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他人回音 ...
-
我的上司S级女武神拉娜·埃尔夫席琳是个奇怪的人。
不过在她成为我的上司以前，我们首先是同学，我们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进入了女武神预备学院，甚至我比她更早一些，在我完成了体力的基础训练、开始学习拳法的时候，教官带来了一名新的女孩。
可以很容易理解的，那个女孩子就是拉娜·埃尔夫席琳。同期生的同学已经成为S级女武神的时候，我还在B级升A级的考核上挣扎，这大概就是天才和普通人的差距吧，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事。
然而，埃尔夫席琳似乎并非是普通的天才，她的身上没有因为天赋而产生的某种轻松——我过去认为，天才是被神给予了显而易见的道路的人，因此他们不必因为不知路途而迷茫，从一开始就奔赴终点。
然而埃尔夫席琳却并非如此。
毫无疑问，她是字面意义上的天才，在来到预备学院之后，埃尔夫席琳迅速地展现了自己的过人之处，以超乎常理的速度迅速成长了起来。在刚来到学院的时候，她还是什么都不懂、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女孩，在最最基础的体能训练中，埃尔夫席琳甚至因为体力不支而晕倒过去。
可仅仅用了半个月，她就完全跟上了我们的进度——她在日后的体能训练中仍旧因为耗尽体力而晕倒，可每一次晕倒之后，醒来的她就会变得更强。
人类的肌肉如果在过量训练之后得不到充分休息，身体只会变得更加脆弱。可埃尔夫席琳违反了这样的常理，她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着主人的恶劣对待，可是它却没有因此而被击倒，反而一次又一次地变强，于是一个月后，她就像我们一样，开始接受武技的学习和战斗的训练。
然后，埃尔夫席琳开始真正展现她的古怪之处。
一般而言，预备学院中的学生会选择一种制式武器并学习相应的武技，这将伴随着女武神的一生。而A级以上的女武神则可以根据自己的使用习惯和战斗方式来定制专属武器，不过，在A级女武神本来就是凤毛麟角一般的存在，当然，S级就更不必说。
但是埃尔夫席琳却没有选择任何一种武器。
大剑，长枪，拳套，长镰，太刀，双枪，预备学院中可供选择的这六类武器，她全部选择了，这在旁人看来，和没有选择无异。
人的才能和精力是有限的，这便是所谓的常识。只是去到高处的话当然可以，然而除此之外的山便无法攀登了，这是人的意志作为□□的软件所能达到的极限。
世界上有着什么样的武器都能使用并精通的人，却绝对不存在将什么样的武技都磨练至极境的人，到头来，也只会被真正站在山峰上的存在所击垮而已。
对于女武神来说也是一样的，只凭着半吊子的武技，最后的结局也只有被崩坏兽碾成灰烬。
埃尔夫席琳的选择受到大多数人的嘲笑，她们正因为体能成绩迅速被超过而对埃尔夫席琳感到不满，因此她的选择像是一个从天而降的优秀借口。
我真正意义上注意到埃尔夫席琳，也是在这个时期。在预备学院罕见的休假日里，我偶然撞见了几个女孩正围着她，她们手上握着偷偷拿出来的训练用长枪，看来是打算给赤手空拳的埃尔夫席琳一个教训。
我正打算想办法叫来教官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却让我停下了脚步。
埃尔夫席琳轻而易举地用拳法将女孩们通通打倒，训练用的长枪现在又到了她的手里，她用力向地面一刺，本应被磨圆了枪尖的长枪却被牢牢地钉在了地面上。
埃尔夫西琳露出一个带着狂气的诡异笑容，俯身对女孩们说了些什么，然后她抬起头，和诧异地看着这一切的我对视。
那一瞬间，我产生了一种自己是不是会被灭口的错觉，然而我发现，感到惊讶的不仅仅是我。
埃尔夫席琳仍然保持着狂气的笑容，然而她的眼神却和这并不相称。
真要说的话，那是一种仿佛恶作剧被人撞破了一般的表情。
直到很多年后，我偶然遇见已经成为第一律者的她的时候，我才真正明白我当时为何会脱口而出那样一句话——在我和埃尔夫席琳对视几秒之后，我说出了自己并没有打算说的话语：“你在角色扮演吗？”
现在想想，或许有那一瞬间，我确实捕捉到了她的本质，但那瞬间的动摇实在太过短暂，以至于连我自己也遗忘了这一点。
埃尔夫席琳愣住了，这个过程只持续了以毫秒为概念为计数单位的时间，然后，她露出了平静的表情：“被你发现了呢，看来我的修行还不到家呀。”
我和埃尔夫席琳并没有成为朋友。
按照小说的情节来说，大概我成为埃尔夫席琳唯一的朋友才符合剧情的发展吧！然而实际上，我们的交集也只有仅此而已的这一次罢了。
遥远，或许应该这么说。
虽然我学艺不精，但贵在有自知之明，即使不用问，我也能明白，埃尔夫席琳与我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甚至觉得，根本不存在能够和她身处于同一个世界的人。
埃尔夫席琳拒绝着世界，我仿佛能够感知到这一点，但我无法确定，毕竟我只是一介只能仰望天才的凡人而已。
在与有些惊讶的埃尔夫席琳对视的那几秒，我仿佛从她的眼睛中看见了什么——
埃尔夫席琳的战斗训练很快就取得了卓越的成效，证据就是她只用一个半月，就已经成为了所有武器班的第一名。所有人都对此感到惊讶，就连原本反对的教官，也对此露出来欣慰的表情。
毫无疑问，她成为了人们口中的天才，没有人会怀疑她未来一定会成为对抗崩坏的中流砥柱，即使是曾经最强的女武神蕾安娜，也没办法像她一样掌握这么多种武技。她就像一块海绵，不遗余力地学习着战斗技巧，每一天都会变得更强，到她来到学院的第五个月，教官们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教她的东西了。
而我却思考着无关紧要的事物。
在武者中，有理所当然的不成文的规定。武之道，比起身体，其实更注重心灵的锤炼。因为每个人心的特质不同，所擅长的武道也会有所差异。只有顺应心灵，才能走到武道的终点，因此，绝不存在全才的武者。
那么，埃尔夫席琳，她的心灵深处，又是怎样的景色呢？她所拥有的各式各样的技巧，是不是正是她的内心感到迷茫的证明呢？
如果说天才是被指明了道路的人，我想，或许她就是天才中的异类吧，因为她虽然知道终点，却只能在原地徘徊。
但那也只是我的推断而已。只是仰望着她的我，大概永远无法得出真正的结论吧。
但我忍不住这样认为。在那个少女、在埃尔夫席琳的身上，大概发生过某些令人潸然泪下的故事吧。
然而在这个世界，在崩坏肆虐的这个世界，从来不缺乏故事。
埃尔夫席琳的结业考核在第六个月举行。各式各样的武器被纤细的她背在身后，这样的景象难免有些滑稽。但和她所展现出的实力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她同时与六位教官进行战斗，然后轻而易举地将她们击败。
我无法描述战斗的场景，因为以我那时的境界，尚且无法结构那场战斗，我能直观看到的，只有一个事实：战斗几乎在一瞬间就画上了休止符。
在那之后，埃尔夫席琳离开了预备学院，正式成为了一名女武神。在这之后，她的凶名日渐突出，在天命的队伍中，从来不缺乏性情古怪的女武神，然而只有埃尔夫席琳，她的威名已经到了令人望而却步的地步。
在我毕业以前，最后一次听到埃尔夫席琳的消息，是在北欧的战场上。在传闻里，埃尔夫席琳所在的小队遭遇了超规格的崩坏兽潮，那支小队几近全灭，只有埃尔夫席琳一个人在几乎毫发无伤的情况下归来，身上紫色和红色的血液扭曲成一幅诡异的图画。
那时还是B级女武神的她，却完全不在乎般地露出诡异的笑容，令前去接应的女武神感到恐惧。
自那之后，她便被称为“染血的拉娜”。也是自那之后，她成为了A级女武神。
又过了几年，埃尔夫席琳成为了继塞西莉亚大人之后第二位S级女武神。
在埃尔夫席琳还是A级女武神的时候，因为“染血的拉娜”实在太臭名昭著，根本没有人愿意和她组队，然而作为S级女武神，理所当然有得一个副官。
最后，这个职责竟然落在了正在忧心A级考核的我身上，可见埃尔夫席琳的人缘到底有多差劲。
埃尔夫席琳实在是个奇怪的人。大概是因为曾经是同学，我无法充满敬意地像称呼塞西莉亚大人一样称呼她为大人，而她毫不在意这一点，或者说，她什么都不在乎。
“是你啊。”在初次见面之后，她这么说道，我正惊讶于她还记得我，却不知道对话已经结束，她根本没有想过要得到我的回复。
和在预备学院中的她相比，她变得更加自我中心起来，虽然我是她的副官，但她几乎没有对我下过命令，比起和我说话，她更喜欢自言自语。
在不需要出任务的时间，她总是在看莎士比亚的戏剧，有时甚至会用歌剧般的腔调来模仿其中的台词。
我几乎无法在现在的她身上寻找到学院时的她的样子，她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
但只有一件事，我能够确信，即使现实的她比过去强上不止一星半点，我也能确信，她的心仍然充满迷茫。
证据就是她的战斗，她虽然那么强大，但战斗起来，就如同不知疲倦的野兽，她散发的狂气，即使是身为副官的我也不敢轻易靠近。
简直像是困兽的咆哮一般——我不禁这样想。
我作为埃尔夫席琳的副官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1991年的夏天。那天，她难得地主动向我搭话：“你的A级考核，已经通过了吗？”
那时的我迟疑了一阵——因为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在成为埃尔夫席琳的副官后的半年，我顺利地通过考核，成为了A级女武神。我花了5秒钟才明白她说了什么，于是回答她：“是的，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原来如此。已经过了好几年了呀。”埃尔夫席琳露出了笑容，和她平时露出的那种带着狂气的笑容非常不同，让我忽然觉得回到了学院时期，在那个假期，轻松地把别的女孩打趴下的她也这样对我微笑，她接着说道，“这几年，辛苦你了噢。”
埃尔夫席琳没头没尾地丢下这句话，又一次地消失在我的视野里，而我还在为她的话语而惊愕——那个埃尔夫席琳，竟然对我说辛苦了，让我生起一种“孩子长大了”的唐突的自豪感。
那时我还没有明白，那是她向我的告别。
埃尔夫席琳没有再回来。
一星期之后，她被确认叛逃，加入了逆熵。因为除了塞西莉亚大人之外没有人能够打败她，而塞西莉亚大人因为某个原因而不能随意离开浮空岛，因此天命只是象征性地派了一队A级女武神去追捕她，当然，最后的结果是不了了之。
我不再是副官，因此也要重新进入小队的编制中，来帮我交接事务的同伴同情地看着我：“遇到这样的上司，你也真是够倒霉的。”
无论是“染血的拉娜”还是叛逃这件事，都足够让普通的女武神的对她避之如蛇蝎。
我打着哈哈应付她，然而心里却在思考着另一件事。
那是我曾经对她说过的话：“……你在角色扮演吗？”
我没有答案。
等到我下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已经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那时候我已经不做女武神了，在德丽莎大人的邀请下，我来到圣芙蕾雅学园养老——没错，我已经到了养老的年纪，对于用身体和崩坏作战的女武神来说，五十岁就差不多能够安享晚年啦。
圣芙蕾雅学园的孩子，比过去的我们要幸运得多，虽然仍然需要学习战斗，但多少能过上一些普通女孩的生活，我就在这里当一名国文老师，虽然学生们背后都喊我老太婆，不过我一点也不生气。
对于已经活不长的我，这样的活力也很令人羡慕呢。
然后，在某个夜晚，我与埃尔夫席琳无意间重逢了——之所以说无意间，是因为我撞破了她和历史老师瓦/尔/特·杨的私会。
“不是私会！”
后来的她这么说。
但是现在的她这么说道：“是你啊。”
时间仿佛回到了26年前，我成为她副官的那天，不一样的是，我已经变成学生口中的老太婆，而她仍然保持着过去的样子。
“因为我成为了第一律者嘛，所以不会变老。”看破了我的疑惑，她主动地对我说道。按照现在普遍的认知，第一律者似乎应该是逆熵的盟主，是个男性。因此，瓦/尔/特·杨欲言又止地看向了她。
“没关系的，她不会告发我们的啦！不如说，你一开始就用真名进来，潜入根本就没有意义！”她愤愤地说道，这时我突然想起来，逆熵的盟主，似乎就叫瓦/尔/特·杨。
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实在让我这个老太婆想装作看不到。
不过，看到她和过去截然不同的表现，这实在让人感到高兴，因此，我说道，“叙旧的话就免了，现在的你，已经不再迷茫了吗？”
她似乎没有想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因此愣了一会，然后坚定地说，“是的，我已经找到了我的道路了。”
她握紧了瓦/尔/特的手，这个事实，让我感到莫名地欣慰。
忽然之间，我又想起了过去我和她说的第一句话：“你在角色扮演吗？”而她回答我：是的。
那时的我无法理解，现在的我却终于明白了——这个人竟然戴着面具生活了十余年，真是让人又生气又有点钦佩。
而现在，她终于摘下了面具，找到了重要的人，知道了自己的路，即使不看她的战斗，我也能明白，现在的她一定强到了我无法想象、也无法触及的境界吧。
想必她也已经不会像过去那样，以那样绝望的姿态进行战斗了吧？如果是现在的她，一定会成为像塞西莉亚大人那样，受人钦佩的S级女武神吧。
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塞西莉亚大人已经离开了好多年，现在的女武神们也已经不记得曾经有个“染血的拉娜”了，因此这样的设想没有意义。
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归所，因此没什么好担心的——我还真是老了，竟然会担心起这样的事来。在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我的嘴角似乎扬起了一点微笑。不过大概牵动了皱纹所以变得丑死了，所以我决定转头离开。
告别什么的，就像她没说出口一样，我可不会说啦。
埃尔夫席琳在我的身后喊着我的名字，她说：“你——不——会——告——发——我——们——吧——”
真是烦死啦！都用真名来当老师了，还有什么可告发的。虽然这么想，但我还是回答道，“你在说什么呀！老太婆我可从没来过这里，正在宿舍呼呼大睡呢！”
后面好一阵没有传来声音。
直到我要走出这条校道的时候，我又一次听到她的喊声：“我现在叫做伊杨噢！”
伊杨吗？听起来也不错呢。
不过，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没有必要知道这些，因此我装作没听到地走出校道，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呀，可要获得幸福唷。”
虽然在这样的世界里，获得幸福是那么辛苦的事情，但是你可不能放弃，要一直战斗到获得幸福为止啊。
不然，身为凡人的我，不就更指望不上幸福了吗？身为天才，你可要好好做出榜样。
怀抱着这样的不知道该说是祈愿还是祝福的心情，我向着月色走去——
作者有话说第3章 他人回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