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君侧》阿烟小火

47、退位

　　一行人从营帐走出，卓喇双手抱拳，有些心满意足地向魏将军夫妇道别，眼神里有着赞赏，道：“他日二国能修好，就仰仗二位了。”

　　卓喇走后，林元熙这才发现，本在营帐外跟一个个木桩人一般杵着的黑蛇不见人影。

　　花献也不见。

　　魏宜修唤来士兵问道他们哪去了。

　　士兵答，那紫衣公子只道后会无期，还有那随军大夫许先生也走了。

　　忽的林元熙想起花献在战场上救她之时，说的一句话，具体说什么她记不清，什么以后？也许他说的是，以后便再也不见。

　　没有说清楚，可这一刻，她又清晰的意识到，也许，江湖不再见。

　　所有的恩恩怨怨似乎在这徐徐的晚风之中风飘云散。

　　班师回朝的一路上，危机四伏，魏宜修早派人便衣快马加鞭带着书信率先回京。

　　林元熙一夜好梦，只是第二日在打开房门的瞬间看到门口有着尚未来得及处理的尸体和一大滩血迹才知前一夜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这些尸体都是皇帝派来的鹰爪。

　　金三娘见过世面，神色从容，绕过尸首到了林元熙面前，“这皇帝真狗，元熙......”

　　话未落，隔壁的房门嘎吱打开，出来的人是纪功，“三娘，我想和你谈谈。”

　　金三娘哼了一声，转身便想走，可却被林元熙柔柔的抓住了手腕，“三娘，何不听纪功说清楚原委，你们之间该是有误会的。”

　　金三娘背过身，还是抱着手臂，依旧不看纪功，却松动了，道：“有话快说。”

　　纪功轻声咳了咳，神色很不自然，“我觉得这事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谈。”

　　几人回到房里，听完上次三娘醒来在纪功帐内一事的来龙去脉，元熙目瞪口呆。

　　没想到是金三娘酒后发疯，欲轻薄了纪功，一边撕纪功衣服，一边扯自己的......

　　金三娘听到后边，脸色越来越红，嗓子都有点尖锐，“你空口无凭，可有人看到。”

　　“小甲和小谢看到你醉后拉着我上下其手......不过三娘，你放心，我特意吩咐了，他们不敢胡说八道......”毕竟这有关金三娘的清誉。

　　“你......你为何现在才说？”

　　纪功摸了摸脑袋，心想：你前几日见我就掉头走人，完全不正眼看我，我有解释的机会吗？

　　金三娘当时气头上没觉得不对劲，心里咬定纪功愈图谋不轨，如今听他讲，才知道自己连前后都没捋清楚便冤枉他，难怪总觉得此事有些莫名其妙。可也不能怪她这么想，醒来发现在一个男人床上那种情况下......

　　她越想越不自在，又莫名其妙的生气，气什么，有什么好气？气她自己原来一直对他贼心不死，又气他跟个木头人一样，对她不敢兴趣，便是她投怀送抱他都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她满脸通红，站起来，转身就要跑掉，而男子却突然鼓足了勇气，大胆说：“三娘，我一直都想跟你道歉，这件事总计还是我伤害了你。”

　　明明不是他的错，他还往自己身上揽，叫她越发无地自容。

　　纪功又一板一眼道:“还有一件事，三娘我必须同你说，也不知合不合时宜。三娘，我喜欢你很久了，不知你愿不愿意同我在一起？”

　　三娘的脚步顿住，不知不觉却蓄了泪水，心想：这个呆子。

　　林元熙与魏宜修安然无恙回朝的讯息并未刻意隐瞒，浩浩荡荡地赶回京。皇帝自然也知道金折军与敌军并未交战个你死我活到最后，反而双方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

　　皇帝真切地感受到一把刀正牢牢地驾在他脖子上。

　　他越发喜怒无常，这个皇位真的坐不稳了，也许从他派人与敌国奸细秘密达成协议，要魏将军夫妇二人人头开始，一切便是大错特错，一发不可收拾。

　　这魏宜修而今让边陲之地和和平平，也让他大得民心，甚至有民间传闻皇帝卖国卖城池。普通百姓们也只是好奇又觉得荒谬，或是愤慨，也仅此而已，总而言之，现下安稳便可。

　　大部分老百姓并没有他们才是这天下根基的觉悟。

　　百姓们累死累活为小日子过下去而努力，天下大事，不干他们的事。

　　一些习文武、有见识之人，闲暇之时大谈特谈天下，一番意气风发指点国家大事，可一旦真切面对这个国家，无力做出改变，于是开始对班师回朝的金折军有了期待。

　　朝堂的人近日上朝不敢懈怠，无不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皇帝要斩谁杀谁就一句话的事，阴晴不定甚至胡乱地拿外戚开刀。天真真的要变了。

　　他下朝之时步履蹒跚，走到御花园之时，低声问身边的太监：“真的抓不到一个魏家的吗？”

　　“陛下，魏老将军早已去云游四海不见踪迹，魏家本就人丁单薄，派人去魏将军府的时候，没有张扬，暗自查探，竟是整个将军府没有一人。”老太监扶着皇帝，能感到皇帝的身体微微颤抖。

　　他不敢抬头看皇帝的神色，脸埋得很低。

　　皇帝突然道：“你抬头看看朕。”

　　老太监不敢违抗，抬头看他，见到了一双疲惫不堪的浑浊的双眼，生平他第一次深深地意识到，所谓天子，也不过凡胎□□。

　　老太监低着声音道：“陛下？”

　　皇帝道：“你老了啊，小喜。你看看，朕是不是也老了？”

　　老太监仓促下跪，身子颤颤巍巍地匍匐在地，不敢吭声。

　　皇帝上前把他扶起，“小喜，你跟着朕的时间最久，怎么一句实话也不敢说。抬头看朕，实话实话。”

　　老太监看了皇帝尽显老态的双目，脸上的褶子比他自己还多，头发早已花白。他看着皇帝从一个野心勃勃的青年逐步迈入中年，而今病过一场，衰老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加快，垂垂老矣，急忙宽慰道：“陛下，人总是会老的。”

　　皇帝忽地笑起来，意味不明，“是啊，人总是会老的，你说，朕老了，那朕的这天下，是不是也该让给年轻人了。”

　　老太监埋着头一言不发。

　　当天夜里，瞪着眼睛被水泡得发白的老太监尸首的被发现，这种事虽然见怪不怪，却在宫女太监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宫里无人不知晓，这可是最受皇帝宠信的太监。

　　金折军的队伍越来越近永京，声势浩荡，等回到永京的时候，正是艳阳高照天。烈日炎炎，街上却是人群熙攘，热烈欢呼，“将军！将军！”

　　百姓不懂朝事，却知道拥戴心目中保家卫国的英雄。

　　没有人不渴望和平，将士也是百姓的孩子，能平安归来，所有人自然喜笑颜开。

　　在百姓们的热烈欢呼之中，金折军朝宫殿而去。

　　皇帝端坐龙椅之上，神色疲惫，只一双眼睛透着不甘，看向那围上来一干将士。没有太监宫女敢拦，殿外的鹰爪全部被斩杀。

　　身穿盔甲、一身冷意的魏宜修缓缓从人群中走出。在他身后，还有几十位位高权重的大臣，神色严肃，眼神里却透出了隐隐的兴奋感。他们盼着这一天盼了太久了。

　　皇帝想兵临城下，他们的时机到了，只是当他以为这天下要变成魏家的天下之时，皇子郭承钰也被拥上前。

　　他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这个不讨他欢喜的儿子，不知不觉这个沉默的孩子已经长大，眉宇间透着几分成熟与锐利。

　　郭承钰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礼，语气完全不似平日般顺从又带着怯懦，他冷静道：“父皇，不如顺从民心。”

　　皇帝脑袋嗡嗡作响，竟是一时走了神，是了，这些激情澎湃唾沫横飞的大臣们都说要他当安享晚年的太上皇。

　　便是父子，一人颓败无神，一人却是精神抖擞。

　　庆国二十七年夏，老皇帝退位，将皇位传至五皇子郭承钰。

　　同年寒冬，太上皇崩。

　　知道太上皇逝去的消息，林元熙却是无动于衷。

　　拜他所赐，她看过太多生与死。

　　可而今她也没有感到大快人心，反而生出几分怜悯，怜他昏聩不明，悯他众叛亲离。

　　她看着那漫天飞雪，白得耀眼而澄澈，突然又觉得内心无比的敞亮，快意总是有的吧，毕竟仇恨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大氅披到她的肩上，她感到一阵温暖，转头一望，对上魏宜修有些担忧的双眸，“天气如此寒冷，夫人为何坐在此地？”

　　银白色衣裳的少年成了而今杀伐果断、有勇有谋的男人。

　　她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认真问道：“宜修，你果真愿意放下眼前的权势，与我浪迹天涯？”

　　权势有多么令人着迷，她不是不知道。

　　魏宜修轻轻抚她的乌黑秀发，道：“夫人，权势也好，金钱也罢，在我眼里，远不及一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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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后面就是番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