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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朱雀楼是位于南城的一家粤菜馆子,因为价高,普通人去的少,便成了他们这圈人常宴客的地方。

      说是让迟欢请客,坚持做东的还是梁若玲,理由和从前一样——“出品人在,没有让自家导演买单的道理。”

      嘉昱不挑食,埋头吃饭,看起来是真饿了。

      迟欢拈着只凤尾虾在龙井茶汤里蘸着,不吃,也不说话。

      口味太素了,面前还坐了个熊孩子,烦躁。

      梁若玲看着这两人无奈,出去洗手时碰见了另一家公司的制片人,回来打了声招呼便挪了包厢。得逼一逼迟欢,八年没在国内拍片,跟自己男主角不能好好交流是个大问题。

      包厢门关上已经五分钟,房间里还是只有筷子撞上碗碟的声音。

      迟欢的手机嗡了一声,梁若玲的消息:「跟孩子聊聊」

      聊聊。该聊,但迟欢不太想与他聊。

      她自己也觉得怪。不会好好说话是真的,不过这些年陌生人见得多,硬着头皮交流都还算凑合。

      但见了他,大约是从她迟到开始,再到他自顾自地捧了她的戏,似乎就气短了几分。如今她摸不准到底该把自己摆在什么位置,论身份她是他的导演,可是——虽然很不愿承认——的确也是她要哄着他。

      这小孩儿的态度捉摸不定,她是真没见过这一款。

      山间溪水流经陡坡突然溅落,溪中央独留的那一株绿苗毫不在意近在咫尺的水花,仍肆意生长。

      他是野草。

      迟欢放下手机,寻了个生硬的话头,“你在山里长大的?”

      “嗯,月湾。”

      他答得冷冷淡淡,头也没抬,好像与她说话完全不及那碗柴火豆腐重要。

      她忍下揍他的冲动,打开地图查了这个名字,是阿坝州的一个小村落。

      “噢,我去过叠溪,离那儿不远吧?”

      “喜欢吗?”

      他突然抬起头,直白干净的目光又撞上来,瞳仁太黑亮,她觉得像看着深潭的水。

      “叠溪吗?挺喜欢的。空气好,星星很近……”迟欢说着,久远的画面突然在心里漾开。

      山里的深夜静得能听见草木呼吸,那排房子本就建在山上,屋顶的海拔竟正正好好3000米。他们就那么躺在砖瓦上,轻声细语聊到困倦,眼皮遮得星空朦胧,再一伸手,好像就能触到头顶的星星。

      她发现嘉昱没说话,就那么看着他,于是虚抿了口茶。

      “那你喜欢山里还是城市里?”

      他终于搁下了勺子,歪着头很认真在想,“嗯……山里很好,山里有神灵,山里的树会说话。”

      并不孩子气的脸和声音,把这种孩子气的话说得正经,反而更加孩子气。世上就算有神灵,也早已死在万年前了。

      他忽地一笑,“不过城市里有山里没有的东西。”

      “比如呢?”她撑起头,礼貌地表示兴趣。

      “比如……”

      突然打开的门截断了他的话,那刻意提高的嗓门儿惹人头疼:“听梁总说欢姐在这儿,不来恭喜一下好像不太合适。”

      迟欢看着端了杯酒不请自来的魏澜,觉得宁愿倒回一分钟前听那小孩儿讲山里的树。

      魏澜眼神一挑,作出一副刚看见嘉昱的惊讶表情,“我是不是打扰了?”

      迟欢不搭话,她又笑,“这口味一变就差了三十岁,是不是人年纪大了都会开始喜欢嫩草?”

      太没脑子,这种话在人前说,也不怕堵了往后的路。

      迟欢连眼神也懒得给,但嘉昱笑了起来,“嫩草也是要看人的。”

      不屑的意思太明白。魏澜的话只是可笑,嘉昱这话却是有点让人不爽。

      “嗯……也是。”魏澜悠悠地坐下来,“多少小姑娘等着叫老公,怎么会稀得看上老姐姐。”

      为这种犬吠回怼太没姿态,迟欢不言语,端得优雅地喝汤。

      “你误会了。嫩草肤浅得很,我们导演这样的叫做漂亮姐姐,有的人……”嘉昱笑得懒懒,目光游移地打量着魏澜,“就只是老而已。”

      迟欢差点呛出来。这小孩儿也不太有脑子,魏澜虽说靠山倒了,目前的资源依然比她强,三十不到就有了上院线的电影,他实在没必要为她出这个头。这一遭,今后这俩人是别想合作了。

      但魏澜这些年顶着美女导演的名头混得风生水起,想来是从没在人前吃过这种堵。迟欢看着那张吞了苍蝇强压着火的脸,心里又有点爽。

      她正犹豫要不要添把柴,嘉昱起身拎上了外套,“导演,这里面空气太脏了,带我去看看你写到的场景吧,我想找找感觉。”

      魏澜回过神站起来,大度地笑,“还真是我打扰了,约会愉快。”

      迟欢披着风衣从她身边走过,倾身低语一句:“劝你再琢磨琢磨演技,不然怎么给人讲戏。”

      *

      九点多,那座小公园早已锁了门。

      多年没来过,迟欢忘了这事儿。也不算什么,时间过得太久,忘的定然不只这一件。斗转星移,不够刻骨的记忆都会被抽走,当年写下的场景恐怕也不是当年模样了。

      她正想着换个地方,嘉昱已经翻身跃上了矮墙,回头笑着对她伸出手,“上来。”

      恍惚间他的脸叠上另一张面容,也是这样半跪在琉璃瓦上,笑着伸手叫她:“欢儿。”

      那时她与现在的嘉昱差不多年纪,执拗不肯让人拉她。

      “你丫少瞧不起姑娘。”

      说完自己攀上墙头轻巧翻进夜半的公园。

      他坐在墙头笑,“行啊,我们家欢儿比我还爷们儿。”

      快十年没干过这种公共场所翻人围栏的事儿,但迟欢不想被个小孩儿看扁了。幸好今天穿的不是高跟鞋。她接了那只手,少年人掌心发烫,烫得她冰凉的指尖一抽。她借力翻上去,撑着砖瓦稳稳落地。

      还好,这么些年拳馆没白泡。

      他跨出草坪走在石板路上,隐隐带着笑,“你今天的样子……比较像你。”

      “我什么时候不像我?”

      “上次见你的时候,高跟鞋加套装,不像。”

      语气像在认证,标准由他定。

      迟欢心里好笑,“我这几年工作时候都这样儿,说得跟你多了解我似的。”

      他很轻地笑了一声,“不了解,慢慢了解,不过觉得你今天的样子看着舒服。”

      敢情第一次见面他没给好脸是因为她的样子让他看着不舒服?

      但迟欢没别他话。算了,野生野长的小孩儿,大概心思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有时说话刺人,至少还坦荡。

      她扭头看向被风吹皱了的湖面,湖心只剩下几株残荷。

      “荷花过季了就会变样。人也有四季,一季是一季的姿态……”她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把自己比作了过季的花,便没再继续。

      嘉昱没接话,安静地走着。只有两个人的公园里,两双靴子的脚步声隐约有回响。

      “其实换个角度看四季……”他指了一下花棚里的秋海棠,“一季有一季的花,每个季节都可以好看。”

      他好像明白她突然的沉默。

      “小时候春夏满山都是花,阿妈在院子里也种了很多。秋天有海棠,冬天山下面有腊梅和山茶。”他转过脸来笑,“不过我还是每年都会等七月,桃子熟了,屋后面全是向日葵。”

      七月,的确是好时节。她见过阿坝七月遍野的向日葵,美得让人欢喜,于是一天的路过变成了一周的逗留。

      那时她大学才毕业,参赛短片刚刚完成,他奢侈地拨出了整整一个月陪她浪费。在阿坝的那一周他们没逛景点,不想工作,闲闲地看花、散步、在山涧旁躺一下午。

      他们靠在牧场围栏上看日落,他突然说:“你会嫁给我吗?”

      她心里漫过甜蜜,却还是提醒他:“你现在可没资格想这个。”

      “是吧,入行的时候根本没想到这个,现在一心只想赶紧转型。”他叹息着,揽着她的手收紧了些,“我怕你不肯等我。”

      让他转型的想法她也存了许久。唱跳舞台机会有限,偶像剧难撑起口碑,他现在的身份有太多限制。但他们没背景也没资源,演唱会坐得再人山人海,他仍然受制于公司,转型不是件容易事。

      “嗯……等你十年好了。”她故作硬梆梆的语气,“到时候你成了影帝我就嫁你。”

      “我靠?不是影帝配不上欢姐是吧?”他伸手挠她。

      她躲着他的手笑,“那你最好每天烧香祈祷明年奥斯卡能成,到时候姐罩着你。”

      一个吻落在她额头,他眼里映着落日霞光,霞光里的她影子很小,却在那瞳孔里倏地亮起来。

      他声音放得轻柔,“我们家欢儿肯定能成。”

      然而等她真的拿到奥斯卡,真的要让他成为她的男主角,对未来的一切幻想都随那年七月的结束戛然而止了。

      “你也喜欢向日葵?”她强行把自己从回忆中拖出来。

      “喜欢。小时候阿妈说那是太阳的颜色,后来觉得……像我喜欢的人。”

      迟欢有点意外,“你有喜欢的人?”

      “嗯。”他好像想到她,仰头望向被云半遮的月亮,整个人笼在微弱的冷光里,声音却变得暖而温柔,“那个姐姐笑起来很漂亮,爬树像个男孩子。她说人不能一直看过去,要看太阳升起的地方。”

      这话她在哪里听过,现在的小姑娘大多喜欢在网上找些话来说。不过这小孩儿,还真喜欢姐姐。

      她略好奇,“她多大?”

      他想了一阵子,“二十三……二十二吧。”

      二十二,果然小男孩儿就算喜欢姐姐,也还是年轻的姐姐。

      “年龄都搞不清楚还说喜欢。”她取笑。

      他定定看过来,“年龄很重要吗?”

      等你过了三十再来问年龄是否重要。

      但这话她没说。男人的年纪,大概过了三十也不太有人在乎,只要那时功成名就,多的是一茬一茬小姑娘往上扑。而身边这孩子,如今就已站在许多人三十岁也无法企及的位置,十年后的他大概率什么也不必愁。

      正想着,一道手电筒的光从身后照了过来,“前面俩!怎么进来的?”

      迟欢一怔,嘉昱拽起她的手就往前跑。

      身后看门大爷追了几步,“小年轻儿谈恋爱非往锁了的地儿钻,住不起酒店啊?”

      两人跑出老远,直到确认那大爷追不上,嘉昱才松开她的手坐在地上笑起来。

      迟欢呼吸还没平顺,弯下腰缓了好一会儿,看向没事儿人似的嘉昱,“小孩儿,体力可以啊。”

      他眼里好像有一瞬间的欣喜,但迟欢很快知道自己看错了。

      “小孩儿不是谁都能叫的。”他轻飘飘撂了句话,爬起来往前走。

      她嗤笑一声跟上他,故意问:“那谁能叫?”

      “姐姐。”

      果然。

      这孩子还是有点儿原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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