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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剪刀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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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郎,这是哪去了?衣摆都脏了。”
“假山石头那坐了会子。”。
元生一面为他更衣一面说道:
“方才玄武来了,我喂了肉条,等了许久没见您回来,玄武闲不住要飞,我就先把笺纸取下来放桌上了。”
自那日汤治递诗后,玄武便再没来过,不曾想昨日两人刚见了,汤治今儿倒把玄武放了出来。
打开一看,仍是些哄人的讨喜话,闻着墨香都像是能窥见那一片赤城之心。居望读完,心更软了几分,到底没舍得冷落他,提笔写了回信。
玄武好玩,但不会飞太远,居望拿出哨子吹了几声,没一会儿便见黑色的苍鹰扑腾着翅膀落到了窗前,口中还衔着什么。
元生好奇的过去一看,惊呼出声
“怎么叼了只黑蝎子!快些吐出来,这可是有毒的,才吃了肉干,怎么就外头乱啄起食来。”
玄武歪了歪头,尖喙一松,手掌大些的死蝎子就掉了下来。元生胆大想看,却怕脏了居望的眼,忙用纸将之包了起来,唤了个小厮进来拿走,还嘱咐着扔远些。
这么一出,居望也不想抱玄武了,在纸上添了些字便让元生拿过去系好。
玄武抖抖脚腕,跳过来就想蹭蹭许久没见的主人,却被居望拿纸挡开。
“可别,谁知道你钻哪去顽了,蝎子也敢尝一口,怪脏的。”
玄武当然听不懂,转了个圈还想往居望怀里去,又被一胳膊拦下,这下苍鹰也有些明白过来遭到主人嫌弃了,小声的叫了几声,大翅膀张开把案上的纸张扇了一地,居望无奈的拿笔敲它的额头,笑着训道:
“你再顽皮,日后可别来了,我这屋子哪经得住你拆。”
元生看着好笑,又不敢上去抱他,玄武不让,要啄他的,只好去取了鱼干来哄,不时偷摸两下,眼看半罐子鱼干没了,苍鹰这才吃饱喝足的抖落两下翅膀,看了看居望,往外头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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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皇宫。
“阿姊,过来坐。”
汤治笑着将手中的笺纸收了起来,看向提着食盒的自家姐姐。
“又是和你那朋友传尺素呢。”
“正是呢,我那朋友还说,玄武在他那边乱吃东西,要让我管管。”
汤泽将食盒里的汤点一一摆放出来,闻言啐了一声。
“那小畜生,回回都不给我碰,养不熟,早该治治了。”
“那可不成,玄武亲我啊,认主,这是好事。”
汤治没忍住大笑起来,又道:
“又不是你亲手做的,难得你跑一趟。让宫人们送就好了。”
“君子远庖厨,可别天天惦记了,我想起来,来和你说事呢。”
宫人都在外间候着,汤泽亲手盛了汤递过去,斜着眼看向自家弟弟。
“我问你,你昨儿是不是溜出去了?”
汤泽自小就与他亲厚,说这些也无妨,汤治便颔首承认了。
“我知你定是去见居少师了。”
汤泽顿了顿,又道:
“别的,倒也无妨,他虽傲了些,才德都是有的,又是咱们的老师,亲近些也是好事,只是,阿治,身份上你还是要顾着点,为君者要有为君的样子,未免压不住底下这些乌七八糟的人。你想想前朝,臣子坐大欺君罔上的事可不少,你再看重他,也不能这样直愣愣的表现出来,你那位好友我就不说了,素未谋面的也不晓得你身份。居望又不同,如今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你又是亲近又是送礼的,昨儿还那样出去,像什么样子。”
汤治听得忍笑,这些道理他那里能不知道,不过是码准了居望的性子,又有多年情谊才这般。而汤泽只知他有一位知己,却不知那位就是如今的居少师,难免看不明白他近来这些行为,不过他也不打算告诉汤泽。
“什么为君不君的话,要让言官听见,保不齐参你一本,说你觊觎帝位。你宽心吧阿姊,我心里有着数呢。”
汤泽凝眉看他,很不赞同。
“明年加冠了阿娘多半就要封你做太子的,君王之道你要上心,切不能散漫了。”
见话题又转到太子上,汤治无奈的摆摆手。
“阿姊,你怎么一天天老想让我当太子。君王之道咱俩都学着,你还是长女,不应该封你才对嘛,怎么就笃定阿娘封我呢,这还有一年就开始拘着我了,放过你弟弟吧。”
汤泽无奈轻笑,她父妃是右相的孙哥儿,家族势大,若是她做了皇太女,朝堂的平衡便不能了,这些汤治也是知道的,只是总有些天真,想着只要自个固守本心便无妨碍,可这偌大个朝堂,那里又是她一心能安定。
日后居汤治总会明白的,汤泽垂首吃了口菜,没再说这个。
两姊弟聊着吃了个午膳,汤泽说要去往父妃处请安,汤治想着无事,也便跟着一同去了。
“阿爹,我和治弟来了。”
“李爹爹金安。”
“治儿来了?快来,爹爹让人给你备瓜果。”
汤治母侍难产而亡,从小同汤泽一起养在李贵妃膝下,贵妃怜他,总要偏爱他些,倒比汤泽更像亲生的似。
幸而汤泽是个大气沉稳的性子,也不计较,反倒同父妃一起宠着弟弟,这才将人养成这么个光风霁月的模样来。
“好孩子,最近读的些什么书?”
李贵妃将人拉过来坐下,倒把自家女儿撇在了一边。
“在学《古今治平略》,正读到武丁聘傅说。”
“我听泽儿说,你们馆里新任了位先生,是姓居?他教得如何呀?”
“是呢,居少师才比我大两三岁,那学问却做得极好,诗词更是举世无双,我拍马怕是都赶不上。还有他的策论,那日在延英殿上… …”
李贵妃笑着听他说完,复又问他道:
“我还听说,那居少师生得一副好相貌,不知是个什么好相貌?”
汤治被他问倒,一时之间竟想不到词,还是汤泽在一旁答道:
“眉如墨画,目似星辰,唇齿凉薄,身鹤影松,艳过桃李而不夭,天然一股骄矜之气。”
李贵妃听得稀奇,正要说话,便见汤治摇了摇头,十分慨然的叹道:
“不对,不对,是恰似天山开芙蓉,又如红尘降雪琼。”
顿了顿又道:
“绝世无双。”
博山炉熏香袅袅,染得一室透香,李贵妃越过汤治望向窗外,望向被窗框分割的光,附和般感叹。
“那可真是,绝世无双啊。”
~ ~ ~
本朝如今是没有宵禁的,京城表面的夜晚往往是张灯结彩与纸醉金迷,在京郊人则会少些,一般是些赶夜路的巡逻的或者才下工的,零零散散提着灯,碰上了就问个好,没碰上就步履匆匆的赶,一直要到天黑尽才会寂静下来。
但通往南庄的路一向是没人走的,因为不远的林子就是片乱葬坑,叫剪刀岗,据说啊,那里的猫头鹰,是吃人肉的。
不过,越是不被允许踏入的地方,越吸引那些个不怕虎的初生牛犊,想要一探究竟。
稚气未脱的半大小子们纠集起来,说要去乱葬岗练胆,一个个揣着棍子锄头,把捉来的萤火虫包在纱布里提着,牵着一串串的就进了林子。
越走越深…越走越深… …
“咕咕”
孩子们渐的不闲聊了,只是走着,往里走着…再走着… 林仿佛是走不尽的…
“咕咕”
风掀起落叶打了个卷,末尾的小孩被吹得有点冷,又隐隐约约听见了些人声似的,于是后知后觉的想起家中温热的饭菜来。
“要不咱们回去吧,我都饿了。”
寂静,死一般的空和寂,只有三个男孩统一的步子与一个女孩杂乱的步子。
三个男孩,只有她一个女孩。
好吧,谁怕谁!
女孩一只手拽着前面人的衣角,一只手提着从柴房摸出来的烧火棍,又给自己壮了壮胆。
男孩任由她拽着,迈着步子,不大不小,不多不少,继续走…继续走…是漆黑的墨与死寂的夜,深色的天与深色的树,天是阴沉可怖,树是张牙舞爪。
月光呢?当然被挡住了,太黑了,愈来愈黑,这无尽的路,不知名的路,开始布满荆棘野草,女孩被绊住摔着一跤,她正想抱怨,莹莹的光亮就从她面前飘过,晃眼睛,晃得美丽又摄人。
哦,原来是打头的男生没拎住纱布,散了,萤火虫于是全飞了出来。
怒气短暂压过恐惧,凶狠的骂人话在嘴里包着,女孩抬起头,想骂但究竟没能吐出什么,眼里的恼怒就被全然的黑暗侵蚀了。
前面一个人都没有了,沙沙的脚步渐行渐远,周围只剩下高大的槐树静静的凝视着她。
真的是死寂的林吗?
那不见得。
“咕咕”
听,猫头鹰在叫呢。
啊,黑色的蝎子掉下来了,掉在了女孩面前。女孩的尖叫呢?大抵是被止住了吧。
“咕咕”
嘘,有人在说话,安静些。
京郊的夜其实不算寂静,在春夏之交尤其,各种虫鸣、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乌鸦嘎嘎的嘲笑,以及… …
“扑通。”
什么东西掉入水里的声音。
“香卡多,姆赤师说了,不要在京城干这种事。”
男人闻声转头,细长的辫子从脸上扫过,月光透过树叶把他的脸分割成许多部分,眉间的褶皱堆叠在一起,忽然展开,露出个咬牙切齿的笑来。
“文匠,我的黑蝎饼,我的黑蝎饼没了!我需要新孩子,你看看她,多合适啊~”
几缕头发被大掌攥着,男人抬起手深深嗅了一下,眉目舒展出沉醉的弧度,随后是长长吐息。
“真美好啊。”
对面的女人皱着眉,玉手轻轻拍了拍手中的锡罐,先是吐出一串稀奇的土话,而后才道:
“不行,不能在这里,我们得走了。”
谁知道荆棘路的尽头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