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落雪时》南柯吖

13、第 13 章

　　回到沈府，沈柔心大病一场。

　　再清醒时，拢翠坊那些事好似隔了许久，如做了一场大梦。

　　时至春和景明，草长莺飞，常去的果林生机盎然，自己常玩的秋长姐派人加固，还往果林放了几只兔子。

　　“小小姐腿伤才好，今日就别去爬树了吧？”妙屏为柔心穿好衣裳，从枕下拿了长命锁给她戴好。

　　半跪在地上为小小姐穿鞋，看着这样一个粉雕玉琢精致的小女娃心都软了，偏就是性子顽皮。

　　自上次，沈皦玉对她看管得越发紧，派了个丫鬟寸步不离跟着。柔心爬上矮炕，摇着小短腿，手中抱着一只虎头鞋，“长姐呢？”

　　“去了大夫人院里，应是快回来了。”

　　“那我去清风亭等长姐回来。”穿好鞋子，柔心从丫鬟提上来的碟盘上拿了两块核桃酥匆匆往外跑。

　　“诶，小小姐您等等奴婢呀。”妙屏落后，这一眨眼功夫人就跑没影了，在后声声唤着。

　　沈皦玉从不带柔心去见府中任何人，晨昏定省去大夫人院里请安，柔心便在琅邵院外的清风亭等着。

　　庭楼立在水榭上，推开轩窗，入目碧水荡漾，拂过皱了水面，轻轻落在脸颊，很轻。

　　沈柔心半个身子依在窗栏外，一个劲儿往水中撒鱼食，数十尾颜色各异锦鲤围过来，有些跳跃扎涌，溅起一阵水花。

　　门口忽然响起阴鸷声音，一字一句敲在沈柔心脑袋上，“放你出去两月这么快就跑回来了，怎么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柔心捧着鱼食盒转过身，旁边妙屏屈膝行礼，“世子爷。”

　　沈赫身后跟着一众小厮，他手中半邪半昧颠着几颗石头，眼中带着不善意味。

　　沈赫朝旁边妙屏诺了一声，“我与这小丫头玩会儿，你自个找个地方待着去。”

　　妙屏踌躇，看了看身边的柔心，“世子爷，这恐怕不行，小姐吩咐奴婢半步都不得离开小小姐。

　　柔心半跪在椅上，身子遮住半个轩窗。沈赫听丫鬟说完，脸色骤然一遍，胳膊动了动，朝这边掷个东西。硬物从耳边堪堪滑过砸入水中，瞥见闪过那块石头，足有拳头大小。

　　柔心抿了抿唇，不知道这沈赫世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扭头对妙屏乖巧笑笑，“妙屏你先回去吧，我再看会儿鱼就回来了，不会乱跑的。”

　　妙屏一步三回首不安离去。

　　这沈赫走近，逼人气势强烈，阴森森看着柔心，“说吧，这笔账怎么算，我冒着被姐姐训诫危险送你出去，原本想圆你回家心愿，可你就这么报答我的？”

　　柔心局促的捏了捏衣裳，这事儿确实是自己理亏，上次他好心送自己出府，自己该是感激他的。可自己还没有走出长安城就被卖到拢翠坊去，可要不是长姐，自己这会儿还在那虎狼窝里。

　　也是那日回来，长姐让自己立字据，以后不会离开她。

　　柔心咬了咬唇，不知如何作答。

　　沈赫冷哼一声，往前挪了身子，柔心咬着牙往后缩，侧着脑袋躲过他的触碰，后背挨着硬硬的窗沿，身后已无处可退。

　　柔心被他这憎恶阴暗眼神吓住，“世子哥哥，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我……回去给长姐说，让她去看你，我不是故意粘着长姐的。”

　　她声音细弱像只小猫，沈赫厌恶挥手打了她一巴掌，“小畜生，你一而再抢走我姐姐！害我们姐弟离心，这次让我逮着，断不会放过你。”

　　话未说完，头发被狠狠扯，妙屏费一早上为她梳的发髻力全然白费。痛意骤然席卷，沈柔心来不及反应，话也说不出清，半个身子悬在轩窗外。

　　沈赫恼羞成怒，“你爹娘不要你了就来抢我的亲人，果真是狗娘养的。”

　　沈世子从小被惯着，跋扈嚣张，纨绔善嫉，混迹勾栏学了一箩土话。

　　“对不住……”沈柔心脸涨得通红，嗓子眼干涩挤出这几字，眼角因痛意逼出几滴泪。

　　她越是乖巧，沈赫肚中火气越是往上蹭蹭地冒，“你怎么不死外面！”

　　为了她，上次被长姐罚禁足，还说了近乎断裂姐弟情分的话。

　　都是手里这个小屁孩，若不是她！长姐定不会同自己说那样的话，就是她抢了我的姐姐。

　　嫉妒、恨意冲昏了头脑，沈世子一只手扯着沈柔心头发，一手掐着她细小脖颈，狠狠用力，手背青筋渐起。

　　吸入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柔心不得不张嘴，双手无力去拍沈赫手臂，奈何不了死摁的手掌。

　　“你既然是药，今日就好好治治本世子的顽疾吧。”

　　话毕，沈柔心下.身失重，身子直直坠河里，溅气不小水花，脱口而出惊呼被一阵一阵水灌灭。

　　后面的奴仆小声道，“世子，这毕竟是二小姐身边的人，咱们这样………”

　　沈赫阴冷睨他一眼，“你也想下去？”

　　奴仆忙缩着脖子不敢搭话。

　　水中冰凉，刺骨寒意蔓延四肢百骸。

　　柔心扑腾拼命往岸上游，锦鲤三三两两从她小小身子游过，有些胆大的上前撮她脸颊，很疼很疼。

　　“我没有抢你的姐姐。”

　　用尽全身力气游上岸，柔心瘫在石上，浑身颤栗抖出这句话。

　　她理解沈世子孤单、怨恨的感受，当年母亲不也是离了自己，她也痛恨抢走自己母亲的后爹。可……这又能怎么了？大吵大闹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连她自己也不知晓该如何挣扎。

　　拖着沉重身子回了院子，方进垂花门，便看见妙屏在正屋前急得来回走，看见落汤鸡的柔心吓得尖叫，“小小姐，您这么怎么了？”

　　初春湖水冷刺骨，柔心上下牙齿止不住打颤，院里原本洒扫的丫鬟嬷嬷都瞧见柔心全身湿透，个个如临大敌，“小小姐这是去了哪儿，怎么全身都湿了。”

　　“完了，这待会儿二小姐回来，那缙云姑娘不得将我们皮扒了。”

　　柔心双臂抱着自己往屋里跑，口中大叫，“妙屏快唤热水来，我要冷死了！”

　　下人们动作利索，内室热气氤氲。

　　沈柔心唤住妙屏，“妙屏，我和世子见过的事，你不要给长姐说。”

　　“为何？”妙屏不解，替沈柔心不平，“小小姐您这次落水定跟世子脱不了干系，咱们给二小姐说了，不正好替你报仇了？”

　　沈柔心青白小脸神色难看，将安抚自己的话说给她，“妙屏，世子是长姐的亲弟弟，不能因为我再让她们姐弟吵架了。我如果再惹祸，长姐又要生病了。”

　　妙屏心疼小小姐，看着这般懂事乖巧的孩子，忍着泪答应了。

　　沈柔心身子光溜溜埋入装满热水的木桶中，在水中疯狂揉着眼睛，强迫自己忍下那酸意。你有什么资格哭，不过是鸠占鹊巢的假孩子。

　　沈皦玉今日在大伯母院耽搁久了些，听丫鬟来报柔心落了水，急忙赶回来。

　　“好端端的怎么落水？”人未至声先闻。

　　温柔如春的声勾起柔心一路回来的心酸。妙屏备好干帕巾子，朝沈皦玉行礼。

　　沈柔心猛得从水里起来，又缩了回去，朝急急而来的沈皦玉露出脑袋，甜甜笑着，“长姐！”

　　沈柔心双手攀着桶沿，讪讪笑道，“我去清风亭等你时，瞧见一尾锦鲤，想去抓，就落水了。长姐别气别气……”

　　“你啊，”沈皦玉嗔她一眼，“前儿腿摔伤了才好，这会儿有落水，要是再这样不小心，我就把你关在屋子里，哪也不许去。”

　　沈皦玉作势要教训她，话说得狠了。

　　沈柔心缩在水里，露出湿漉漉眼睛可怜兮兮望着她，“长姐舍不得。”

　　沈皦玉叹气，估摸着她洗得也够久了，将人捞起来给她擦身子，“若是喜欢什么鱼，直接告诉下面的人打捞起来，傻子似的自己去捞。”

　　沈柔心抱着沈皦玉嘻嘻笑着，全身重量挂在她身上，“长姐对我最好了，长姐可喜欢天上的星星？等我长大了，一定飞到天上去给姐姐摘一捧来。”

　　童言无忌呐，沈皦玉被她这些话逗得直笑。

　　将人抱在床上去穿衣，沈柔心自己天地说了一通，还要再说，忽然弯腰捂着肚子，仅仅一瞬间，脸色苍白。

　　“怎么了？”，原以为她是受凉了，可仅仅一瞬，柔心脸色苍白。沈皦玉被她这样子唬住，声音不由得提高，“来人，快去请郎中！”

　　沈柔心蜷缩身子，在沈皦玉怀中无力哼，气息虚弱，“长姐，我肚子好疼……”

　　小腹好似有树藤绞着，沈柔心承受不住，眼前发黑晕了过去，妙屏惊叫一声，“二小姐，小小姐口中吐白沫了！”

　　沈皦玉抱着怀中人，手臂发抖，这感觉比千百敌军压城还窒息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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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现在无大碍了，待吃过两副中药，好好养着便无大碍了。”

　　胡子花白的老郎中为沈柔心施针，观她气息平稳后才道。

　　沈皦玉忙追问是何原因。

　　老郎中和善答，“小姐体弱，应是这两日吃坏肚子加之又受了凉，身子熬不住，方才有了中毒迹象。”

　　沈皦玉捏着丝帕的手握在胸前，方才呼出一口浊气，一颗心落了地。

　　守着柔心两个时辰，沈皦玉心神也熬不住，偎着小妹闭眼休憩。

　　柔心哼着醒来，手背像被针扎过，密密麻麻地痛意，睁眼对上长姐的脸。

　　近能感受到长姐的呼吸吐纳，柔心不敢动，怕打扰长姐睡觉，就这样睁眼打量着长姐。长姐凤眼闭阖，玉睫长而弯，鼻梁秀挺，许是没抹胭脂，唇色略微泛白。

　　以前在拢翠坊，霜湘比自己先醒时，会吻自己额头，不痛不痒，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舒畅。

　　柔心悄悄挪着身子往前，撅起嘴轻而落在长姐光洁额心。

　　印了一下，柔心觉得好玩儿，又在长姐额心印了下，随后自己咯咯地笑了。

　　沈皦玉被这笑意弄醒，瞧着她醒了先问着，“身上还有什么不适？”

　　柔心笑嘻嘻摇头。

　　沈皦玉好奇道，“你这丫头笑得奇怪，有什么好笑的？”

　　柔心不答，扑在姐姐怀里咯叽咯叽笑。长姐多温柔一个人啊，怪不得世子这么讨厌自己。

　　沈皦玉无奈轻轻拍着这丫头，这下子相信她身子好多，这不，有精力闹腾了。

　　笑过后，柔心伸手，软软地指腹点在自己额心，认真道，“长姐这里，很好。”

　　她心中诗词墨水没两点，只得用好坏带替代。沈皦玉无奈一笑，“真是个傻子。”

　　“长姐也亲一下我？”

　　柔心眼眸澄澈，看长姐笑了，她也跟着笑，说着往长姐跟前凑去扬起头。

　　沈皦玉拗不过这丫头，摸了摸她额头，俯身去轻而郑重地落下一吻。

　　柔心动着脑袋，“不行不行太轻了，长姐再亲一下呀！”

　　沈皦玉从没被人这般缠着，笑得溃不成军，“你这痞兔子……”最后又亲了亲柔心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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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