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叛的名侦探》日月曰明

1、第一章

　　本来森鸥外是不会注意到的。

　　那是他走过无数次的道路——从采购违禁药物的黑市到他的地下诊所，这条路线他早已熟记在心，路上已经不会再有什么景色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了。

　　——但有些东西，就仿佛是神明给出的指引一样，在经过某个昏暗的小巷时，森鸥外偏了偏头。

　　像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小巷并不遥远的尽头处那个原本低垂着头的某个生物转过头来。

　　还是个孩子。

　　森鸥外想着。

　　那个孩子约莫十二三岁，穿着一身老旧的警服，原本应该戴在头上的同样有些年头的警帽如今正放端端正正在对方的手边。不过，最瞩目的应该还是少年左脸上通红的手印。

　　只看了一眼，森鸥外就别过头去了。

　　警察什么的，为了避免麻烦，他一个还带着不少违禁药物的地下医生还是少接触为妙。

　　……

　　少年看着对方快步前进的身影被墙壁掩盖地严严实实。

　　然后，就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脸上火辣辣的痛感强迫他回忆起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江户川乱步，被一个气恼丈夫出轨的恶妇人打了一巴掌。不仅如此，还被早已谈好工作的雇佣者——即那个出轨的丈夫从事务所赶了出来。

　　明明他只是回答了一个问题——“一郎昨天晚上去了哪里呢，为什么没有接我的电话？”

　　“在和楼下接待的那位小姐约会，并且在对方家里过了夜。”

　　在听到那位打扮精致却喷着劣质香水、浑身散发着令人忍不住皱眉的浓烈香味的中年女人的问话后，迟迟不见雇主回应的乱步给出了答案。

　　明明是很容易看出的事实，雇主和招待小姐身上如出一辙的香水味道、两人见面时交汇的那满含情义的眼神、招待小姐手腕上那完全不是她能承担的起的女士手表……等等等等，简直像是一大碗糖渍红豆中唯一一块年糕一样显眼。

　　——但那个妇人，却突然放大了声音想要表达自己已经不能遏止的愤怒，就连宣泄情绪的方式都只是犹如动物园中领地被侵占的某些生物一样张牙舞爪。

　　然后，在那样的混乱中，乱步被揪住头发狠狠得打了两巴掌，并且被推倒在地上。

　　然后，在混乱之后，乱步被那个仅仅见过一面、满脸血痕的雇主辞退了：

　　“请你、滚出我的事务所！”

　　……这就是在这之前发生的事情了。

　　在更久之前，他的父母去世以后，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不下十次。

　　“大人的世界总是充满了不能理解的谜题，其中最大的谜题就是为什么他们非要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

　　乱步用着最凶狠的语气表示自己的愤怒。

　　“因为是丑陋又肮脏的‘大人’啊。”

　　一个带着轻微笑意的声音在乱步头顶上方响了起来，他顺着递到面前的冰袋看过去时，正对上一双满是笑意的灰紫色眼睛。

　　来人正是去而复返的森鸥外。

　　要问原因的话……

　　“果然是丑陋又肮脏的大人。”在静静看了对方一会儿之后，乱步下了结论。这使得森鸥外的笑容有一瞬间维持不住了。

　　但少年还是拿走了冰袋。

　　“这个怎么用？敷在脸上？”将冰袋拿在手中的少年来回摆弄了一番，在记忆中搜寻着这东西的使用方法。

　　森鸥外的脸上很快又换上了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因为在某个瞬间，他突然就看清了面前这个孩子——骄傲的，任性的，孩子，而已。

　　“是的。”森鸥外看着对方将冰袋小心翼翼地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显然不是那么擅长忍受痛楚的少年在冰袋贴在伤处的一瞬间就紧紧皱着眉头。

　　“正确的治疗方案应该是热敷，但现在并没有材料。所以暂时用冰袋缓解一下疼痛。”

　　“你只是因为觉得麻烦而已。”乱步毫不犹豫地拆穿了对方的谎言，“明明诊所就在不远处吧，医生。”

　　森鸥外并没有一丝一毫被拆穿的窘迫，他只是无声笑笑，然后做出了解释：“我是个走私药物的医生，出于自身的安全本就应该远离警察。你说对吗，小警察先生？”

　　“还希望警察先生看在冰袋的面子上，放我平安离开。”在看到少年睁着一双翡翠色的眼睛注视着他时，森鸥外用一种哄孩子的语气开口。

　　但这个“请求”被拒绝了。

　　乱步在对方话音刚落下时就给出了否定的答案：“我不是警察。”

　　“这样吗？”森鸥外摸着下巴故作恍然，“也就是说，即使是我立即离开也没有什么被捕的风险对——”

　　“即使带走我也不会有任何风险。”乱步打断了对方那明显带着逗弄意思的话语。

　　他早该明白的，在那么多次失败后、他早该明白的，这个世界满是对他的恶意。

　　江户川乱步根本无法在这个装聋作哑的世界成功找到立足之地。

　　……

　　他那通红的脸上还贴着冰袋，十三岁的少年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不少的青年男人，一双原本澄透无瑕的翡翠色眼睛中空无一物。

　　对上那样一双眼睛，森鸥外不由得愣住了。

　　那实在是……一双本该如同神明审视世间一样洞察是非的双眼，已经因为某些原因放弃了……

　　放弃了什么呢？

　　沉默良久之后，森鸥外低笑着按住了对方毛茸茸的脑袋。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你才胡思乱想，明明就是那么打算的吧？‘正好想要一个跑腿的助手’这样！”被按着脑袋无法抬头的乱步不依不饶地点明了对方去而复返的原因。

　　乱步抓住了对方的手臂，才终于解救了自己已经乱成鸡窝的头发：“先说好，乱步大人才不会给你干那些跑腿的事情！”

　　在看到那双眼睛终于又恢复神采的森鸥外开始给自己找退路：“嗯……我有些后悔了。”

　　“不准后悔！”

　　“这个要求还真是任性啊……”

　　“不准说我任性！”

　　“……”

　　总觉得，这个孩子是个很大的麻烦啊……

　　……

　　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下来了。

　　乱步一手扶着脸上的冰袋，一面低头盯着身前那人的影子。

　　他们已经走了很久了，乱步停下了脚步，眼睛仍旧没有离开地下灰色的影子。

　　“……我饿了。”

　　“还有什么不准——你饿了？”乱步看到对方的影子迅速变换着形态，然后又停住不动了。

　　“想吃什么？”

　　“……我说什么都可以吗？”

　　“算是这样？”

　　“红豆……”少年开口。不知道是不是饥饿所致，最后有几个音节只余气音。

　　并未听清对方后半句的森鸥外上前了一步，“红豆什么？”

　　眼前垂着头的少年毫不在意地顶着一头被他揉乱的头发，“红豆年糕，”

　　少年仰起头，一抹微红转瞬即逝，有些许银色的水光随着他的动作混入发丝的痕迹。

　　“我说，”少年略微停顿了一瞬，然后用他那清朗的声音强调了一遍：“红豆年糕汤——”

　　——这就是森鸥外和江户川乱步的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