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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篇 ...

  •   朋友又笑了,说:上午我出厂门时,见他又拎个包晃晃悠悠地从对面回来了。我讲你又回来了?他讲嗯,没赶上车。我讲那你先去家里吧。我赶快抄近路回家,让他爸赶快躲,不然见面不又要打吗。他爸吓得跑到我们楼下邻居家了。他跟我妈要钱,要一百,我妈讲我的生活费一个月就那点,哪有?他又要五十,给了二十他才走。后来他爸回家找一个兽医躲在外面看,人家讲赶快送精神病院,要打针。那口气好坚决。他爸讲他不去,兽医讲不去我捆。
      我们都笑了起来。
      朋友说后来还是没去,他过段时间又到这来了。
      你老婆也不是那种悍妇型的,也帮不上你忙。
      朋友快活地笑点头。
      你现在都找不到人打他了。
      对,朋友笑说,以前打架一叫能来好多人,没叫到的还不高兴。现在找人打架找不到了,人家会笑的。只有找青少年,还要先培养好感情。我们那里我发现好多人都老实了,要像我们厂里周老疤那样才行,他手下少说有百把人,都是厂里在外面混世的小家伙。那天我准备好了,从厂里找了两个技校生,他晚上要闹,我就把他叫出去,学松跟我到外面来,那就不是人家打他了,我就要治他了。这种事我上学时也碰到过,我一个同学爸爸找我们去他家,什么也不干就是坐在那,为他哥哥的事情。他哥哥是痞子,好坏。他爸腰里别把刀,掀起衣服给我们看,我当时还感到好笑,还有这种事?我现在也碰到了。
      他在这边都有怕的人?
      没有,他没怕的人。
      他没怕的人这就讨厌了。
      对,以前沈城弟弟跟学校一个人打架了,回来讲了。沈城知道那家人不好惹,骑车赶到我们厂后面赌场找到洪升,到家没一会,那家他哥和他姐夫一人拿把砍刀带人冲来了,开门看到洪升,讲了句噢你在这啊,转身就走了。关键是他没怕的人,我不能找人在厂门口打他啊,他躺那我不管吗?不让人家笑吗。
      把他送精神病院长期治疗你也负担不起。
      朋友承认又难堪地笑了,他低头眼从下面偷偷瞧我。
      沈城怎么样了?
      沈城他妈又给他介绍了一个,女方妈还跟他爸认识,都是上海的,以前支援安徽过来的。他开始还看不上人家,结果两个人一聊聊到夜里2点钟,都很满意,第二天就带来给我看了。五一节打的证,正在装修房子。所以我讲不是找不到,是时候不到。
      你那外甥再来还是好好劝一劝。
      他一个相信的人、一个崇拜的人都没有,还跟他讲什么?他二伯也神经,以前一天到晚要上清华、要上北大、要当官,谁都看不上,乡长、县长算什么?不过他见到老人懂得叫大爷、大娘,跟正常人一样。我那次回老家看到他了,人好老了,讲他不能喝酒,怕喝了兴奋。他讲我都是给药拿的。他今晚又要来了,朋友直摇头说,他妈拦不住他,他往包里装菜刀,被他妈、他姐夺了下来。
      那他路上不能买吗。
      对,朋友笑了说,我就讲了,他要想带路上不能买吗?我老婆怕吗,又带女儿回姥姥家了。其实我平时也有狂想,但能控制住,不像他,他现在开始危害人了。
      朋友说他现在有报复心理,已经危害人了。他妈他爸看不住他,你看这哪行呢。他直摇头。
      他晚上就到。朋友一脸惶恐地低头。
      还是报警,比自己外理好,他伤人不要紧,出医疗费的是你。你找人打伤他了,还要养他一辈子。你就打110让派出所来人,给他讲讲政策,电棒捣捣。
      还是报警,朋友说,我上有老下有小,两个老人,我真是……
      我们从大厅出去,外面雨还在下着。朋友说上次他来我没理他,他不提我也不好讲,讲什么呢?我从他来到走没讲一句话,连招呼都没打,我干我的事,当他不存在。他呆了两天没趣走了。
      朋友一脸倒霉相,到外面忧心忡忡地说:现在好多大学生、外出打工的都有心理问题,以后竞争越来越激烈了。我这次可能不会再那样了,带他看病去。
      我看下表已经5点了。走,我们找个地方喝两杯。
      我不去了,朋友说,晚上7点去接我老婆,她今天加班。我现在去门诊部问一下情况。
      要帮忙就打电话来。
      那不用,朋友说,我想不用。他又信心十足了。
      我们点头。那我走了,他说。
      他淋着雨骑到车上,低头又说了一句:我一点不怕他。
      年底我到朋友家去了一次。他父亲坐在楼下和熟人晒太阳聊天,看到我笑了说:走,我领你去家里,他马上就回来。我到楼上和朋友父母说话,没一会朋友就过来了,穿件米色工装笑着说:你看我瘦了吧?不敢吃多,另外,思想上有压力。
      他指给我看天花板,说:你看上面油汤,是他掼的,盘子当场粉碎,汤汁都溅到天花板上了,你可以想象他当时用多大劲。他妈事后还讲是我把他惹恼了。我当时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又摔了只板凳。朋友又笑指地砖上裂痕让我看,说:他后来又来了两次。
      我们到楼下面抽烟说话,朋友说沈城要当爸爸了,他老婆怀孕了,他又从厂里下岗了,他弟弟也下岗了。他妈有本事,帮他弟弟搞到另一家单位开车,结果他弟弟跟人家打架被开除了。
      沈城怎么不去开车?
      他不能开车,他身体吃不消。他在厂里能开车都不干。他老丈人还是银行行长呢,我就讲沈城你福气来了。他叫老婆去找老丈人,他老丈人跟他老婆妈妈早就离过婚了,另外有家庭了。他老婆都好多年没去过了,这次为他的事去了。现在办得差不多了,好像他这几天去报到,到城管局去,穿制服的。我就讲结过婚就有好多人帮你了。沈城妈妈给他买房子了,连装修花了十几万。他妈跟我讲,你看到了吧,我对沈城是没话讲了。他妈对他就是好,沈城看上一张一千多的床,他妈讲要买就买好的,给他买了一张四千的。我就讲沈城你好好看,丁堡结婚时家里给了什么?沈城妈妈比他爸强,在外面会交际,手里也有点钱,他家全靠他妈。
      过年再到朋友家去,发现天花板上那块污渍还在,后来一直没有擦掉,好几年里就像一层阴影笼罩着他家的生活。
      有一年我们公司在那边做项目,负责拆迁的就是拿到钱能赶走多少是多少,最后剩下一些钉子户由我们来处理。里面有一家儿子叫洪升,他们说不好动。洪升和我见过的那个少年完全不一样了。我也没提朋友。洪升个子不高,但肩膀好宽,他往那里一站,你就知道他是干什么的。我们找到洪升谈了两次,谈好了条件,他们这些人有时也会讲道理。
      之前有一天我到那边办事,打了朋友的电话,他骑着电动车很快就过来了,我们就坐在马路沿上聊天。朋友现在烟瘾已经很大了。
      南郊公路刚修好时还一片荒凉,两边都是农田,现在完全是高楼大厦环绕,路口高架桥上车辆穿梭。那年夏天晚上朋友推车送我就在这条路上。
      他指着前方说:这里有个周老疤,他办了好几个厂,还承包了厂里的包装和运输,这附近的酒店、歌舞厅、沐浴中心、游戏机店都是他开的,在我们厂后面还开赌场。这一带没人不知道他。他手下一大帮马仔,厂里好多小家伙都跟在他后面混。厂里的边角废料都给他承包了,他到厂里买材料或是要什么东西,就是一句话的事,没人敢多收他钱。什么事情别人讲不行,他过去几句话一讲就行。连我们老总都敬他三分。他也是有个人魅力的,会做人,不是光靠敢搞就行的。不然不会有那么多人跟着他。我那个同学洪升就跟着他混。他给关过两年,把两个警察给打了。洪升上初中时还不行,后来到外地上高中,有一年寒假回来我看到他,我们站在路边说会话,他长好壮了,以前上学时好瘦。他把厂里一个老混家的摩托车推走了,人家带人上门要,被他拿刀砍掉两根手指。从哪以后厂区都知道他不好惹。他就跟在周老疤后面混,基本上周老疤到哪,他就到哪。他也开了一家酒楼和一个纸箱厂。他以前在厂里上班,为什么事和人家不高兴,他一拳把人家打休克了,被厂里开处了。跟他一块出去玩的人从来没有吃过亏,都知道他敢搞。有一次在外面打架,警车来了,人家都跑了,就他没跑,他就站在那斜着眼瞅着警察到跟前,一拳打倒一个,打了两个才跑。为这事关了两年。你看我现在老实了,我发觉很多人都老实了,是不是岁数大了?以前我怕的人,现在看到他混得再好都不怕了。
      我说以前斗狠,现在斗智了。
      对,一点不假。朋友笑摸着头兴奋地说,以前我们厂有人来朋友玩,打电话叫厂里派车送,那人比周老疤名声还大,在大西北关过几年回来的,保卫科长都怕他。现在这种事没有了,时代不同了,那样的人现在也没有了。现在这种事,让你下岗了。现在这一套在厂里行不通了,人家不怕,层层有组织,和派出所有警企□□联系,不像社会上。现在就是斗智,再打架人家真要笑了。现在好多人都变老实了。就是周老疤他们也是与时俱进的,他也是按游戏规则来的,合同手续一样不少,各方面关系都打通了,人家就是敢告他都找不到地方,等于自投罗网。混世也有混世的学问,还要会做人,人际关系很重要。那个赵大棒子现在搞销售,是他姨父帮他搞的。他现在挣到钱了,他家房子最近又换了,他走中年运了。大棒子姨夫现在是我们厂第三把手,我们董事长是一把手,二把手是何兵,新调来的,是省领导女婿,你天天看本省新闻就能知道。他下面就是他叔叔了。你知道他们部门经理现在是哪一个?是原来我们学校的小扒手,以前他们班上女的都敢抽他耳光,他给好多人打过的,被逮进过派出所好多次,他现在已经是经理了。你就是前几年见过他,现在看到都认不出来了,他人长胖了,脸上有官相了,说话很稳。那次吃饭看到他,他跟我讲要给老总递钱,一万都看不上,要拿两万砸。
      朋友低头看掌纹了,他这些年对面相和手相很有研究,他姥爷以前在农村就是算命先生,在当地很有名气,可能给他留了一些秘诀。他说,一个人我只要扫上一眼,就能对他有大致的了解。如果是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在见到这个人之前,凭我的直觉,就能大致猜到这个人长什么样,性格怎么样。
      他又看我说你鼻子好,中年以后好运,晚年有福有钱。你头脑聪明,有城府。鼻子单薄的人不行,特别是鼻孔朝天的人没头脑没钱。长鹰勾鼻男的不能处,长鹰勾鼻女的会看相。狮子鼻的能力强,人家搞不过他。他又指下自己鼻子说,鼻子歪的人心术不正。
      我这才注意到他鼻子不知什么时候歪了,他戴着眼镜还不好意思地看着我笑。我想他可能是气的吧。
      你那外甥怎么样了?
      朋友吭头坐在路沿上抠起了指甲,也不知道指甲里有什么好抠的。我递给他烟,他还在抠着指甲,一会他气愤地抬头说:现在是无处藏身!
      他前些天又来了!甩他姥姥,对他妈动武,我爸腿不好吗,看他敢打他妈,给他一拐杖,他才老实了。他爸不敢在家,现在到天津打工去了。看风水的路过讲一句,他家大门不好,不该朝南。他妈听讲又把人请来,花五百块改了门,又在路上挖坑,她挖不动让他爸回来挖,埋一块大青石,没有用,他还是那样子。他爸讲这不是迷信吗?俩人为这事吵。后来又算,讲他是童子,你知道童子是什么?我爸我妈知道,童子就是要打!扎一对童男女,用鞭子抽。他妈又叫他爸回来打童子,又准备给他找工作。你讲现在给他找个工作,他能干好吗?他那次考交警没考上,好像我们找人改低了他的分。朋友摇头笑叹起来。他讲的话人家都听不懂。他这次找他姐要了三十块钱又要来了,他妈打电话来了,意思是让我们不要顶他。她也承认他有毛病了,以前不承认的,一讲就说是气的,小时候管得太严。
      朋友无奈地摇头,又低头看自己掌纹了,自语着说:从掌纹上看,我这辈子是有几个女人的。
      这时他老婆下班回来了,路上看到我们笑着停下车,问我怎么不到家里去?我笑着摆摆手,朋友也讨好地笑看着她骑远了。
      朋友现在已经入党,经济管理系本科毕业了。他还拿了好几个培训证书。他说现在是知识经济,没知识不行。我上大专第一次考试还想偷看的,但旁边人都规规矩矩的,现在风气是变了。以前不是讲造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吗,只想发财了。现在不行了,以后没有知识不行。我一个同事的亲戚是博士,一个月挣好几万,是不一样。
      后来朋友又推车送我,我坐上出租车了,他又过来问:你现在都有烦恼啊?我点点头,他好像得到宽慰似的笑了,说:我感到人活在世上是好累。
      记不清过了多久,有一天朋友打电话来报讯说:我那外甥给送到精神病院去了,就是收麦子的时候。他笑了起来,说花了好几千块,后来又出来了,讲他好了。他爸要我帮他找工作,家里又要给他娶媳妇。至于为什么要送去,出什么事了不讲。他们现在肯定后悔不该跟我讲太多了。我就讲我没本事,你们不想我们以后是仇人的话。
      过年朋友来了,又胖了不少。他现在形象改变了,剃了平头,阔方脸留八字胡了,搞得很成熟。他高兴地笑说:我那天跟他爸谈到夜里12点哎,都讲不通哎,还是当我救命稻草一样,让我帮他找个工作。他大伯、二伯就住在隔壁,没一个敢管。他大伯看到他打他爸,把头一扭,手遮脑袋上装没看到。他姐姐追不上他,又喊她二伯,她二伯在家装没听见。后来他给送到精神病院去了,肯定是强制送去的,再不送他就要点火烧房子了。他爸打电话问我怎么办?我讲你要么找派出所,要么送精神病院,就这两个办法。他住院时,一个病友先出院了,给他家打个电话,讲你们快去接学松吧,他在里面急得不行。现在出来了,在家跟正常人一样了,好了。也不讲话,就在家养病了。
      我说夏天看到沈城了,中午在淮阜楼那边,他穿身制服抱个小女孩走在路上,我坐在车上没喊他。他怎么还像以前一样,还是愁容满面的。
      对,朋友笑了说,他现在还是愁眉苦脸,不快乐的人永远不会快乐。沈城后来又在家了,他干城管是合同制的,到期了人家裁员,他就下来了。看来想办进去难。他在家呆了两个月,回厂可以,只能干临时的,他又不干。他老婆好像是市委下属的一个什么单位的。他在家带小孩,有一次他女儿为买一个玩具哭,他口袋连十二块钱都没有,他讲当时好难受。他又到外面找事情干了,开始在帮人家搞传销,后来他老丈人退休前把他安排进一个公司专门跑银行了。沈城一个朋友我上次也看到了,他在沈城结婚时连女朋友都没有,急得要命。现在要结婚了,快吧?我发现好多人都没感情,男男女女都是为了结婚而结婚,生怕大了找不到了。他这个女朋友不错,人漂亮家里又有钱,可你猜他跟我讲什么?他讲人活着真没意思,他对这个女朋友的感情是假的,拉她手一点感觉都没有。他还是想以前的女朋友,对他太好了,什么都听他的,他当时无所谓的。这个谈了几个月,他又回头找那个,人家已经结过婚了,讲我给过你无数次机会你都不珍惜,现在晚了。他现在只想跟这个结婚,因为年纪大了,怕时间长了麻烦。人家现在还摸不透他,他有神秘感嘛,时间长了不就露馅了吗。他现在头发都掉光了,太焦虑了。朋友笑说:活着是为了更好的活着。
      第二年春节我去朋友家,先到那边看望了他父母。他母亲说家里的事都是他干,现在家里就指着他了。他父亲说丁堡比我能干,他结婚时几个正副经理都来了,连副总也来了,厂里很多人他都认识。他比我有文化,我初中毕业,他是大学本科。他高中没考上大学,是谈恋爱了,要不是谈恋爱他考上大学了。他谈了七年,就是那前一个。他入党都好几年了。没一会朋友从那边过来了,兴冲冲地拉我去看他的收藏了。
      到外面他高兴地笑说:我那外甥啊,他不就那样了吗,不提了,解脱了。
      去他家路上,他说过年前老婆电动车被偷了,门口保安看到一个人蹬着车子出去了,其实人还没跑远,他老婆去追,小区外面开摩的不敢带,怕出事。朋友说你别看她那样,她追上真敢找人家要。
      他老婆和女儿在家,朋友和老婆现在都戴眼镜了。他说女儿在艺校学舞蹈,艺校的女孩就是不一样,走路都昂首挺胸的。他还准备以后让女儿上实验中学。他女儿在那边弹钢琴,客厅墙上挂着她和一个大一些的女孩合影。
      这是谁?我问。
      这是小李姐姐家小孩。朋友笑着说。
      我问女儿怕哪个?他老婆笑说她是家里的小霸王,上次我问她,给她生个小妹妹好不好?她说生小妹妹就扔下楼去。她到外婆家跟表姐吃苹果都要一样大的,谁的大一点都不行,都计较得很。
      朋友说她不怕我,怕她妈。我现在不管她,等她大了,我准备到她十几岁再管。他老婆说她最怕老师,开玩笑,老师真惩罚她们。
      朋友说一年要给老师送几次礼,不送还不行。他老婆说现在就是全民腐败。一会她带女儿去外婆家了。
      朋友打开电脑上中华玉网,让我看上面的和田玉。他谦虚地笑问:你电脑怎么样?教教我们。我说对电脑一窍不通。
      看这两样,朋友喜滋滋地到卧室捧出两件玉器让我看,一会又去里面拿出来一件,过会他又进去拿了两样,他笑着一件件地把玩,问:你认为值多少钱?
      我问你多少钱买的?
      他狡猾地看着我笑,说:那你认为值多少钱?就是不肯说。最后他笑着说:我买的动机不是为钱,等我退休以后一手拿一个玩。
      他又去卧室拿了,先是一件,又进去拿一件,后来又拿出两样,最多一次拿出来三件。朋友的东西大多是那个副总带他买的,很多年后,他自己买的一些玉器全是假货,是塑料和玻璃合成的。而他跟着副总买的全是好东西,那些和田籽料当时花了好几千块,后来都升值过百倍了。
      朋友终于又过上好生活了,他把长久压抑的激情全都泼洒到宣纸上了,他小心地收好玉器,又从客厅柜子底下掏出一大叠宣纸让我看,上面当年他那手描得又黑又浓的自创体楷书现在已经变成狂草了。
      我只能说你敢写啊。
      对,他兴奋地摸着脑袋笑着说,就是要敢写!朋友不容易,现在终于能笑了。

      匆匆几年后,又有一天,突然接到朋友的电话,他说有事要跟我讲。我说就在庐江路让他过来。他很快骑着一辆电动车来了,下车笑着说:我刚从你妈家来,还怕找不到你呢。我今天到市里正好路过来看看。走,我们到新世纪宾馆去,那里面也有沙发,我们到那里去讲。
      我说那里面好吵,我们还是到全家福吧。
      我们到店内靠窗口坐下,他看着外面路边停的一辆轿车说:那是小李姐姐他们厂的,他们内部买只要百分之六十,贴了百分之四十。开始都讲这个车难看,不过后来卖得还好。小李姐夫买了一辆,拿去出租,一个月两千多。他难受地想着说,两年就挣回来了,到时候他再买一辆。
      服务员送来饮料。他问你现在都有烦恼啊?他递来烟说:我有烦恼,小李姐夫妹妹跟她打架了,他妹妹农村来的,劲大。
      怎么回事?不会是跟你老婆打吧?
      我跟你讲,他两个妹妹逃避计划生育躲到这边来了。她姐姐不让她们住在家里,为了这事春节吵好凶。后来他姐夫把房子卖了,在外面租房子住。她姐夫有钱,搞公路管理的,买了五、六套房子,在罗马花园还有别墅,房价下跌时全卖了。他姐夫那人个性比较那个,以前是学校篮球队的中锋,让他这两个妹妹到小李妈家住,他一个妹妹在家就是喜欢闹事,跟小李妈吵了几次,小李妈为这事哭了几次。小李去找她吵起来了,结果他妹妹把他哥找来了,意思是撑腰。结果他来了就讲,你们两个单挑!让她们两个女的对打。他妹妹农村来的,小李打不过她,他还用胳膊拦着我,不让我去帮小李。朋友气愤地说,他还想上去打小李呢!
      你都跟他打了?
      我当时没跟他打,差点跟他打起来,但我没跟他打起来。唉,我到现在都后悔,我当时应该跟他打的。我后来打110了,他看我拿起电话有点寒了,派出所来人他想走,我把他拉住了。后来她姐来了,哭了,讲我们家的事我们自己解决。我现在就在找派出所,让他们立案,因为她姐夫和小李妈讲了,不会放过我的。她妈讲这个人比较狠。我想给他们上级单位保卫处打个电话,就讲我是派出所,让他们知道这个事。
      没事,他不敢动你,他腐败分子,你就跟他明讲,他敢乱来就举报他,亲属举报他后台再硬都会查。你没看到警察来了他想跑吗。唉,你这事还麻烦呢,关键是你老婆都能原谅你,我估计你老婆长这么大没跟人打过架,她给人家打你在边上愣着,唉。
      朋友看我一眼,手抱住头懊悔地说:唉,我当时应该把他掼倒的。我这些天心就悬着,我还是要找派出所,找他们单位去,让他们单位约束他一下。
      怕什么呢?他顶多找人打你一顿,你怕什么呢?唉,你们别为这事留下阴影,以后对婚姻都是麻烦。你们也是多灾多难,一家人刚躲过那头又躲这头。你女儿都知道这事,别再把你女儿牵进去了。
      对,他担忧地说,我小孩还不知道,我们现在不让她到那边去了。小李妈妈想让他两个妹妹走,她们不走,我估计他是想转移财产,让他妹妹来霸房子的。朋友一脸忧虑万分的表情。
      你老丈人呢?
      他不管这事的,小李爸爸去世早,这个是后来找的。他没有事,结果我们卷进去了。他在打架前就和小李妈讲过了,这事要找就找我们。
      他不会是想找碴打你吧?
      对了,你讲对了,那天就是想打我的。我拉架他一把抓住我衣领了,讲就你敢跟我犯相啊?我当时显得若无其事,还笑着问你想干什么?我叫他把手放开,他没想到我若无其事,他感到没我手劲大,没有把握,结果我们没有打起来。
      那就不会打起来了,他不会找你的,这种人心里比哪个都虚,你现在哪个都别找了,你那外甥事情刚过去,你家真不容易,这事就算了,到这拉倒吧。
      朋友这时突然恼火地说:我气的是他叫他妹妹打小李,他还想上去一起打!他忧虑的眼中满是懊悔,小李跟他妹妹打吃了亏了,我到现在都后悔。我当时不知道怎么搞的,忍住了没跟他打。唉,我应该把他掼倒的,或者把他甩一边去。唉,我到现在都后悔。我这两天还是要找派出所,打电话给他们单位,他跟他们局长关系不好,他是靠单位挣钱的,应该能管住他。
      我们出来外面已暮色苍茫。朋友说我今年真倒霉,明年应该好吧?他开车锁说:我现在回去就以派出所名义给他们单位打电话,她姐姐都讲了要离婚,我估计他就是想霸房子。
      这种事只能到法院起诉。
      她妈哪懂这些。他说,我当时想打他的,不知道怎么搞的,居然忍住了。他慢慢地骑上车说:我还是要去找。
      你们这些天也没睡好吧。
      是,我们这几天都没睡好。现在派出所在找他,拨了三次电话都没找到。我打电话报警他怕了。他以前得过腰间盘突出,在广州差点瘫痪,他腰不行,那天我应该跟他打的。
      他要找人来打你,你先跑出来,然后第一时间报警。
      对,他笑了说,打我就跑。
      他不是块头大腰不好吗,你就踢他裆。
      对,我踢他裆。朋友高兴地笑说,我把他打倒。他如释重负地笑了。
      我说那天他要带刀来你怎么办?你都想到了。
      朋友眼神凝重起来,说:那天他要带刀,我估计他会捅的。这个人记仇。我还是要找派出所。
      你都得罪过他?
      没有。
      他还有那么多钱没花呢,他捅你一刀干什么?朋友点点头。我们在马路边分手。我说过一个月就没事了,到明年你想起来会好笑的。
      噢,他高兴地笑说,到明年就好了。走了噢。他骑上车往前一会就不见了。
      我一直在等朋友的电话,但他没再打来,我就知道没事了。
      没过多久,过节的时候在外面吃饭,朋友一家三口都来了。我悄声问他上次的事,他高兴地笑着低声说:那件事已经化解掉了,现在又和以前一样了。过段时间他自己想想不就冷静了吗。她姐姐那段时间和他闹得好厉害,都快离婚了。有一天晚上下着大雨他找我,当时都快11点了,他给我打电话,让我过去一下。我问他都有事,他讲有事。我冒着大雨骑车去的,他看到我来了,显得好感动。我给他信心,因为我们知道他哪些地方让小李姐姐不满,我跟他讲你放心,你们保证不会离婚的,然后我告诉他应该怎么去做。后来好了,他们又买房住在一起了,他那两个妹妹也早就回家了。我走的时候,他送我到楼下,讲谢谢你。
      第二年国庆节下午朋友来了,这回他头发恢复了二八开,八字胡已经没有了。他笑着说我们今天上班了,前几天放假了,我们下班正好过来。你现在怎么样?你现在运气来了,额头放光嘛,太阳穴朝外鼓,说明你精神好。我马上还要回去,走,我们到外面抽根烟边走边讲。
      我们下楼出去。他现在又胖了些,推着电动车,牛仔裤上油斑点点,皮带吊在肚子下面,下巴上留了几根长胡须,不时地腾出手摸几下。
      我们副总下来了,他笑着说,神情黯然。我开了一个快餐店,那店是春节后开的,后来修路拆掉了,也没有时间搞。对了,有人打小报告,我们老总为这事发火,把我身边人叫去问,意思是我有没有从这边搞什么东西过去。然后大家过来跟我讲,我赶快关掉了,讲没这事。今年那三个月我的生活可以讲是一片乌云密布,我们老总大会小会批评我,找我渣,当面就问我到底想不想干了?我当时忍住了。那几个月我不管干什么事,他都看不顺眼,我真是给搞死了。我那几个月哪都没去,就天天泡在单位,把营业额提高了三成,以后都是稳定在那里了。因为我开店那几个月什么事都不管了,营业额下降得好厉害。
      来给你报信的人都好快活吧?
      对了,给你讲对了,来给我通风报信的人其实好快活。我们那有一个小家伙,他一个叔叔是我们中心领导,他想搞我经理位子,他叔叔可能也有这个意思,在老总那里讲了不少坏话。我对他现在就是冷处理,让他去干一个独自干的事情,这样也掀不起风浪来了。唉,我就是不够狠,干不出把人一下杀掉的事。
      他又在路边站住了,扶着电动车表情沉重地吸着烟。我是心情沉重,他低头承认说,你看我是因为什么?我就是压力大,小孩要上学,还有天天要回那边看他们。我们老总把我身边人一个个叫去发火问,他就是没找我。我看曾国藩的书,我采用的是曾国藩上疏请辞的计策。我到老总家去了一趟,带了东西。我讲我收入太低了,我不利用工作时间,我是开辟第二职业,自己想办法,我现在已经不干了。从那以后不找我麻烦了。当时我没什么事情,觉得精力旺盛,就想在外面干个事情。我性格固执,经常干事情让人家觉得不够灵活。对,让人家不高兴。我在家里放什么东西不能动,其实人家动一下,我看看觉得也好。有的人情商高,他就是能压得住火气。我们那个副总调走了,新来的副总是个女的。我们厂有个对外餐厅搞得不好,帐目好乱,那个女副总想借我的手把那伙人搞走。我去了就对领头的讲,我给你三天时间自己走人。结果那个人当天就走了,其他的都是三天就走了。我两天就把人找齐了,她看到我能力了,紧张了。后来她调来的一个人给我骂了一顿,他跟我讲,我是副总的人,你不给面子?我讲你现在就到副总那去报道。结果女副总给我打电话来了,一连打了十几个电话我都没接。她自己跑来了,到我办公室关上门,就我们两个讲了半个多小时,她第一句话就是,我今天来就是带你走的。我一句话不讲,就是看着她。她把以前有过节的那些事都讲出来了,我始终不讲话,她心里没底了,问我在想什么?我还是不讲话,她讲看来我低估你了。我猛然站起来了,把工作服一脱,甩在椅子上。我走了。第二天我去上班,她打电话来了,讲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我讲我下班了,回家休息了,现在该上班我来上班了。她气死了。我去找另一个副总,准备调走,那个副总滑头,跟我讲,老总跟我讲过了,这事你不要再找老总了,只要你们副总放人我就要。老总后来亲自来看,问我在这怎么样?我讲我听从领导安排。老总要把我调到另外一个部门去,女副总又讲他是个人才,怎么能放到哪种地方呢。这次过年我到她家去了,带的东西她还收了。
      到院门外朋友又笑了,他骑上车说:哪天我接你钓鱼去。好,走了。
      慢点。
      好。他笑着说。
      后来朋友父母都不在了,他们那个大厂也迁往新的开发区了,朋友一家三口都搬到新地方住了。那边太远我没去过,和朋友过年也只能通个电话了。他现在住上了更大更好的房子,冬天也用上了暖气。房子是内部价很便宜,还没盖好就涨了近一倍。原来厂区住的房子退掉了,他父母住的房子拆迁后拿到了一笔补偿款。朋友现在已经不缺钱了,但还是和以前一样,每次电话里总是笑着问:你现在都有烦恼啊?我们都有烦恼,但已经不像从前了,没什么想讲的了,也没什么好讲的了。我也没再问过沈城了。
      那年夏季的一天下午,我从住处附近□□局外面经过,看到那儿又是一片热闹景象,里面传出几条大汉暴吼喝骂声,还有一个被打的中年男人嚎啕大哭声,我和一大群行人被堵在路边看。一会一辆救护车开来了,一副担架抬个男的上去。路口烟酒店老板和几个熟人坐在外面抽烟,边看边笑着说:看看都有空调,没空调不要上,把你焐死了。我随人流散开,这时突然看到朋友从大厅出来了,他一脸茫然,看到我怔了一下,说给打得好厉害,那边来人不给他上访。
      朋友也是为上访来的。
      他说我们今天放假了,是开车过来的。他新买的一辆车停在前面路上,是小李姐姐厂里生产的普通型号,车身抹得锃亮。他戴着眼镜,下巴上还留着胡须,胖胖的就像高晓松。我们到路边说话,他看着围墙上贴的一张控诉书发愣,吃惊地说:啊,现在外面都乱成这样啦?
      他说农村现在也好乱,老家好多人种的地被开发商围上了,什么都没谈就不给种了。□□局让下面严查,当地没人管。他陪村里来的亲友找到电视台和报社,人家讲知道了,会向领导反映的,就没下文了。朋友说为这事我都跑到现在了,我都产生幻觉了。
      这时过来一个女的笑着说:是你们的车吧?我要倒车。朋友不高兴地说:你现在不开吧?等你走的时候我再让。我叫他赶快给人家让下,他有些不情愿地上车往后开一点。女人说你再往后。朋友又往后开点下来。
      你那外甥怎么样了?
      他一下笑了,从车上拿包烟递过来说:你听我讲,他后来在教堂干事情了。
      啊?我一时没明白过来。
      你不知道,农村好多人都信教了,现在农村地都抛荒了,男的都在外面打工,女的没事就去教堂,说是受教育。其实农村日子比城市轻松,农业税什么的都取消了。他妈还在家种一点地,打的粮食就是自己吃,连化肥都不上。他爸还在天津那边建筑工地,他妈现在天天上教堂,开始那两年她哪都不敢去,怕他跑丢了。他不能气,一气还会犯。你到农村去看看就知道了,农村过年贴的春联都跟这边不一样,大家都不烧纸了,他妈这两年也不过来上坟了,讲什么人死就升天了。他妈后来还带他去一块去教堂,叫他在里面给人家帮忙。他好的时候就骑车到公路上去,那里离他家就十分钟,他在公路上给人家过往的客车发传单、送资料。我上次回去一趟,他家门上贴的春联还在,写着什么努力见证主恩,尽心服务教会。他蹲在屋檐下叨只烟晒太阳,还跟我说会话,他眼珠都通红的,讲的话我都听不懂,他的意思好像以后搞大了还要到省城来发展。
      农村包围城市噢。
      对,朋友笑了,你看都有可能?他小时候压抑,没吃过亏,性格扭曲了。他又摇摇头了,很无助的表情,说我也不敢管了,我也管不了。
      还是他们好。我指着路上几个打打闹闹经过的中学生说。
      他又摇摇头,忧虑地说:现在的小家伙表面上快活得很,你知道他在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我叫他到家里吃饭,他说还要去接女儿,他女儿都上初中了,他说不接不行,欲言又止了。他要开车送我,我说就几步路了。我们点点头,他开着那辆灰蓝色轿车往前面驶去了。
      我一路往家走,想到朋友女儿一定想象不出,多年前一个深夜她爸爸推辆自行车站在南郊公路上失魂落魄的样子。而朋友也一定没想到过今天,他已经住上了有暖气的房子还开上自己的车了,好像什么都有了,但还是不快乐。
      这两年和朋友过年通电话,他已经忘了上访的事了,我也没问过他外甥了。我也是焦头烂额,在生活中饱受煎熬,早就无心管别人闲事了。只是每次高高兴兴地说完,挂上电话前他还会沮丧地问:你现在都有烦恼啊?

      今年初冬一个周日下午,我出门到街上办事,路上听到有人喊我,回头看到是朋友,他戴着眼镜,穿一套深蓝色西装过来了。他还是胖胖的,下巴上胡须已经没了,完全是中年人老实稳重的形象了。他说来接小李和女儿的,她们来这边书店买教材。
      朋友掏出香烟递过来,我们在路边站住聊。他还像以前一样有点木愣,眼光茫然,显得忧心忡忡。我小孩上初三了,明年要中考了。这时他手机响了。出来了,他低头看下说。我陪他往那边走。他还是原来那辆车,停在马路对面,车已经很旧了,车窗玻璃灰蒙蒙的,看不清里面。他过去拉开后门,里面一个戴眼镜黄羽绒衣女孩正在看手机,边上还有小李,小李穿一件蓝色呢大衣戴着眼镜下来了,她披着烫发,脸容略有点显老了,高兴地笑着。朋友又不满地敲敲车框,女孩笑着下来了,和我打个招呼。我吃了一惊,说怎么现在又变样了。女孩笑着问长漂亮了还是长丑了?她剪着短发,戴一架卡通黄框眼镜,样子显得好小,感觉还没有上次见到大。可能是戴上眼镜的原因吧。
      小李笑着说现在眼睛又像他了。我看到女孩眼睛很小是像朋友,但是脸蛋很像她妈。他们一家仨口站在路上笑着,都戴着眼镜,般配极了。女孩乖巧可爱,戴着那架卡通眼镜模样好笑人,她笑着乱转了两圈,又钻进车里看手机了。
      朋友说她在四十六中,四十六中不是搬过去了吗,离我们家就半站路。我上班也好近,就小李上班远了。
      小李笑说每天坐快速公交。
      朋友说我买了辆摩托车被偷了,家里还有一辆电动车,电动车骑不到这里,充的电不够来回的。这车子平时不开,汽油用不了多少,各种费用加在一起,一个月也就三、四百块。小李现在晚上老加班我能接她。
      我说你们一家现在过得多好,以前你跑来找我,好紧张讲你外甥晚上要来,现在你那外甥也不来了。
      他现在是不来了,朋友低头想着说,他就待在家里什么也不干了,就那样了。你看他都是抑郁症啊?
      你们一家过得多好,我说,就好好过吧。朋友和小李都笑着点头,很不错的一对幸福的夫妻。朋友又笑着问:你都有未来五年或十年内的人生规划啊?
      我说离过婚以后就没规划了,过一天是一天了。我们又聊了一会房价,朋友说他们那边房价也涨了,已经一万多了。小李问这边房子要两万多了吧?我说前面新盖的合作经济广场已经三万多了。他们都点头了。
      我说我那房子现在还在打官司。
      小李说你可以把房子卖了,到别的地方再买房子。
      朋友说他在这里住惯了。
      我说你们原来住的房子不应该退。
      不退不行,朋友说,福利房只给搞一套。
      小李说本来不准备退的,后来被人写信举报了。
      朋友说现在住在十五层,房子还好。
      好,我拍拍他说,你们好好过,早点回去吧。
      好好,他们笑着上车了。我往前走扭头看后面,朋友倒车很小心,半天才开过来,车窗玻璃摇下了,他已经摘掉了眼镜,朝我挥下手说:走了。
      好。我说。
      都到我们那去玩玩?
      我笑着摆摆手了。
      走了。他说。
      好。我点头说。看到他还是那副心事茫茫的样子,那辆已经辨不清颜色的车往南边驶去,在下午明净的街道上很显眼,车身上面落了很多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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