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瓦月亮糖》童庭猫宴

13、我如野兔

　　【今早，我依然发现王月西拿不稳杯子。在最开始拿药时，医生和我们说这一切是正常的，就像感冒药，吃下去有些人会变得嗜睡。王月西可能需要大量的睡眠和休息时间，同时手也是冷的，也可能没多久，就开始抓不牢东西，用筷子夹菜会出现夹不起来的状况。他应该是给我们提前打预防针，以免我和王月西都成疯子，但是区别在于我们不能仅仅把这当成是一场感冒。拿完药回家，王月西一个人呆在沙发上很久，我决定尽力从此时做一个乐观的人，对我是不难的。

　　杯子没有被摔碎，但发生类似的情况后，王月西的心情总会变得不好，我不知道他是妥协还是无奈，一个人坐在某个地方发呆想很久。到这时我就只看着他的背影，不太会去打扰，怕打断他的事，偶尔我会特别好奇地坐在他身后，去分析王月西究竟有没有在思考一些什么？这就好像未解之谜，我觉得他可能不会告诉我，当然，我希望王月西什么都没想。

　　在饭桌上时，趁着和他说话的好时机，我会催他在太阳出来的时候，多去晒一晒，林黛川的阳光总是温柔的，哪怕是到了最毒辣的夏天，可惜王月西说他不喜欢晒太阳，晒黑了就不好了。‘我更喜欢家里的沙发。’他的原话是这么说的，真是臭美得不得了，一点都不识货的人……】

　　放下杯子后，他在沙发上没动，罗彩又一次鬼鬼祟祟地盯着他。在以前，王月西经常能感受到四处围向他的光线和视线，或暗或明，或疯或不喜，很难得得一些舒适的，不过它太难寻，只能留下属难缠的玩意。

　　但罗彩是个缠溜溜的小熊，所以王月西忍耐了一下，加上药也管用，到没有对此应激。今天，王月西主动结束闷气发呆，转过头问罗彩：“你是不是觉得我忽视你了？”

　　“我只是看看你。”

　　“看着我？”

　　“嗯……”罗彩低下眼睛，然后慢慢地向他解释，“我在想你在想什么。不过，我觉得你可能不想说。”

　　“为什么呢？”

　　“在你说的时候，你就又会想一遍，那也许不好吧。”

　　“哦……这样啊。”王月西陷入沉思中，他又说：“为什么要离我远？有些话我都听不清。你可以过来，到这里，就靠着我好了。”

　　罗彩走过去，王月西伸出手邀请他，他也伸手，走快了几步接受邀请，两个人一直都是先勾着小拇指，如同小鸟弯曲的喙，清理在翅膀下的柔软羽毛。

　　“没关系，我喜欢你陪着我。”

　　罗彩歪了一下脑袋，因为他觉得王月西挠了下自己的手心，可他低头时，这感觉消失了，只有王月西揉着他的手。罗彩收紧手指，紧得一根缝隙都没有，于是王月西停下不动；如果松开一点缝，这人活络起来，继续揉。一收一紧，玩来玩去的，两个人这时还能如平常说话，更亲近了。

　　“你病的时候可不喜欢人陪着你，你会烦。”

　　“这样不会。我又没发病，当然你说得对，到了我犯病，我就喜欢一个人，睡一天也好，玩一天手机也好。”

　　罗彩哼了一声：“仅限你抑郁。”

　　“对，我还有亢奋期，我更离不开你，会到处找你，叫你名字，想你快点到我身边来。”他诚实地回答，而后赶紧补了一句：“我刚才说的话，也没有骗你。”

　　“那你在想什么？”

　　“其实大半什么都没想，这非常神奇，你知道吗？我经常觉得脑子很吵，无论是在车上，还是在节目后台做准备，你也可以想象走在路上、回家乘坐电梯、睡觉闭上眼睛、吃饭……数不清的时间，应该说只在一秒的时间内，就挤满了一辆沙丁鱼罐头车，沙丁鱼罐头车没电，当然发动不了。所以我到现在还能记得清楚，我到底想了什么。”

　　王月西深深叹了口气，脸上仿佛说为什么这么难。罗彩只在遇到重大打击困难的人的脸上看到类似的神情。至今为止，他还是茫然的，一切的起源到底来自哪，宁静时，想的是天翻地覆的“新”生活，想在正常的时候力求一个明白，不自觉间钻起了牛角尖。

　　“你真的想知道吗？”

　　“想啊。”

　　王月西再三确定：“真的？讲出来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讲嘛。”

　　罗彩求他，他听了也不问真的？微微弯下背，将视线定格在脚前的某一处。

　　“大家都说像我们这类人至少得是个榜样，不过就我来说，我实在不算什么。榜样这个词包含着非常重要的信息，不是我想成为你那样的人，而是许多榜样至少是决定在此刻我是什么人。普通人是做不到的。我能拥有的只有郁闷和愤怒。我有很多怒火想要发泄，替我换衣服化妆的妆造师用手摸我，我生气，但是也不能把他怎么样；采访里非常冒犯的问题，其实没有任何选择，说出口的话，也不会保有全尸到别人的眼里耳朵里。我觉得有意思的是，关于我的本意一定要经过无数关卡，被包装，或者再次解读一遍。我真正的意思不能说，他们也不需要我，所以到那时候，我怎么可能不愤怒呢？只是两台会对话的自动对答机器人。我也在思考，这些人是不是也会为选择的工作痛苦，比如逼问我的记者狗仔，他们是不是也是违背不了上面的指示，所以只好选择对我残酷一点，不然就是他们遭殃，里面可能有不善于社交的人，所以在做记者时学会了假扮成其他人。

　　“罗彩，你说我说的对不对，世界的确是很美好的，仔细看的话，其实哪里都有温情和美丽，甚至每一年都有，我也很感动，可是欺凌也是这个世界需要的，它是必须的，就像养鸡的鸡饲料，没有就会饿死，鸡苗长不成公鸡和母鸡。说到底，不管有没有人感受到，全世界的人都在受欺凌。”

　　罗彩问：“那你做这份工作，什么时候会觉得开心呢？”

　　“赚到钱的时候。分成入账，银行短信会来。”王月西往后仰，仰倒在地上，“我跟你说了，我要是真的好，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骂我了，我也不算什么好人，但要说坏人也说不上。像我这种人，世界上占比多得跟野兔一样。”

　　“那没有其他的吗？”

　　“我好像不应该这么委屈。我挣到很多钱，其实听话一点，我能得到更多，我听话过，所以才能说得出口，即便不那么听话，他们只要不放弃我，就依然能得到很多东西，后来我越来越愤怒，他们受不了我，我得到的好处越来越少。他们于我没用，我于他们也没用了。哦，对了，还有夸奖。其实很多小孩，总之比我们还要小很多吧，夸起人来一套一套的，我挺早的时候很喜欢听，也喜欢看，叫人打印下来，我还喜欢听到别人说其他明星艺人没我好，我听了就暗喜，骨头轻，脑子是轻飘飘的，人也舒服。”

　　罗彩是皱着眉听完的，王月西一直关注着他，说到一半，心里就难受，可是嘴停不下来，脑子又开始不听话地鸣叫，他在做一件教别人辩认自己的事，尤其是在一些设定程序中，只有铁石心肠能做到拒绝爱人的目光。

　　王月西希望能有万分之一的坚决，但恰如他对自己的认识中，有一点是对的——他如野兔般数量多且平凡。所以当罗彩温柔的询问，想要了解他，王月西是为之倾倒的。

　　如果自己由外及内皆是美的，那么他也不用惧怕鸣叫的脑子、和讲话疲惫脱水的嘴唇，也不用虚张声势问你现在想问我什么吗？

　　“你的脸满是紧张，眉毛，眼睛都好像吊着，但你很努力让它们平静下来。”

　　“是吗。”

　　王月西这会面无表情地思索：胖墩墩的臭熊仔在说什么屁话，为什么要直接说我紧张，说出来干什么想打架吗？

　　“啧。”

　　啧。

　　烦死了。在心里连啧了好几下，

　　“啧。”

　　“你学我说话？”

　　王月西瞪着贴到旁边的熊，小熊安抚地拍拍：“只有喜欢的人才会学他说话，这是由科学依据的。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是真的。”罗彩拧着王月西的脸：“又没说你什么，你干嘛一脸找我吵架。你刚一定觉得我在说什么屁话呢？你不喜欢别人戳穿你，不知道你是要面子，还是说出的话不想收回去，不肯叫人真的认识你。你刚做的，真的非常矛盾。你说喜欢我陪着你，但是后面你又排斥我，你说的那些困惑，其实都蛮正常的，但你要告诉我实话，你是不是想让我认清你？最好是讨厌你？这和你想让我陪着你是反着的呀？”

　　罗彩在王月西身上困惑不已，他也非常想诚实地告知在听到这一番话后的感想，罗彩是不开心的。他也没想在王月西身上预置幻想，但乍一听完，一瞬间他也和平凡的大众一样，非常嫉妒王月西。去思考世界的组成，只有天真的思触能办到。

　　因为王月西的出现，糖果店的设计一再延后，“春天能开吗？即将到来夏天能开吗？秋天呢？到了冬天是不是也不行呢？”罗彩在路上、在吃饭时思考。

　　王月西猛地意识到不同，他受到指责，心里敏感一跳，可是又觉得罗彩是对的，自己没法反驳。王月西的眼睛里，乃至延伸下的目光中，聚了一层灰蒙蒙的失意，并且很快就蓄上泪。

　　“我们不是因为要互相攻歼才说这些的。我刚又想了，为什么要骂你说的话？其实你有告诉我答案，决定此刻自己是什么人。假如想着这句话，停下来的那刻前，脑子闪过的最后一句话？有没有注意到这时候自己在想什么？抱怨？羡慕？骂老板？在地铁站骂擦肩而过的路人吗？然后心情是什么，委屈、伤心、愤怒？所以你是在自己的生活里很平常地抱怨矫情。既然是平常事，那别人也是一样的。情感是一样的，只是内容不同。活着很好，生活在幸福的家庭，衣食无忧也很好，挣着比别人一辈子奋斗还多的钱也很好，但是烦恼、抱怨、生气是人生权利。人偶才会一直笑。”

　　王月西侧过脸，抹了一把眼睛，唉声叹气：“你仿佛是什么哲学大师。”

　　“没有吧。”

　　“你说得很好，但这些讲不通的。我之前去和公司解约，如果说我的委屈，那必定没人站在我这。”

　　罗彩抿唇：“你说得对。但我这番话是为你说的。你听得见吗？”

　　“我听得见。你说得很好。”王月西重复一遍话，罗彩不见得开心，又拿他没办法，王月西的眼睛是红的，通透的，罗彩转头问：“那你解约后，等身体好一点，想做什么？还去演戏或者唱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