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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天狗食日,已有三日。

      陛下病重,已有三月。

      谁都知道,这天又要变了。

      颜君言回府时,仆人来报说有客至。

      家仆欲言又止和略带纠结的表情,让颜君言猜到了来访者。

      “又是他?”

      仆人比颜君言还为难,“来了就不走,婢子又不敢……”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仆人,怎么敢对丰国公大呼小叫。

      颜君言知晓对方难处,抬手让仆人下去,整了衣裳往里去。康洛果然在此,还未进门槛,对方便扑到他脚下大哭起来。

      “颜公救我。”

      堂堂七尺男儿,年近半百的人哭成这样,颜君言也是无可奈何,他扶起康洛,又将人送回座位,好声好气安慰道,“丰国公何事惊慌?”

      这位中年人面庞硬挺,年近半百,此刻拉着颜君言的袖子,哭得不能自己。

      “颜公明知故问,昔日我因病推辞入京,陛下对我颇有猜忌。今天狗食日,朝野上下人心惶惶,道乃是奸臣贼子作乱,上天方才大怒。陛下……怕是要罪已诏。”

      这东西除去皇帝自己站出来检讨说对不起外,还要杀个大臣助助兴。

      康洛先前就被人说有谋反之心,他手握重兵,又和陛下闹过不快。有传闻康洛要清君侧,康洛是又气又急,偏生他性子倔嘴巴笨,见了陛下是越说越乱。

      见康洛哭成这样,颜君言不免有些同病相怜之情,他劝康洛,“丰国公一门忠烈,为国和亲,陛下待丰国公如肱骨,不疑有他,丰国公莫要多想了。”

      这话在收复长阳之前康洛还信,收复长阳后康洛是一个字都不信。横竖左右无人,康洛开了嗓子。

      “肱骨,魏国公被陛下褒为大功臣,都赐了丹书铁券的人,现在连朝都入不了。我前段时间去探望魏国公,堂堂一代大将军,竟垂老矣矣。问我是否堪比廉颇?再看颜公,颜公之名天下皆知,被打发去做山陵使,简直奇耻大辱!”

      魏国公与颜君言齐名的名将,因遭宦官谗言,郁郁不得志。颜君言同样也不得重用,山陵使说白了就是监督帝王寝陵的监工,一代名将落到这个地步。即便颜君言不言,家中也是多郁丧之气。

      从前他们以为平定叛乱,能再见盛世,可真平定了,盛世不见得能再见,君臣怀疑猜测一次又一次在上演。

      多次平叛的勇将只因他人流言,就被贬他乡,途中赐死。何人不心寒?

      颜君言只让康洛慎言,敛容劝道,“今朝中正逢多事之秋,陛下抱恙,你我身为臣子,理应为陛下解忧。我听人言,天降异象,灞桥不得出,若是能寻到破解之法。兴许陛下会对丰国公刮目相看。”

      活算不上有多好,胜在不用上朝和那群宦官面对面。康洛的军队在漠北,眼下无法离开长阳,不入宫对他来说是个好选择。

      见康洛还有犹豫之色,颜君言又道,“不如让我为丰国公上奏……”

      这事递了上去,次日宫中便给了答复,说是准奏。不过只准康洛带五个轻骑探查,夕鼓之前必须回城,不然以反叛之名处决。

      康洛接到后大骂,“陛下病重,太子尚在洛阳,宫中无人作主。他们便把自己当成了主人吗?”

      可就算如此,康洛也不敢入宫告状。他捏着鼻子认了,挑了几个亲信,天一亮便扬鞭出城。

      太|祖时期大军横扫漠北,康洛所在的部落归顺大梁。

      多年以后康洛求学远赴长阳,第一次站在朱雀大街时的心情康洛至今难忘,父亲曾言四夷宾服,万国来朝。那时康洛不以为然,问比部落相聚的场面还大吗?

      父亲瞧了他一眼,叹气说,“你应该拿天上的星星做比较。”

      现在星星跑光了,月亮也要掉了。

      他入长阳时发誓要位极人臣,因而公孙雨叛乱时,康洛毫不犹豫投身作战,一家三十六人全部葬身沙场,儿子兵败投降,逃回后直接被康洛当众斩首。

      他自问无愧陛下,却被以公孙雨第二相待。

      这丰国公滋味如何,只有康洛一人知晓。

      马蹄在朱雀大街上飞过,带起一阵扬尘,边上行人表情麻木,身形佝偻。十年前朱雀大街热闹繁华,摩肩接踵,饶是大臣也不敢在朱雀大街纵马飞奔,生怕踩到行人。

      十年后寂寥萧条,残破不堪。

      仅仅十年而已……

      **

      在短暂的沉默过后,陶叶试图联系黑球外的工作人员。

      遗憾的是,一切通信工具失效。

      陶叶不得不放弃这一行为,开始自主探索。

      他拿着工作人员给的工具,采集周围数据。

      土壤,植物……

      陶叶目光停在一株植株上,虽然是早春,陶叶还是认出了冒尖的芽。

      这是牡丹。

      陶父喜欢养花,尤其是牡丹和芍药,两者娇贵,陶父是养一盆死一盆,从陶叶记事开始,到陶叶上大学时,陶父终于成功了。

      耳濡目染,陶叶也了解牡丹。

      出发之前专家学者给陶叶列了无数个可能,简直在陶叶看科普纪录片,什么类地行星的构造,又或者是第四维空间,时间空间被构解千万种可能。异世界,幻想大陆,乃至修仙理论都跑出来了。

      听到最后陶叶只有一个想法。

      果然科学家和幻想家只有一步之遥。

      他排除了其他可能,收集完水土信息后,试图找寻更多线索。

      比如刚才的骨灰。

      陶叶决定冒险试一试,去更远的地方看看。

      重达上百斤的战服被装上了外骨骼,走路没最初时吃力。只不过泥泞的地面还是让陶叶废力不少,他低头瞧着脚上的泥巴,有些后悔刚才收集的水土信息。

      他依靠太阳确定了方向,下意识与记忆中的长阳重合,过后往东方去。

      在黑球没吞噬长阳之前,这个方向是市中心。

      离开荒郊后,人的痕迹渐渐多起来。比起刚来的树木乱草,眼前的荒地让陶叶生疑。

      没有多年生的木本植物,杂草生长有规矩,隐约可见几株农作物,有点像荒废了的耕地。

      陶叶期待起来,他加快脚步,继续前进。终于在正午之前达到了村庄。

      这个地方有人类活动的痕迹。

      陶叶先是期待,又多想起来,怕自己把原住民吓到。当他停在一堆废弃的焦土前,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弥漫起一股悲痛之情。

      诺大的村庄空无一人,真正的十室九空。

      灾难,或者突变。

      陶叶强打起精神,寻找任何可以说明这个时代的线索。

      书籍,工具,房屋构造,所见之处均被录下,待结束后交于专家学者。

      再一次退出一户人家时,远处传来了说话声。

      古怪又熟悉的语调,陶叶下意识找地方躲藏起来。他是很想摸个望远镜,碍于头盔的存在,只能守株待兔。

      再近些,是一老一少。

      老者背着工具缓慢前行,少的,或者说小的,同老者一般的饥瘦,脸颊深陷,腹部高耸,宛如十月怀胎的妇人。

      她跟在老者后面,身形摇摇欲坠,马上便要倒下。老者却视而不见,一味前行。

      终于,老者在不远处停下,他卸下锄头,却不在田间忙碌。

      小女孩站在老者身后,一老一少有种诡异的安静,周遭只有初日的太阳,死寂过后,小女孩忽然说,“阿耶,我饿。”

      老者没有答话,只是把锄头握紧了。小女孩又说,“阿耶,饿。”

      老者始终没有说话,小女孩自顾自离去,身后老者停留片刻,也跟了上来。

      低头挖草根的女孩,立在墙角的老者,一老一少都不对劲,陶叶考虑是否要与对方交流时,老者动了。

      他扬起手中的锄头,向小女孩砸去。

      “住手!”

      陶叶不做多想,上前扑到老者,反手想将人拿下。一身战服的陶叶吓到了老者,他不顾剧痛爬起,头也不回跑了。

      陶叶不知如何反应,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小女孩,两双眼睛相交中,陶叶尴尬抬起手。

      “你好。”

      小女孩面无表情移开视线,低头在地上翻找一切能吃的。陶叶只能在边上讲单口相声。

      “我叫陶叶,陶器的陶,树叶的叶,你能告诉你的名字吗?”

      回应陶叶的是麻木,她从陶叶身边经过,动作机械又呆滞。

      陶叶沉默了会,取出胸口的能量棒,将它拆开递到小女孩面前。

      食物的香气瞬间吸引了对方注意力,小女孩紧紧盯着能量棒,透露出对食物的渴望。

      陶叶有些受不住,他撇开目光,“你叫什么?”

      “六娘。”

      陶叶把能量棒分给小女孩一半,继续问。

      “能告诉我,那个叫阿耶的人为什么要杀你?”

      六娘双手接过来,她剔透的眸子像是一颗墨珠,倒映不出人。

      “阿翁,饿。”

      陶叶还想问更多,但剩余的氧气不支持陶叶继续停留。他不得不起身向六娘告别,临走前陶叶摸出身上所有食物,送给了六娘。

      “这些要拿水泡开,不然会涨肚子……”

      陶叶比划着外头的塑料包装,说完注意事项后,起身离去。临走之前他问六娘。

      “你知道桃花源吗?”

      六娘捧着食物没有答复,陶叶又问,“那你能告诉我,现在是哪个皇帝在位?”

      仪器发出警告声,陶叶不能再留了。他一步一步往回走,蹲在地上的六娘像一个点,被越拉越小。

      正午的太阳升起,无法带来光明。

      草木在发芽,人还未步入青年,就要化为腐土。

      她就着这个姿势极久,直到陶叶彻底消失,她才慢吞吞起身。

      官道尘土飞扬,六娘躲在树后,看着几个轻骑远去。黄土重新沉到地上,人的影子一点点远去。

      她推开一扇破败的门,老者就坐在里头,草堆上躺着一个老头,头发须白,浑身恶臭,已经不能自理。

      六娘捧着陶叶给的食物,递到老者面前。

      “阿耶,吃。”

      老者其实不老,十年前他是鲜衣怒马的少年,曾在平康坊通宵达旦,和美姬共饮一杯酒。十年后不到三十的他与六十老人无差,拖着仅剩的二口匍匐前行。

      他依旧握着手里的锄头,眼里滚下两行热泪,“六娘,你为什么不逃?”

      六娘似是听不懂老者的话,双手高举过头,呓语着,“阿耶,吃。”

      她缓慢把脑袋转向草堆,半晌后又道,“阿翁,也吃。”

      赤子之心,纯洁无瑕,为何要生在这个时代。

      他搂过自己心爱的幼女,终是放声大哭。

      悲痛中,六娘的手摸上老者的脸,断断续续道,“今是何世,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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