子立马就来。”

　　皦玉眨眼，转身便走。

　　那常急忙堵住去路，“小姐莫要为难奴。”

　　梭安得了小姐指使，上前压制住小厮。皦玉清清冷冷走过，留下一句话，“大哥若有什么话，等下次我去给大伯母请安再说罢。”

　　回了屋子，榻上的小丫头竟还没醒！皦玉结结实实被她日夜睡时吃了一惊，守在床畔看她恬静睡意，鼻息守出隐隐奶香味。

　　自己路上承了风雪，你倒好，白日醒来大呼小叫折腾人，夜里犯病叫人睡不安生。心头作怪，伸手捏了捏脸颊。

　　嫩嫩软软的，心头难耐，又捏了几下把人给弄醒了。

　　小娃脸颊婴儿肥，俏俏可爱得。睁眼看到沈皦玉，立即用小胖手捂住眼睛。

　　把人弄醒了，沈皦玉有些心虚，笑得有些虚伪，“你醒了，可想要吃什么，长姐让人去做？”

　　“你不说话，那今日就只吃粥吧。”

　　胃里空落，烧灼厉害，什么破东西还不如不吃。若是阿娘在，定会哭哭啼啼的守在床边，温言柔语哄着自己吃东西。

　　身下浑然一轻，被人抱了起来。

　　“莫哭，”皦玉轻声哄着，丝帕轻轻给她擦泪。

　　亲自给她穿了衣裳，柿子红撒金纹荔色滚边袄精致不菲，婢女端了盥洗用具候在门外。

　　里头两人相对，皦玉说，“你虽小，可也懂事理的。我昨儿给你说的那些话虽是无情，却也是真得。你后爹是个商人，拿了银子将你当个物品卖了。如今你就是回去，他们也未必会待你好。”

　　说之清楚，皦玉道出最终的话，“以后跟着长姐吧。”

　　心里酸楚源源不绝涌上心头，她穿得衣裳厚实，清纯白嫩的，活像一个财童子。此时嘴巴一板一撇，叫人看得心有不忍。

　　“你比我后爹还奸商。买卖了人好想让别人死心塌地跟着你。”

　　浓浓的南蜀口音，皦玉倒是听懂了，轻笑着把人抱在八仙梨花桌椅上。

　　端了小碗，往里夹了些爽口小菜，“来，长姐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