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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故人非故 ...


  •   居望的院子题的是朗宇二字,取“曭朗天宇开,家族跃以喜。”之意。

      “子复回来了?没在宫中用饭么?”

      居望回去时居安宁正坐在书房等他,眉目间有些忧虑。

      “没,回来陪阿兄。”

      “你先来,有些事要问你呢。”

      居望便走到累着些书册的桌案前,探头一看,原来是些账本子。

      “小叔那边来人说还要在京郊待段时日,就是黔州的那单生意,正在京郊的庄子上谈,有些账簿来不及处理,就让管事的直接送来了,叫我俩打理些时日,你来瞧瞧。”

      居安宁说着便将手边的册子递了过去,居望接过翻了翻,侧头看着居安宁认真的模样心下忽然升起些想法。

      “阿兄看了多少了?”

      “早上送来的,现也看七七八八了。”居安宁到一旁的榻上坐下,端起茶杯道。

      “如何?”

      “别的倒不难,照往常小叔的做法就是了。就是看到些成衣铺子总不见盈利,许是有问题的,想问问你。”

      居望便过去坐到他旁边笑道:

      “阿兄拿主意吧,往日府内也是你在打理,从未出错,这些数术想来比我要好,阿耶的意思以后也是要给你些铺子的,现在试试手也是好的。”

      居安宁先是一愣而后急忙拒绝。

      “这可不成!哪有哥儿打理这些的。”

      “这有什么不成,阿兄十二三岁时就学着管理府上了,这如今上下没有不服的。再有,京城也不少郎子有产业的,即便再远,那洛州的季家,季小郎子年才十四,不也承继着家中产业,经营得井井有条的。”

      居望本只是心血来潮,说了两句之后倒越想越觉得合适,居安宁算术自幼就好,这些年管理府上也很是见能力,困居宅院未免可惜。

      “人那是家中无人,才靠着哥儿的,咱家有小叔,有你,我如何能去做这些,传出去也不好听,只怕还说咱家男人无能哩。”

      居安宁这些年愈发看重规矩,又惧这些人言,居望劝了几句后见他态度坚决便先作罢,想着日后再寻机会。

      于是这话题终止在表面,两人用完膳说着事,到日头偏西也就将这些杂事理明白了。

      回屋后居安宁照常拿出琴来,细长的手指点在徽位上,良久没有拨出一个音。

      其实居望说的那些,居安宁听着未尝不心动,他无父无母的,小叔又忙碌,自小和居望长一块,居望学的那些个学问他也听过不少,人还算聪慧,儿时读“少年心事当拏云”时,也曾收敛起儿女情长的思绪幻想着“ 历登高山临溪谷,乘云而行。”,或是如男子一般顶天立地大展抱负,而后来… …

      后来是如何来着,后来他来了京城,小叔学着世家大族也给他请了哥儿的教习先生,京城的话听多了,京城的繁华看多了,他也觉着,一个哥儿,怎么能想那么出格的事呢?

      那些梦里的少年意气、壮志雄心,都是男人们的事,而他,一个哥儿,只需要端庄大方的学好琴棋书画,日后啊,嫁个好夫君,待在宅子里,相夫教子之余,仰头看看外头的花柳风流,而后垂首绣着孙儿的衣裳,便尽了完美的一生了。

      他怎么能,去外头抛头露脸呢?

      他真的不能去外头抛头露面吗?

      ~~~

      送走居安宁后,居望重新回到案前,想起汤治临走给他塞的纸条,将之从袖中取出,心下也有几分好奇。

      展开一看,目光骤然凝住。

      “阿郎?您要找什么?我给您拿。”元生惊愕的看着突然冲到书架面前翻找的居望,手足无措的放下了手中的活计。

      居望只像没听见般,慌乱的从上层的书后头抱出了个红木漆雕匣子。

      元生认得,里头是川郎君这些年寄与自家阿郎的信件。

      这是发什么了什么?他许久没见过阿郎这样慌张的模样!

      “元生… …你出去,也别让人进来。”

      元生敛下眸中的担忧默默退了出去,他家阿郎总是这样,有什么事就把自个关起来想,想明白了再出来,又是人人称颂的居家郎君。那些忧心愁苦的事他帮不上忙,只好守在门外,坐在檐下,去数天上一颗又一颗的星星,星星那么亮,却不能照进屋子里。

      居望走到案前,将那纸条一同拿起来连着匣子抱着,步履缓慢的挪到了窗下软榻,窗框将院里那颗芭蕉裱了起来,是一幅很雅致的画。

      今晚只有星,于是缺了散落的月光,院子里头除了檐外那芭蕉,其他的花花草草都见不分明,影影绰绰的摇曳着,沉闷又古怪。

      居望放下匣子后久久没有动作,只侧头看着外头的芭蕉,听着这些虫鸣鸟叫静心,只有心静下来,他才敢去想他的知己或许就是那位大皇子的离奇事。

      看得久了,芭蕉后头忽然冒出两团小小的绿光晃了晃眼睛,再一眨眼,又隐没了。居望眼睛看花了这才回神到身前的匣子上,心中又涌出些几不可能的设想。

      或许他方才也花了眼呢?

      匣子还是要开的,居望都不必取出里头的信件,只看着压在最上头的那几个“渊林亲启”的大字,便已明了了。

      “渊林”是他十五岁时给自个取的字,那时他在信中说自己不喜欢父亲取的字,从那以后川台便将对他的称呼由少时的“阿望”换成了“渊林”,而在大皇子作的诗上头,第二句便是“渊珠才现便惊世,林下可曾见鸾啼。”。

      川台、川台,原来如此。

      夜露深重,让居望不自觉打了个哆嗦,想起在信中和人的嬉笑怒骂,再带入到那少年皇子身上,便怎么想怎么怪异。

      这怎么能呢?

      昔日情谊尚须夸,转登龙台、转登龙台,一息消尽,不堪消尽,愈悲愈愤不敢吟。

      这时节是天光暗淡影摇曳,那窗下公子,心肝乱、情颤颤、目晃晃,云泥殊路,满心是情谊错付他人故,也不知甚么愁里何踌躇。

      有诗云:

      一段知交慰多年,尺素来去便成全。

      隔帘未必相问讯,望月也能作团圆。

      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

      别君去后留花好,何必金銮再相干。

      ~~~

      晨光微熹,便又是上学的时候了,崇贤馆相继来了不少人,只是见居少师面无表情的端坐其上,便不敢吵闹,是而十分安静。

      汤治到时也不算晚,他今日特地再早起了些,心中的忐忑如身上的饰品颜色般多。

      理了理衣襟,又整了整发冠,惹得同行的大皇女一脸莫名的朝他看去,汤治这才憋着口气的进去了。

      “大皇女安、大皇子安。”

      居望清冷的声音肃然落下,汤治看着人极其恭敬的一礼后回避的眼神,那口气便憋进胸中压在了心上。

      大皇女一无所觉的按例回礼落座,留汤治站在门口颇为无措的看着居望。

      其实已有七分预料,早在昨日、早在见着渊林第一眼的时候、甚至在更早的时候,他就有了七分预料的,渊林这样的人,是不会在知道这件事的之后再笑容满面的过来和他言笑晏晏;

      渊林不想和他见面,更不想他俩的关系有着其他复杂的牵连,这些他都明白。可是,他是皇子,而渊林迟早要入仕,他们避不开见面,避不开这层关系。

      他不能瞒着居望这一切,居望有知道的权利,也有选择的权利。

      而现在,居望的选择,他大概已经明白了。

      然后呢?他该怎么办?

      汤治到底还是年幼,抱着幻想写了首诗摊开一切,之后该如何却是没想明白,一颗心恍恍惚惚,从课业飞到窗檐,又装着“渊林”二字从窗檐飞了出去,飞到自家寝宫、越过装信件的匣子、掠过太液池,到太液亭中突然停了下来。

      他想起,母亲曾在太液亭对他说过:“惟有真心,物物俱含载。他日你若遇上值得相交之人,不要顾忌太多,只用真心去换他。”

      思绪一下子回到崇贤馆,汤治抬头看着兀自讲课的居望,朝人笑了笑,就如同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毫无阴霾。

      居望和他对上眼,默不作声的又移开,指尖攥紧了书,不敢再看。

      这一天,汤治照旧送居望到宫门,笑吟吟的,像个小太阳。临走说了一大堆话,装模作样打着官腔送了好些东西,什么“笔墨纸砚都算在份例里,派人添给先生。”什么“有些古籍该给先生送去,看过了好教授我们。”云云;

      居望被他一番话砸得七荤八素,心里原谨慎着不敢收,结果留意半晌分辨出来的都是些废话。

      居望看不明白了,又不想问,迷迷糊糊的被人送出了宫,到轿子上回神一想,太不对劲了,这大皇子怎么有点无赖的感觉?他怎么品出了些讨好的意思?!

      这可真是不对劲,居望忙不敢再想,头疼的倚着车壁,轻轻撞了两下窗框,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应对这似乎是无赖的皇子故友。

      这怎么又和他想的不一样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故人非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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