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崩之后》今夜小雪初降

1、第一章

　　序
　　是秋，凛冽的风吹得黄色的叶片不断摇曳，顾祷身着杏色风衣，脚踩一双黑色马丁靴，面带微笑地听着王校长的讲解，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将土路上那黄黑相间的落叶弄得窸窣作响，间或身后还传来几声孩子的叫嚷声和大人的怒吼声，在这不知交织了多少声音的背景之下，顾祷那认真的神色让满脸褶皱的王校长倍感欣喜，自尊心和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王校长正要露出笑容、手都探出来准备拍拍顾祷的肩膀以示鼓励了，突然面色变得沉重起来，在顾祷察觉之前，却又面色如常，只不过那本来半露不露的笑意和半伸出的粗糙手掌都收了回去。顾祷没来得及追究缘由，只是恍惚间好像听到了在这嘈杂的声响中不知为何多出了几声闷哼，匆匆忙忙中便被王校长叫着赶往下个地点了。
　　一
　　“小顾，听说校长亲自带你逛了一遍咱们村呢，你可是古往今来第一人呢！”
　　“没错啊，小顾，年轻人就是好，你看看我，马上就要退休了，工资到现在也没给我发全过。”
　　顾祷讪讪地笑着，在一众老师的簇拥下显得格外拘谨。
　　“哪有的事，王校就是看着我新来人生地不熟带带我，以后我可还要多向各位姐姐们学习呢。”她虽然相貌平平，甚至有些虚胖，但是一笑起来，两颊就露出深深的酒窝来，极具感染力，尤其她生着与温柔外表极其贴合的甜美嗓音，两者叠加，再加上那谦卑的话语，瞬间不知道博得了多少老师的好感。
　　要知道，村子里就这一所小学，校长是村长的侄子，只要不搞什么违法乱纪的大事，就是无作为或者偶有小错，村长都会给兜着，村委书记李强也是个惟命是从的人，又因为他家娃娃在这学校上学，几人形成关系网，学校里只要没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都能顺利维持下去，至于拨的那些经费，也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了。
　　而这所学校因为过于稳定，几乎不招新教师，只是今年教育部新政策下来，因着前些日子的疫情，高校毕业生就业得到极大支持，这个偏远小村落也只能‘欣喜若狂’地接下任务，招揽了外来的新教师。本来因着都是同村人，老教师们心里都不怎么得劲儿，同分一杯羹，外来者如何比得过自家人呢？
　　可看到了新来的小顾如此上道，这些老师又不免宽慰起来，这样的外来者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他们因为都是同村且资历相差不多，都不好意思使唤同办公室的做事，这下好了，来了个新人，还是个外地户，真是祸福相依啊，以后打热水啊送卷子啊接洽胡搅蛮缠的家长啊什么的都有人代劳了。
　　顾祷和这些同事们交谈不久，就又被校长叫着，赶快去接洽班级事务，这学校老师不多，学生也不多，可是因着这村落并不怎么开化，虽然经济与其他地方差的不怎么明显，也不是什么贫困村，但是因着进城务工的青壮年过多，文化方面抓得又不严，从老到小，总是有许多顽劣不化的。
　　“小顾啊，在咱们这小地方当老师，有些事你要懂得如何处理的，有些人和行为是不必劳烦你费心的。”校长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来了个电话把他叫走了，顾祷隐约听到好像在说什么酒局啊饭局的事情，她心中了然，恭送校长离去了。
　　“小朋友们好呀，我是你们的新英语老师，我叫顾祷，回顾的顾，祈祷的祷，大家知不知道回顾和祈祷用英文怎么讲呢？”她很善于和小学生相处，几下就成功导入话题，顺利度过了一节课。上课的时候，她眼尖地发现有个座位是空的，但是等她准备收拾收拾回办公室的时候，居然瞥见那座位上有人。
　　她停住脚步，定睛一看，果然那个角落里的座位上坐着，不，应该说是伏着个小小的身子，校服看起来湿漉漉又脏兮兮的，头发擀毡在一起，看起来格外狼狈。
　　“Crystal，别看那个丑八怪啦，再给我讲讲你上课说的糖果屋的样子呗。”忽然，有一只小手拉着她的衣袖，将她的视线吸引回来，是个扎双马尾的小姑娘，可是……
　　“丑八怪？”她一向淡定，却也没想到，一个尚且稚嫩的小女孩口中能吐出这种话语。
　　小女孩蹦蹦跳跳的，两条马尾来回摇晃，且肤色雪白，愈发显得可爱，她不满地噘噘嘴，道：“Crystal，丑八怪就是你刚刚在看的那个家伙啦，爸爸妈妈不让我靠近他，同学们都讨厌他，只不过偶尔大家会叫着他一起玩玩打盘子小游戏啦！”
　　顾祷一直是心思细腻的人，她知道虽然自己是个外来者，但多亏教育部政策，自己这岗位可是挺难得的，只要自己不犯大错，顺便处好关系，就能扶摇直上，她也为此做了许多功课，所以，她清楚知道面前这小姑娘是村委书记的独女——李小丫。按照校长之前的提点，其实她只该尽好本分，不该管什么多余的事情，在这种自己被村干部独女拉扯着喜爱着的时候，如果她向向上爬，她就该哄好小姑娘，而不是关心什么邋邋遢遢的不知名小孩，只是，她又看了看那个阴暗、照不到光的角落，选择打破砂锅问到底。
　　“打盘子是什么游戏呀？”她教师的直觉告诉自己，这可能是一个了解事情的切入点，“哎呀，老师你不知道，那丑八怪…”她见顾祷冲她摇摇头，一脸不认可的表情，便有些不情愿的改口，“就那小子，没爹没娘，不知道姓什么，因为他有个怪癖，喜欢捡大家扔在垃圾山的盘子，村里都管他叫小盘子，打盘子就是揍他啦，谁让他这么讨厌呢！不过老师啊，他还有个名字，叫小七，因为他住在那条废弃的巷子，那巷子之前死过个捡垃圾的老太，按照顺序是7号巷，那里现在就他一个人住，所以大家又叫他小七。”
　　顾祷点点头，明白了什么，她拍拍李小丫的头，“谢谢小丫为老师解答疑惑啦，下次老师给小丫带糖果屋里做窗户的玻璃糖怎么样，可爱的小丫知道窗户怎么讲吗？”
　　“是Window！”小丫高兴地蹦起来，自从她开始换牙，她娘就明令禁止她吃糖了。
　　安抚好小丫，顾祷走进教室，轻轻拍了拍依旧伏在桌子上的小身子，“同学，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老师带你去医务室看看吧。”
　　她的声音非常温柔，如同甜甜的大白兔奶糖，那孩子颤了颤身体，顿了片刻，抬起头来。
　　……
　　顾祷呼吸紊乱了一下，他的眼睛，居然只有一只，而且可以很明显的看出来，他这不是后天的失明，而是先天性不足。那空荡荡的眼眶似乎在昭示着他的不同。
　　那孩子不解地歪歪头，那一只眼睛明亮极了，盯着顾祷的脸，片刻眼神又黯淡下去，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自己本该意识到的事，身体又要伏下去。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啊，老师带你去医务室。”顾祷醒过神来，她刚才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孩子脸上还有血痕，像是刚留下的。
　　“我…大家都叫我小盘子或者小七，老师我知道你叫什么的！”他很是激动，脏兮兮的小脸在笑容映衬下，居然让顾祷起了怜惜之心。要知道，顾祷其实是个外热内冷的人，而且她这人，最不喜欢的其实就是小孩子和男人，加起来，小男孩也该是她厌恶的对象了。
　　可是，看着那充满渴望的眼神，她又觉得这孩子和其他人并无什么不同，甚至有点显得惨兮兮的。她领着小盘子去了医务室，医务室的值班老师本来在开着空调，翘着二郎腿，手指不停在手机屏幕上飞舞，见来了人，吃了一惊，“哎呀！小顾你怎么来的第一天就……”
　　他本来是想嘲讽一番，毕竟这学校乃至村子，是个人就知道不该碰那孩子的，又没有好处拿，没准还惹得一身腥，没想到啧啧啧，不愧是外来者。
　　但是，他那暗带嘲讽的语气，在顾祷骤然转变的危险眼神凝视下，成功噎了回去。
　　“你是不是很忙啊，李老师？忙的话我自己处理就好。”顾祷依然是那张微笑的面容，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谦逊，只是李老师成功捕捉到了其中渗人的气息，他讪讪地点头，缩回沙发不发一言了。
　　顾祷牵着小盘子的手，那只小手也脏兮兮的，此时此刻正紧紧握着她的手，让她不由得心酸起来，她又拍拍小盘子的头，安慰道：“小盘子，你先去那边坐好好不好呀？老师给你拿药，一会你的痛痛就都飞走啦！”
　　她用左手比出一个飞翔的手势，生动形象，将小盘子成功逗笑了。
　　边给小盘子搽药，边安慰着小盘子顺便愈发了解这个村子是如何对待小盘子的她，内心徒然多了愤懑，她一向是平淡如水的人，可不是什么“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的侠义之人，可她却丝毫没有自己出现状况的违和感。
　　“小盘子，你讨厌同学们和大人们吗？”她不由得问出这句话，又觉得以自己的身份对一个孩子问这种话不太适宜，可她很关心这个问题的答案，她觉得自己之所以变得如此古道热肠是因为他们有相同的经历。
　　虽然自己的家庭还算小康，但父母过于望女成凤，她的父亲是个暴躁的人，一有不让他顺心的事情，他轻则辱骂、重则用东西砸她、扇她、踢她，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儿时因为自己害怕拔牙，在医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她的父亲，因为觉得她过于懦弱，直接上前给了她两巴掌，不仅成功让她止啼，还让一旁的牙医目瞪口呆。而她父亲的脾气从未降下去过，动辄就是让她写检讨或是打骂，这种情况甚至持续到了她大学毕业找到工作之前。而她的母亲则是一直唯唯诺诺的女人，甚至还喜欢在自己被打骂的时候，想要不顾一切地还击的时候，拦住自己而不是朝自己扑过来的父亲。也正是因此，她一直不想长大，一直觉得自己还是那个7、8岁就挨打、被罚面壁又不敢反抗的乖乖女，也因此，自己一直厌恶大人，尤其是和自己父亲差不多年级的男性。
　　而她也和小盘子一样遭受过校园霸凌，就在自己上初中的时候，因为父母强制性的让她考上了一所初高中连读的外国语学校，说着都是为了她好，说她成绩中考肯定考不好，让她进入了给她带来一生最大噩梦的学校。
　　她的父母对这所学校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所学校其实大部分是由官二代和富二代组成的，最不济的也是中产阶级家庭，每天同学们极其喜欢攀比和抱团，而她属于靠着分数进来的，又姿色平平，是最不受欢迎的人，而在初一发生的一件事，使她整个初中都变得晦暗之极。
　　那件事发生在一个要小测的午后，虽然说是午后，但是因着教室背阴，丝毫没有阳光，在班主任小测古诗的时候，胸有成竹的她正在奋笔疾书，可突然教室响起了手机铃声，且就在自己附近，本来她是没有手机也不需要担心这种事情的，但班主任疾步而至，她被吓得字都写歪了，她的同桌一下子被班主任提起领子，书包被粗暴的扯开，掉了一地东西，其中就有同桌的智能手机。
　　她是知道的，在小测之前，她就提醒过同桌带手机一定要静音，不然被班主任发现就惨了，尤其同桌是那种老师思维定式中的坏学生，最容易一锤定论了，所以同桌的手机在课前就在她们两个再三确认下关机了。因为对同桌的担心，她一直思索着这事情，草草完成了小测，下课就紧紧张张奔向办公室，向班主任证明自己同桌的清白。时至今日，她依然忘不掉班主任虚伪的笑脸，还拍着她的头，说着信任自己的好学生，而她也好恨那时候单纯好骗，以为所有老师都是好老师，把老师的话当圣旨的自己。
　　她整个初中三年一直被班主任指摘，办公室的部分老师也因为班主任说她爱撒谎疏远她，连问问题都不受待见，同时被同学们孤立和冷嘲热讽。而直到她升入高中部之前，不明真相的她才明了，一切竟然都是因为自己没有给老师送卡，而那时候响起来的手机的的确确不是自己同桌楚瑜的，而是给老师送了不少贵重礼物的同桌的前桌岳涵的，而岳涵还嬉笑着告诉自己，自己每年教师节给班主任送的自制贺卡、八音盒、鲜花都被毫不留情地留在垃圾箱了。
　　从此以后，她告诉自己，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凡事只能靠自己，而且永远别把真实的自己展示给别人。
　　此时此刻，她迫切地想知道小盘子的答案，因为在她看来，小盘子比自己还要悲惨，毕竟，他遭受的不仅仅是一个班同学的排挤，而是不受整个村子的待见。
　　只见小盘子又歪歪头，格外可爱又不假思索地说：“我不讨厌大家啊，大家都很好的，还和我玩，又给我名字，”
　　见顾老师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他的脸红了红，比红富士还鲜艳，他搔搔头，又因着手上的划痕吸溜了一口气，“只是，可能是我太难看了吧，大家有时候离我又远远的…”
　　话音未落，他就怔愣住了，因为，老师将他紧紧抱在了怀里，老师的怀抱，好温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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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故事纯属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