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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光明第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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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获歇了片刻后,起身整理好了衣冠,换上了官服 。他不禁肃穆去来,去了大理寺。
赢获今日将将上任,只是个在金吾卫里混差事的,按理说不该插手。但得亏他救驾有功,且这事与他也有些干系,于是他往那一立,几个狱卒面面相觑了阵子,只得鞠了个躬,允他入了。
他迈开步子,只听得阵阵带有冷意的回音作响,令人如坠冰窖,砭骨凄神。他不再言语,浓稠的黑暗混着属于他的轻佻,将他整个人都浸上了一身黑,这不再是独属少年人的一份桀骜,而是属于令人捉摸不透的邪气,大有些讳莫如深的感觉。一双含情眼儿,此时充满的竟全是锐利与锋芒,令人一旦对视,便无处可逃。
“刺啦——”一声,刺耳的聒声在一片岑寂中格外喧嚣。
“啊。”他推门,“我来了。”
一片毛骨悚然的寂静。
他仿佛不再期待有回答一样,兀自地说:“怎么,不欢迎吗?”说着,赢获笑了,眼里透着一丝玩味。
赢获环着胸,静静地看着他。半晌,却没等到任何回答,便不耐烦似的说:“宋英良吧。”
底下的人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哑声,喑哑难辨。
“宋英良给了你什么好处啊,阿放,你便一口咬定是自己一时鬼迷心窍,你是在受他人之过啊。”赢获带着笑意轻轻地说道, “家财?世人皆为了这几两碎银争的你死我活,阿放,如若真是这样,我不怪你。可是真的如此吗?我问你,你在意的,是银两,美人,还是……家人呢?”
沈无为一愣,一双明亮的眼狠狠地盯着他,仿佛在与他对峙一般。
赢获却大为高兴,俯下身去,暧昧地对他说:“猜对了?”
他低下头,冷哼了声,不再看赢获。
赢获瞧了他片刻,站起身来,仿佛若有所思。摩挲着下巴的手猛然一顿,他眼里满是潋滟的笑意,轻轻地对他说:“你母亲怕是......”
赢获还未说完,脚腕儿上倏忽一紧,沈无为爬过来遽然抓住他,他背着身斜眼瞥着他,但是仅仅片刻后,那双无力的手,却又松开了。沈无为筋疲力尽地瘫坐在地,淡淡地凝视着赢获,什么也没说。
他也无声地注视着沈无为,这使他们难得地保持了一份平衡,仿佛留出些时间给他思考似的,因为他知道,濒死的困兽已然疯狂,这是癫极疯极。若是想让他乖乖顺从自己,万不能一时心急,一旦心急了,就是狗也会扑过来反咬一口。
“天年不齐,你命不利。”半晌,赢获才说,“若你想为了家里人做些什么的话......我劝你便招了罢。”
沈无为苍白的手陡然抖了抖,瘦弱的脊背塌了下去。他其实生的还算俊秀,只是身形瘦弱了些,穿了袍子也是威风凛凛。他身量本长,是那种修长,而非秦冥的硬朗,却又不具苏汜的那份风雅与温润,他仿佛天生带着一丝卑谦似的,也或许与他的出身有关,似乎有些优柔寡断。赢获瞧了瞧面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满眼落寞,实属教人难联想到先前他的风光无限与雅量。
赢获摇了摇头,像是没看见似的,咧嘴一笑:“还是......有人抢了先?”
沈无为紧紧闭着苍白的唇,不再作声,只是定定地看着赢获,如一盏炬火烈烈燃烧。
赢获心里坦如明镜,已是了然。他怜悯地偏了偏头,叹了口气说:“两边你都开罪不起啊,阿放,这案子里都是神仙打架,所以你折了个中,你要独揽其责。可是阿放啊,你糊涂,你要明白,他们杀你如草芥,这样无用的弃子抵不上千金之诺,深宫里最见不得的,便是这‘诺’一字。宋英良是个野心家,他没得到他想要的,你以为他会放过你?”
“不。”赢获重重地说,“你只有死路一条。”
沈无为一字一句地听着他那蛊惑的声音,他心已沉,似乎越是濒死的人越是冷静。他没有动,甚至连哭也没有,麻木的人万念俱灰,哭不出来的,这些赢获最是明了。
“罢了。”他居高临下地说,“随你便吧,我来这一趟,便是为了寻这一个答案。如今我已知道个大概,也不愿与你闲谈浪费个青天白日了。”
赢获没有走,他顿了顿,又淡淡地说:“我会力保你血亲性命的,你放心......但成不成就是另一回事了。”
沈无为愣住了,这样一句淡淡地话语,在他耳里却犹如惊雷——赢获瞥了一眼他,仿佛在思索些什么,滞了几秒,转头,抬步便走了,掠起了一地的灰尘,红衣随他的发一同飘飘逸逸。
“哒、哒、哒”一下一下,就像踹在了沈无为的胸口上,让他好半晌喘不过来气。
他抬了抬头,混着血腥味的头发乱作一团,就像没有骨头一般瘫坐在地。他不再去管,他只是胡乱地看了看四壁,渴望地想寻求些什么。
他在寻找光明。
可是他差点忘了,在这个弹丸之地,他差点忘了,他们都是在樊笼里困兽犹斗,还哪有什么光明存在。泪眼漼漼别老母,可怜深宫十余年,赢获说得对,他命不利,他命如草芥,只配为他人之谋慷慨赴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本以镂金铺翠终有富贵时,谁知繁华过眼刹那成空。
沈无为抚上自己的心口,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