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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   四(1)班每周二下午第二节的语文课上,老师都会品评和讲解上一周的作文,严老师对待“残次品”可是毫不含糊,说要让你修改或者重写就一定会让你直到完成任务才把心整舒坦,因此,除了每次作文都得到表扬的,其他同学都战战兢兢,不敢敷衍,认真的同学还会去借范文抄录,这样长期下来大家的作文水平竟都有了进步。

      这天课前十分钟休息期间,语文课代表照例从办公室把一摞作文本搬了来,留下上面几本放到讲台上,其余的托几个小组长分发下去。早有积极的同学在争相查看这次的榜样或者说是幸运儿了。

      “咦?怎么没看到沈静静的?”却是一声诧异的呼声。但紧接着,更响亮的、如炸弹般的惊呼在讲台边炸裂开了:“江文磊,快看快看,你作文得三颗星啦!”听到自己名字的沈静静敏感地朝台上望一眼,又低下了头——她在背科学课本上的概念,但是手不自觉地捻住了书页,嘴里念的也不知是什么了。而江文磊呢,三两步蹦过去,确认真是自己后,便自夸道:“哎呀呀,一不小心暴露了我的天才!”他几门课成绩都烂出天际,打架惹事倒经常有他,因此除了跟他亲近的,同学们都嫌弃他。这才刚有人想是不是要对他刮目相看了,听闻又冲他翻两白眼。

      很快,沈静静的作文本发到手了,她看也不看便收进课桌,面对前后同学好奇的目光摇摇头拒绝。她知道她这次写的作文并不好,甚至她已有了要重写的准备。但临头她却不敢确认,像鸵鸟一般要把头埋进沙子里去。“不给看就不给看,真小气。”她听到有同学抱怨着,接着是椅子拖回去的声音。她的脸开始发烫。

      严老师终于踏着精神的步子来了,她走进门里,铃声正好响起,她扫视全场,像检阅自己的兵。然后,她的目光柔和了些许,终于像个既严厉又慈爱的老师了。在静默里,她喊了“上课”,一套例行小操后,以“请坐”收尾,几声椅子晃动,而后教室又静默下来。她清清嗓子,正式开始上课步骤:“上一周我们的作文要求是,借鉴第三单元课文的写作手法,写一种你所熟悉的动物,不少于400字。有几位同学写得不错,他们依次是:江文磊,**,***,……其中江文磊这次进步明显,特此表扬。接下来,请这些同学依次上台来朗读作文,其他同学仔细听,并思考它们的优点在哪里。”江文磊便在掌声里上台了。当他以难得一本正经的声音读出“小狗多多和同类相比矮瘦矮瘦的,它一身白毛像雪,雪里又杂了几撮枯草,东一丛西一丛地连它的头顶也不放过,那枯草又像被火堆熏过,焦黄乃至泛黑。……它跑来很欢快,虽然后腿有些瘸,却仿佛把整个的精神都投到了奔跑中去。……”这些话时,沈静静的脸一点一点失了血色。
      “这就是小狗多多,当它在一个月前的一个周末下午窝在庄稼地里、朝我低低地叫唤时,我便告诉我自己,它会是我的好朋友了。”江文磊将作文读完,鞠一躬,又在掌声中下去了。沈静静感觉有一股冷风无端刺进她的脊背,直至感到有人戳她的胳膊才抬起头来,严老师看着她又重复一遍:“沈静静,请你来说说这篇作文有什么好的或者不好的地方。”沈静静慢吞吞地站起来,只磕磕巴巴说几句:“这篇作文……情感真挚,能看出对小狗的……喜欢和爱护……”说完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脑中生出一股对自己的厌烦来。

      严老师没多说什么,只是让她坐下,又叫了一位同学起来,沈静静又觉得还是责备她比较好,跟她奶奶一样骂她,可能她会不那么内疚。她的思绪又开始起伏了,甚至连这些起伏她都生厌,她曾读到过一个词——早熟,可能和她现在的状态有些相符;但是,她同时又意识到在思想上面,她还极不成熟,她既不够坚强自立、落落大方,又不够勇敢——连伸完拳头都会后悔,如此的无用之人啊。

      这一节课就这么在恍惚中过了,沈静静似听非听,等到打开作文本,果真看到“重写!”几个字时,已能暂时平静了。然后同桌凑过来,紧接着便嚷嚷开了:“沈静静作文竟然要重写!”

      放学回到家写完其它作业,沈静静摊开作文本,依然感觉难以下笔。隔壁房间里电视声并没有减轻多少,战争片的特效音那么熟悉,有时沈静静也会过去看上一两集,奶奶总在为里面主人公的危险情况着急,爷爷有时看,有时翻自己的武侠书,这些书他翻来覆去地读,像是沉浸到一个幻梦里去。往日她也想过类似的幻境,像阿里巴巴里的黄金洞里,她看着别人送她的《一千零一夜》里的一幅彩插,阿里巴巴站在黄金洞里,惊异于里面宝藏的丰富。但她那时对金币也无多少概念,于是她又根据屋后的一堵本应是扇门而又拿水泥砌上的墙上留有的痕迹,想象出了另一个世界,那扇不存在的门所通往的异世。她想象自己一个人住在冰做的小山包里,企鹅在不远处游泳,她躺在里面的冰床上。对,只有她。

      但今天这种想法也不能使她暂时开心起来了,她必须得完成这篇不能糊弄过的作文。她又想到了阿花——不,现在叫多多了。阿花是奶奶从人家家里要来的,一条杂毛土狗。在附近人家开始养几百块买来的宠物狗时,奶奶还按着看家狗的方式来养狗,给它吃剩下来的饭,也不给它吃饱饭,甚至连窝都是让它随意在楼梯底下自找一处角落将就。它若一直不叫,奶奶会生气,可它若半夜总叫,奶奶又要生气。她气急了,有时就踢它两脚。连阿花这个名字,说不定都不是独属于它。“跟条畜生说什么呢?”奶奶有时对沈静静说。沈静静记得,家里原先也养过几条狗,但从没有一条是安详闭眼的,不是被车撞死,便是被药死,还有不知所踪的,她曾亲眼见过其中一条,在摩托车底下滚了滚,不动了。她走过去,想抱起它来,它的身子竟整个绵软了,像没有骨头一般。只有它肚子上的跳蚤还在爬来爬去,又像在做另寻去处的最后打理。她把消息告诉了奶奶,奶奶走出去,没有同意她的要给它安葬的打算,最后尸体大概是被抛入东边的那条河了。对于肇事者呢,奶奶只说了几句便不说了。往日她在人后倒是时常说别人的闲话,说有谁谁谁欺负她,谁谁谁看不起她。她那时还没那么老,皱纹也没多少,可是沈静静看不明白她。

      有一个冬天晚上,她看着之前养的另一条狗,想再找些旧衣服给它,甚至想给它个热水袋,但奶奶又说,狗哪有怕冷的,非要她上楼,她顶了句嘴:“那你怎么不躺进去试试?”这下子可点着了奶奶的火桶,她连声咒骂,结结实实揍了她一顿,第二天她起来一看,胳膊上也掐紫了。

      这只阿花呢,在某一日不知是怎么的又惹怒了奶奶,还是说是它自己不小心?反正它的一条后腿瘸了。沈静静放学回来时看到它,它一拐一拐地向她跑过来,嗅她的鞋,朝她摇尾巴,还想爬上来。沈静静忽然感觉到一股宏大的悲哀感。她已感觉到这条狗的相似未来。她朝四处看看,并没有人。她抱起狗往屋后跑,穿过田地,走到小道上,再顺着到大路,再往北跑。她知道在北面几百米远处住着江文磊家,他爸妈都算是斯文人,而严老师还是江文磊的姑姑。她祈祷着他们一家发现并收留它,又或者有过路的其他人带走它。可是……要是它得到的对待更差了呢?她一时又犹豫了。可,我听说他们家还养了只宠物猫呢,她想。

      那天她拿了个袋子暂时把阿花束缚住了,没叫它跟回家。她看着它躺在袋子里,脑袋露在外面,挣扎,叫唤。她躲远了,过了好些时候,再回去看的时候,狗不在了。袋子也不在原地了。她呼出一口气,慢吞吞地回家了。她在路口的时候,远远看到奶奶在等,急忙闪进了小道,从另一边绕回家了。奶奶回来,狐疑地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但貌似并不需要她回答。

      电视剧的片尾曲响起来了,奶奶又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从隔壁回来了。爷爷住在隔壁,但奶奶和她都住在这间。奶奶回到自己的床上,问她什么时候写好,她说过会儿。过了些时候她又问了一遍,她又答要过一会儿。等第三次问的时候,奶奶已火冒三丈,一把把灯关了,沈静静去开,她又关上。沈静静只好开了小台灯匆匆整理好书包。她出去上了趟厕所,回来关上灯,躺下,想着明天可能要挨老师的骂了,虽然老师没有严厉地批评过她。

      但第二天严老师并没有批评她,只是问了她的情况,就让她在体育课的时候去办公室补作业了。她最后勉勉强强过了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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