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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延英之试(上) ...


  •   嘉康十八年春,京郊的桃花开得正盛,密云般的堆叠着,像是藏着仙宫琼宇,只在雨打风吹后才略略显露出些许暮春的颓势来;雨过天晴粉面娇,最是缠绵景色俏,远赴而来京城的学子们却已吟上了“春去花落人未知,平生拼却一龙门。”的丝缕哀愁来。

      这些感伤春愁的学子大多是春闱落了榜的,一腔热血兀地浇灭,自然是看花伤花,见景伤情;而常科登第的进士们,大抵是没空游赏这无边春色了。

      往年礼部试后便可开金榜定三甲,待吏部选试后坐等入朝为官,今年圣人叹息人才稀薄,却打算加开金榜,并亲自策问金榜之人于“延英殿”,再点三甲。

      如此消息,几家欢喜几家愁。

      “阿耶何必忧心。”

      居望放下白瓷药碗,用手帕拭了拭唇边莫须有的药汁,少年人的面容已隐约有了几分大气沉稳之色。

      “今上最是磊落不过的,如今大皇女与大皇子相继要成人了,圣人大肆选贤,想必有意将储位之争提到眼皮子前。自开常科举以来,金榜总共不过二三十人,现常科各取十六人,明经与进士科再加四人,便是上百之数,加的,多半是平头百姓或咱家这样有名无势的。原先多不过十之三四入朝,现圣人亲自策问的话,想来吏部选试也不敢卡大半贡人,如此一来寒门壮大,当朝格局重洗,正是考验二位皇子女之时,到时能拉拢多少人才为己所用,便是二位皇子女的本事了。况本朝皇室人稀,圣人亦不会愿子嗣你死我活的争斗,这俩帖子,收着便是。”

      落日已沉,中庭暗淡,月色朦胧着溜进少年人放凉了的白瓷药碗,辉光隐约。居正清端坐在榻上,听自家孩子如此说来,倒是略微宽心了些。

      “这些为父不大通,你自幼早慧,如今又在礼部试摘了头名,官场上的事比我看得长远通透,你心里有主意了便好。”

      居正清话头一顿,本就皱着的剑眉蹙得更深了些,面上像是想起什么。

      “只一点你注意着些。”

      “延英殿试之时,多多留意下那些青年才俊。如今你加冠在即,宁哥儿的婚事也要早做打算才是。”

      说着又不禁想到居家繁盛时的境况,心下略微感伤起来。

      居望先是听着,而后瞧着父亲肃然的模样,便知其又是在怀念居家的过去了,于是低眉宽慰。

      “礼部试时我便见着几位与阿兄年纪相仿的,只是当时未及攀谈便各自入场,后日入宫我早些时候去瞧瞧,看看能不能再见。”

      居正清微偏的神立刻正了回来,轻轻颔首,又嘱咐了两句不可强求,大事为重,方让小厮进来拿了药碗遂一同出去了。

      “阿郎。”

      居正清走后月色又明了些,小厮进来剪了烛,恭敬的捧起帖子想收入匣中。

      “元生,帖子拿来我再瞧瞧。”

      元生应了句是,遂捧着帖子递上,复将床头的烛台移了过来。

      居望就着烛光将二位皇子女的请帖又细细看了一遍,这才让元生将帖子收了起来,自个又披衣坐到桌前在心中反复推演着应对之法,落笔却是默了两篇经义出来。

      大皇子的帖子莫名要亲昵不少,也不知是福是祸,宽慰居父时自然说得轻巧,可天家心思,哪里敢不细细揣摩,若是稍有不慎,后果可不如商场轻巧。

      居家起望与否,大抵全在他一人身上了。

      “阿郎,夜露深重,早些歇吧!仔细病重了伯爷要问的。”

      待居望回了神,已是夜深,不觉也有些昏沉起来,遂唤了人收拾就寝了。

      次日不过是些赶制服饰的事,便是其堂兄居安宁在操心,居望只一心窝在房里温书,期间居安宁来探望过一次,说了些鼓励的话便也去了。

      这居安宁原是居正清长兄居明义的孩子,当初居家没落,到居正清这一脉只余了其长兄做了个下州刺史,于是举家南迁,不曾想居明义到任三年而亡,只留下居安宁一名哥儿,居正清将居安宁接到自个膝下抚养,不得已挑起了居家大梁,在官途不通的情况下只好做起生意,幸而有所成就;未七年正巧女皇南巡到了居家所在的下州,想起旧臣,又怜惜居家如今凋敝之景,于是追了居明义开国县候,让居正清承开国县伯爵位,享有食邑;居正清感恩圣人,次年便又带着居望居安宁迁回了京城。

      只是回迁路遥,居望水土不服由此落了病根,身上总不大好,本来十五便要参加的礼部试也拖到了今年。

      原本中了进士科的头名,县伯府的门槛多半是要被踏破的,只是圣人还要殿试这一出出来,心下盘算着的各家自然不敢打扰,全先做观望姿态,让居望落了个清净。

      一日无事,居望便早早歇下预备次日的殿试,整个居家也如临大敌般不敢吵闹。

      清早元生按时辰候在里屋时却久久不闻自家主人的吩咐,担忧之下掀帘窥去,却见小郎君赤红白玉脸,仰面无知觉,已是烧了不知多久了。

      元生忙让人去请了伯爷与大夫,唤了众小厮丫鬟打水开窗各自安排了事。

      居望多病,居正清便请了两位大夫就住在居望院落旁,于是大夫来得极快,熟练的给居望看了病便开了方子,元生瞧了瞧便安排了人去,心下暗自焦急今日的殿试。

      待居正清赶来,元生忙将大郎君的病报了,便说殿试的事,元生虽只是小厮,却被居望日夜带着用心栽培,这番景况下竟也冷静,心下急转便已想出了主意。

      “主人的才笔京城是有名的,如今车架正候着,伯爷亲自去一趟告罪尚书与圣人,这边再派人书信一封求一求季太保,主人在学馆时曾与其有些师生情谊,有他做保,许还能为主人争得些许机会!”

      居正清听他条理清晰的言语,先是侧目,思来却是极好的应对,便即刻便命人去取了珍惜物件,自个恳切的书信一封使人一同带去,遂整理衣饰上了入宫的车马。

      一番忙碌下来,晨光熹微,居安宁听着消息也收拾了过来,清秀的小脸上满是担忧。

      “子复如何了?”

      本朝十五取字,十六加冠,子复便是居望的字。

      因是堂兄弟倒不拘男子哥儿的大防,元生便请人入了室,又将先前的话重复了遍。

      这边话音刚落,居安宁眸中便泛出泪光来,欲落不落。

      “弟弟若不是这身子,早该扬名的才是,如今好不易挨过场中了头名,怎地又多生这许多事来,这真是… …”

      “郎子莫忧,主人才藻俱盛,圣人定不会因此弃用的,您且先用膳,只等伯爷消息就是。”

      居安宁听他说来,定了定神,却还是厌厌的。

      “我只在这边看着子复就好,你记得派人在路口候着,一有消息好快些知道。”

      “已经让门房去了,郎子还是去外室吧,别染了病气,主人醒了该担心的。”

      居安宁犹豫片刻,心道自个在这也碍手碍脚的,子复醒来还要忧心,不若去外室看着丫鬟小厮煎药备水,于是颔首应下,移步去了外室。

      居安宁这边前脚刚去,药便送来了,元生接过白瓷药碗回身,便见居望一双凤眼上的蝶翼微微颤着,随即悠悠的睁开了眼来。

      “元生… …”

      居望气短的唤了声,便要撑着身子起来,元生忙放下药碗去扶,往居望腰后垫了靠枕将人倚了过去。

      “几时了… …”

      元生复将药碗捧过来,半坐在床榻下一面勺着药汁吹凉一面答道:

      “阿郎莫忧,伯爷已往中宫告罪去了,另书信一封并珍宝古籍派了贰负送予季太保处,嘱咐阿郎现下将养着,不必操心。”

      居望阖目听着,微微颔首表示知晓,缓了会子气便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随即颇为无奈的勾了勾唇角。

      “此番应对甚好,只盼…圣人能有所垂怜了。”

      元生唤了人进来收拾,自将帕子递上,利索的去挽纱帘,因居望不喜人多,这些身边事向来是他一人在做。

      “今上不似前朝那般死规矩,又爱惜人才,您就安心吧。刚大郎子来瞧您,我怕染着病气就不好了,劝去了外室,您可见见?”

      少年眉眼一弯,略露出些欣喜的模样,口中却拒道

      “倒不必见了,你只过去告诉他我醒了,让他宽心就是。再问郎子用膳了与否,若还没吃,在这用了膳再回去。”

      “哎。”

      ~~~

      卯时三刻,早有贡人在建福门聚集等候,只待时候由金吾卫搜查了过御桥到光范门,再于昭庆门二次检查,然后到光顺门由礼部验明正身后于延英殿外等候入殿;由于圣人还未传令,众贡人们现下正三俩成群阔论或独自默背经义,全然是热烈是氛围;有人远远见着居家车马,便悄然耳语开来。

      “你瞧,那可是居家的车架?”

      “我瞧着像,前儿我阿耶刚嘱咐过我,让我留意。”

      “那里头,便是礼部试进士科的头名?”

      “这车架倒也不凡… …”

      “这居郎君年不过十六,倒压了这多少常年的考生一头,非是池中之物呀… …”

      “你是外省的,大抵不知,这居郎君十三便扬名京城,原是有个文曲星在世的名头哩… …”

      在场皆窃窃私语,兀得听一人高声嗤道

      “什么文曲星在世!某却不信!听说他乃县伯之子,如何不直接举荐,非与我们这些布衣黔首之人争抢?莫非是沽名钓誉之辈罢?!”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一白鬓老叟愤然瞪视,两腮涨红须发抖落;于是有聪慧者明了,方才怕是有人戳到其肺管子了。

      居正清正为殿试之事头疼着,在车里听到这话,更生不悦,下车时往人群望去,见与居家交好的贡生悄然一指,便端出这些年唬人的派头来径直往那老叟而去。

      那老叟似是不悦的扭转过头,脚步却退了开来。居正清脸上无波无澜的,带着一身凛然的气息大步的从那老叟身边越过,嗤笑了声走远了。那声嗤得极轻,只是恰好在老叟耳边,直嗤得他涨红的脸隐约青紫。

      居正清越过人群而去,众人才再次嘈杂起来。

      “这倒不像居郎君呀?”

      “这位我知晓,那是居县伯,居郎君的尊父。”

      “居郎君为何还没来哩?”

      居郎君自然是来不成了。

      居正清幸而还有个县伯的名头,到守卫那递了牌子便往里去,恰好与尚书右仆射打了个照面。

      “啊,县伯公。”

      居正清忙还了一礼。

      “严仆射折煞某了。”

      尚书右仆射在本朝是正三品的品阶,比正四品上的县伯还高些,严仆射先行见礼,图的便是交好居望的心思,换于以前,不过是拱手示意。

      思及此,居正清心下愈发涩然。

      “今日圣人策问贡人,不知居伯公缘何至此啊?”

      听此一问,居正清忙又一礼。

      “此番一言难尽,只求严仆射告知圣人现在何处,日后再于仆射告罪。”

      严仆射见他行色匆匆,思及居家那位药罐子般的郎君,心下许有猜测,便不再寒暄,好言告知道:

      “圣人刚下朝,往紫宸殿去了,想来是和刘尚书说些殿试的事,你且去那通传罢。”

      居正清于是道谢,急匆匆的到了宣政殿外请公公往里通传,自个心焦的整理衣冠;不消片刻,那公公回转过来请他进去,便屏气凝神,恭敬的垂首而入。

      “臣居正清,请圣上安。”

      上首的女帝肃着脸摆手,语气却很温和。

      “居卿大礼,坐罢。”

      “臣,请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延英之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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