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小龙犬》红豆沙不冰

15、险象

　　白帝城历代城主以九重城阙镇守招摇山，以己为招摇之主，然自然之力渺渺，岂是凡人可主？奈若何？既不能置于内庭后院，品鉴把玩，又无法携带掌心身上，随意揉搓，就连取用山物，都要因循自然，察言观色。山若有灵，亦会嘲笑人之不自量力。说什么主宰，不过是山上的寄居客，倘若居住在此便算是主人，那山中蚂蚁更有资格称主，显然它们的巢穴更多，覆盖更广。
　　如今身处这招摇山中，壁高千仞，浩浩无穷，多奇洞，多山谷，多险峰，多瘴林，世人多闻祝余名而未得见其物，所以此行并无向导。
　　一行人行走在这悬崖绝壁间，方知山之险，不在其高，不在其名。山之高之名者，往来者众，固虽有险情，不复存也。姮娥他们此行在于祝余神草，固非绝路而不行，非陡峰而不攀，一路走来，艰辛可想而知。
　　不过姮娥倒是格外逍遥自在，盘瓠化身龙犬，让她骑着在山林间奔跑，倒是颇有几分丛林女王之风。姮娥摸着盘瓠一身蓬松的毛发爱不释手，女子对这种毛茸茸的动物，简直毫无抵抗力，她不禁遗憾：怎么就变成人了，要是一直是我的宠物多好。
　　“而今我们该往何处？”姮娥问盘瓠，这种天地孕育出的生灵，或许有独特的办法。
　　盘瓠果然不负众望，他掐指念个口诀，不出片刻，蹦出一个身材矮小，鹤发童颜的老者，乃是山神。问：“神使可知何处可有祝余？我等有大用，不得已而求之。”
　　“敢问阁下求祝余是否为人间军需？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杀伐不止，天怒人怨，此等祸事恕老夫不能助之。然阁下今日既能唤出老夫，亦是有缘，不妨送阁下一句话：‘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流行。’能否寻得祝余，全看天意。”
　　“原来如此，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楚玄思索片刻吩咐属下：“去寻深渊，祝余必在深渊附近。”
　　盘瓠轻笑：“虽然反应慢了点，到底还是有几分脑子。”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倒是有点本事，不过想与本座抢王后，还是不自量力了点。
　　盘瓠看姮娥一脸迷茫，索性跟她解释：“万物蓬勃，靠的是贯通天地的乾元之气，乾卦六爻，初爻为始，初爻为潜，潜龙在渊，云化为雨，方能亨通。祝余乃神草，必得天地之灵兮幻化，所在之处必是乾元最盛之处，源处即盛处，六艾之初为渊，云雨化为水，可不就是指深渊么？”
　　姮娥：“哦。”姮娥表面衣服很淡定的样子，心里想的却是？？？虽然还是没听懂还是假装自己听懂了吧，帝姬不要面子呀。
　　丛林里楢杻交错，高大的木质躯干或几股拧在一起交织成网，或一起向上中空而指天，灌木丛生，不见前路，所走之处，落叶堆叠寸余，松软有声，让人总疑心这落叶之下有活物。天色渐沉，迷瘴渐起。山中行走，毒蛇猛兽固然可怕，但是不起眼的毒虫也往往要人命，是以一行人走的是心惊胆战，不敢放松一步。
　　静谧的夜空中传来一阵刺耳的叫声：“呜呀~~呱呀~呜呀”，如同鸭子被人掐着脖子一般，高一声低一声声嘶力竭嘶哑的叫着，众人抬头一看，只见一群一头三身的怪鸟，在空中盘桓。这鸟本就形貌丑陋，偏偏还面露凶光，众人的心弦登时绷的满满的，一触即发。突然，有只怪鸟俯冲了下来，毛发如松针立起，口中留着涎水，气味腥臭，众人立刻拿起武器对阵。
　　盘瓠喝道：“住手。”却不是对这怪鸟说，而是对众人说，可惜到底是晚了，有一名武者用羽箭刺伤了一只怪鸟的羽翼，这群鸟便如同疯了一般，向众人袭来。怪鸟身形有两只鹰犬那么大，用铁钩子一般的喙朝着众人脑袋啄去，用刀锋一样的爪子去抓人的脸跟脖子。此番随行武者皆是各中强手，在这群猛兽面前，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一个两个都可以应付，偏偏成群结队，至死方休。
　　打斗之中，怪鸟的羽翼掀起了几转落叶，众人这才发现，数叶底下密密麻麻都是扭动的小虫子，虫子浑身血色，十分可怖，让人头皮发麻。原本之前安静的虫子，突然像得到号令一般，齐刷刷的向众人身上爬去，虫子越来越多，层层涌出，没有穷尽。这些虫子无孔不入又速度极快，很快就爬到了众人的身上，有几个武者受不了这恶心当即用手拍死了一层，一瞬间，虫子黄红的汁液黏在了他们的手上衣服上，不过眨眼的功夫，武者觉得手上又痒又疼，一看却是起了一团团芝麻大小的水泡，水泡重重叠叠，越抓越疼越痒，越痒越疼越抓，很快脸上身上都是小水泡，惨不忍睹。
　　盘瓠有清明之气护体，魑魅魍魉自是不敢近身，兼其又将姮娥护在怀里，两人皆不受这怪虫搅扰。他又引出天火焚出了一条路，对众人说道：“快走。”
　　众人虽惧怕这怪虫，但少主没有发话不敢先行，待到楚玄说道：“撤！”众人才慌忙拥着楚玄逃离。姮娥在盘瓠怀中不曾看见，盘瓠看着楚玄的眼神似有几分深意。
　　众人匆忙间避至一山洞，由几名武者点燃火把守住洞口，用巨石封洞，在洞中可听见怪鸟仍在乱叫，盘桓不去。楚玄问：“此为何鸟？”
　　盘瓠曰：“此鸟名鸱，一首而三身，可通地狱，可荡人间，性格非善非恶，然勇猛好斗，先前盘桓不过是想要啄食地面的赤虫，而今既然伤了它们，怕它们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是否有法可解？”姮娥问。
　　“鸱鸟灵智未开，沟通无门，恐怕不死不休。鸱鸟虽凶悍，却不足为虑，都灭了也就罢了，赤虫却着实让人头疼，我亦是无法可解。”盘瓠答。
　　洞口窸窸窣窣似有声音，虫子真是既脆弱又可怕的生物，无孔不入，仔细一看，赤虫正密密麻麻，以倾巢而出之势，沿着巨石的缝隙向山洞席卷而来。
　　众人冲忙躲进山洞原为避难，现在看来，颇有些作茧自缚，自掘坟墓之意。姮娥面上不显，心里却更着急，以盘瓠之能，护着自己一人是不成问题，可是这么多人，难道真要自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葬身与此。
　　正思量着，有许多被赤虫咬到的人，已经受不了在地上打滚了，没有试过的人不会知道，奇痒无比，比任何一种酷刑都难受。这些人无不是身经百战的武者，毅力心智都超乎常人，但是面对这些，竟然也癫狂起来，有人因为太难受，用刀子划身上试图用剧痛来缓解，有的人狂跑起来，东奔西窜，想要摆脱这种困境。
　　有的武者试图想要安抚住自己的同伴，结果对方身上的水泡渗液到了自己身上，居然不消片刻，自己也满身水泡，一时间，山洞里到处是哀嚎，如同地狱一般。
　　从盘瓠跟楚玄的悲悯的眼神中，姮娥看出，这些人已无生机。
　　盘瓠跟楚玄两人尽力护着姮娥，避免她被伤及。姮娥看着这些铁骨铮铮的男儿，在遍体水泡中，在痛苦挣扎中，面目全非的死去，一时间难过不已。
　　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这些在地面上打滚的武者有的甚至还未死去，顷刻间就被赤虫包裹着身体，甚至来不及多悲鸣一声，就化成了一团虫砌人骨。
　　如果可以选择，姮娥相信，他们宁愿战死沙场，九转魂回，而非默默无闻的死在洞穴，葬于虫腹，死无全尸。
　　看到同伴死去，武者们的心中无限悲凉，面如死灰，然而不消片刻，不知谁高声喊道：“吾已染虫毒，等死亦死，奋战亦是死，不如以身斗虫，为国事而死！”
　　众人皆高喊：“为国而死，为国而死！”那些染了虫毒的人默默的聚成一团，形成一堵人墙，围在了洞口周围，任凭虫子撕咬着他们的身体。这一刻，他们不是某个世家的亲卫，而是属于大荒东国的铁血战士。
　　姮娥看着这些武者，无计可施。人人都道姮娥帝姬出生时七彩祥云普照，枯木生春，乃是九天玄女转世，月下仙子下凡。姮娥小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幻想过自己确实是出身不凡，然而到今天，姮娥才明白这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一个也许是他人为了奉承编造出来的谎言，如若真是仙人，怎就没一点微末之技傍身，空有一身美貌，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是一个要靠着别人才能保命的废物。
　　她看着这些武者因为痛苦而扭曲着身体却不肯倒下的勇士，也不知是谁的夫婿，谁的父亲，谁的儿子。
　　姮娥大声喊道：“吾，大荒东国之帝姬，以吾姬姓帝王之血为誓，必保尔等妻儿安康无忧，必奉尔等父母颐养百年！如违此誓，万火焚心，不得善终！”
　　生而为武者，生死早就交给主人，不同于别的上位者把武者牺牲看做理所应当，姮娥竟然感念他们的牺牲，这不得不让这些在刀尖上行走的人动容。其实，帝姬原本不必如此，时下人有三六九等，帝姬高贵如神明，贫民卑贱如刍狗，然而这份在人之上而把别人当人的心，才是难得可贵。
　　一个面色黝黑的武者，忍者剧痛，用自己被撕咬的血肉模糊的手，从爬满赤虫的怀中掏出一个钗子喊道：“姮娥帝姬，在下自幼父母双亡，别无所求，只求告诉把这钗子还给北安郡的阿妩姑娘，跟她说一声，对不起，六子食言了，让她不要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