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君侧》阿烟小火

1、狭路

　　庆国二十五年

　　正值金秋，永京接连十日大雨，一反往常，有言太皇太后崩逝，上天感伤。

　　天色渐暗，大街小巷一片萧肃，却现一人，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瞧身形步姿，是个女子。步履不停、行色匆匆往城外方向，在混沌一片中若鬼魅穿行。

　　在城门口，一个稍矮且瘦削的士兵拦下她，“天色已晚，姑娘还要出城？”

　　女子伸手抬高了斗笠，那只手纤细白皙，士兵正想着这是哪户人家的女儿，这般晚还要往外跑，而斗笠下脸庞也露出来，肤色白得几近透明，眉眼透着几分冷淡，士兵不识得她，正想带她到一旁按例盘问。

　　女子另一只手抓着袖口微微卷起，士兵没有注意到那微卷的袖口有一小片血污。

　　站在另一侧高又精壮的士兵本恰巧要走开换班，不自觉地回头一望，瞧清女子的脸，有些慌忙地走回来，语气毕恭毕敬，“林小姐，您今日进城了呀！”

　　这高个士兵名唤云田，他是识得林元熙的，十分主动娴熟地把一拒马挪开。

　　林元熙冲他笑了笑，这一笑寡淡的五官一下子变得明艳极了，倒是让一旁那瘦又矮的士兵惊了神。

　　待人走开。

　　矮个儿神秘兮兮地问，“方才是哪户人家的小姐。”

　　云田答：“蠢货，那就是林将军的千金。”

　　“林将军？你说的是六年前就......的那个林将军吗？”矮个儿还没得到回答。

　　脚下的土地忽而晃动起来，城外隐约传来马蹄声，似有千乘万骑，好大声浪！尚有距离，却不看也知其正以摧枯拉朽之势袭来。

　　矮个儿躁动不安，“莫不是流寇趁夜下山！关城门！”

　　天子脚下也有流寇敢闯？听闻离京最近的那帮匪人都是吃雄心豹胆的，却也是无组织无纪律的一伙，最多扰扰旁边的小镇罢了。说来也怪，就是一破寨子，至今也没被攻下，朝廷上的人恐怕是对这帮子乌合之众看不上眼，左右没惹什么大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云田冷静许多，“我先上去看一下，流寇哪来这么大阵仗，真是流寇，恐怕这扇门也挡不住！”手一拍城门，木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年久失修，几把刀枪，怕是就能把这门捅个稀巴烂。

　　余矮个儿急得在城门口转圈圈，他就是个半瞎子，根本看不清远处，黑黢黢的一片糊在他视线里。

　　林元熙刚在城门口，也止了步，看了好一会，有一只灰色大旗子若隐若现，渐渐清晰，一阵狂风扬起，她也看清了那水墨的狼头图案。

　　正在这时，有人喊道：“是金折军！魏将军回京了！”不远处好几个小兵也匆匆跑来。

　　云田看林元熙面朝着远处军队，一时半会挪不开脚的模样，纵是看不清她神色，却从她凄雨中孤零的身影瞧出了些别的情绪，那是什么呢？突然他想到了一茬，却又琢磨不太清这当事人态度，便道：“林小姐要不先在这边上避雨。”

　　回应他的是句淡得不见丝毫情绪的“罢了。”

　　前面的几匹高头大马已然靠近，魏老将军在中间威风凛凛，戴着斗笠没有披着蓑衣，雨水直接落在盔甲上，洗去战场的杀气与尘埃。

　　可云田却还是觉得扑面而来的有着浓郁的血腥。

　　在魏老将军旁边的小将军风华绝代，若是只看那张脸，怕是想不破这人能是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人，常年跟在老将军旁边征战，在一堆大老粗中间仍是白得耀眼，因为白皙，英挺的眉宇反而给人斯斯文文的感觉，在月色和灯火里看这人，俨然谪仙。

　　马奔得快，与那同样匆匆的人影擦肩而过，在蓑衣下那雪白的衣摆却卷入魏小将军的眼帘。

　　鬼使神差地，魏宜修在城门口勒住了缰绳，问云田：“方才过去的是何人？”

　　云田实话实话：“那是已逝的林将军的千金。”

　　已逝的林将军只余一位千金苟活于世，魏宜修自然知道是谁，只是勾了勾嘴唇，“难怪。”有雨水打他脸上，脸颊有晶莹的水珠，他的双眼看着也像蒙了水雾，微微上挑的眼尾却透有几分莫名其妙的兴味盎然。而须臾又神色自若，委实瞧不出其他情绪。

　　这一个两个都是这不好琢磨的主。

　　魏老将军的副将李柘就在魏宜修身侧，听闻方才无视军队径直离去的是林小姐，微微调转了马头，往她离开的方向看，可哪还有人影。

　　金折军战功累累，镇住了好些虎视眈眈的目光，边陲之地估摸能和平个好几年，而此时皇帝借国丧召魏家老小回永京，怕是这京里头风云也要搅动一番。

　　城郊深夜又是雨不断，有些阴森，林元熙却是个胆大，也是因为离得不算远，徒步就能到她的宅子。

　　院子的好几棵小树苗已被摧残的不成样，雨天实在不好打理。

　　也不知这雨要下到何时，诡异的很。

　　林元熙还未进屋，门嘎吱地开了。

　　一个玉面翩翩公子摇着扇，站在跟前。

　　林元熙蹙眉，里头的人见到她，眉眼满是欣喜，全然无视她满脸阴霾，自顾自说，“你方回来可是与那金折军碰个正着。”

　　茶盅里有热茶水，林元熙一饮而尽。沈兴修见她雪白的袖口上暗红血迹，道：“怎么非得亲自去处理，小云姐那里不是有人吗，让去处理就好啊！”

　　“有些事，总是想着我自己去才安心。”

　　“你啊你，是怕人死得不够透吧。虽说你做事周全，可做多，就怕难免落下把柄。”

　　沈兴修跟着她，凑她身旁坐下，话题一转，滔滔不绝，“皇帝老儿想的可真的太妙，趁着国丧召金折军回朝，这仗打了也胜了，权也该削了。不过这魏老头也算是有本事了，这么多年都能挺过来，这人哪，骨头一软还怕什么，能屈能伸、见风使舵，也不是谁都能做得到。”

　　沈兴修始终对当年魏林两家的事耿耿于怀。

　　沈兴修收了折扇，问，“元熙，你怎么看？”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林元熙悠悠地划亮一根火柴，垂着眸，光下她密密的睫毛像把扇子，遮住眼眸里的情绪。

　　她把火柴凑到灯芯上，多点亮一盏灯火。

　　雨势渐大，后边那片桃花林鬼哭狼嚎，晃动的桠枝透过窗棂映在地面，破破碎碎于明灭灯火中，若锁魂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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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存稿６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