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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空床敌素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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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嫣婚礼前一日,侯爷才从宫里出来。一路快马踏雪飞奔回府,早把丫头们甩得老远。进了府,一路上就见各处披红挂绿,众人忙碌异常好不热闹。
到了夜梅院,侯爷略站了一会儿,理了衣裳,才做出气定神闲样子进去。若是平时,这下午时分夜殇必定是在睡觉,但这几日侯爷早听了丫头回报,说夫人身子日渐好了,精神颇足,就猜想着这会儿夜殇在做些什么,莫不是在整理给女婿的礼物?侯爷心里笑道,自己这位夫人儿女心颇重,嫣儿这次娶亲,他必是费尽心机的。
侯爷自己挑帘推门进去正房,房内景象叫侯爷心里惊奇,面上不动声色,笑道,“殇儿脸色看着确是好得多了。”
见侯爷进来,陈念郎就乱了棋局站到夜殇身后垂头不语,侯爷坐了陈念郎方才之位,夜殇起身接过小子端来的茶敬给侯爷,抱怨道,“侯爷可真是会赶巧,何不明日再回来,让我们兄弟在家里把女婿娶进门就好。”
侯爷多年不曾见过夜殇这般活泼样子,猛然间有些发怔,陈念郎在一旁说道,“夫人才还念叨侯爷,怎的这人到了又做出样子来唬人。”
夜殇红了脸,啐道,“我还说空费了多年不与你认识,现在看来倒是我的造化,你个牙尖嘴利的小蹄子别在我眼前晃,快回去你院里把给嫣儿的绣件再看看,若出了差错,我可饶不了你。”
陈念郎施了蹲礼,笑着去了。侯爷看夜殇不假他人之手自个儿拾掇棋子,呷口茶道,“你们这是怎的?”
夜殇把棋子仔细收进红木箱子里叫小子连棋盘端了下去,自坐了,端起茶盅掀了盖子又放下与小子说道,“这是大红袍?”见小子应了又道,“香的怕人,给我换了去。”
房内独留夫妻二人坐着,夜殇拿了礼单给侯爷过目,说道,“原是我不好,错认了念郎,他一人孤苦伶仃在那院里,日后我会多叫他来与我作伴。”
侯爷心知这是两人把话说开了,只是陈念郎自视甚高,又有那样过往,怎么才几日就会与自己这位粗糙夫人打开心扉?转念一想,不论如何此事甚好,顿觉心头一松,笑道,“看你这般,才觉得是我的殇儿,那般病恹恹又小性的不知是哪里来的妖怪变的吧。”
夜殇哈哈大笑,“纵是妖怪,也是你定国侯夫人,你就认命吧。”
二人说笑间,娜陆进来,后面跟着一位着灰布棉袍的男子,细眉长眼,直直站了。
侯爷与夜殇说道,“这位是在塞外偶遇的高人,金算子金先生。”
夜殇细打量金先生,是个连武功都不会的小脚男人,样貌倒也罢了,只气质疏离有几分高人样子。
金算子行了女子之礼,对夜殇一揖到地,起身后道,“哪里是什么高人,不过是感动于侯爷爱夫之情,在下粗通些药理,就与侯爷回来给夫人把把脉。”
夜殇暗道,这人看着出世,内里倒颇懂俗礼,未免自谦过头了。只微笑道,“前些日子吃了药,身上好多了。”
侯爷言道,“那丸药正是金先生所制。”
这话倒让夜殇吃惊,又看了金算子几眼,才站起蹲身施礼,“多谢金先生救命之恩。”
金算子仍是那副疏淡神情,“夫人言中了,不过是调理身子的方子,请夫人坐了我与夫人把脉一看,方可知确实病症,好对症下药。”
夜殇坐了由金算子动作,半柱香功夫,金算子收手言道,“夫人乃是早年受损,只需调理即可,并无大碍。”
侯爷喜道,“若是这样最好。”
夜殇只微笑回应妻主,又偷瞧了金算子,暗想这人指尖怎会有炙热阳气,搭在自己腕上时候就觉身上火热难忍用内力才勉强压住,看来要仔细些才是。
侯爷叫娜陆安排金算子住处,就让两人去了。回身见夜殇失神,温言道,“可是这些日子累着了?才好些,要当心。”
夜殇笑道,“纵是累也是高兴的,明日你就要升做婆母,就不高兴?”
侯爷握住夜殇双手,“殇儿,嫁给我,苦了你了。”
夜殇眼眶泛红,“哪里的话,都是我甘愿的。”
晚饭时侯,娜嫣被丫头们拦住在自己院里吃酒,陈念郎遣了小子说不敢打扰侯爷夫人二人也不来,夜殇索性让娜陆娜兴也回去不用在这里立规矩,偌大房里只有侯爷夜殇吃饭,却也温馨。
饭毕夜殇又点查了满屋子的物件,侯爷看着好笑,“从我下午来你都看了多少遍。”
夜殇不停,单回嘴道,“我肚子里的肉,如今长大成人我就不能多操些心吗?”
侯爷只好不语,安静一会儿,又说道,“当日你与我成亲前一晚在做什么?”
夜殇驻足想了想,先笑起来,“那时嫣儿见我试穿嫁衣,便缠着我问是不是要嫁人不要她了,足足安抚半夜,也不知小小个人儿哪里知道的那么多。”
侯爷顿觉心酸,张了嘴却又把话咽了下去,端起茶盅慢慢品了。
座钟响了八下,夜殇便由小子们伺候洗漱上了床,歪着看小子们伺候侯爷,侯爷今日衣裳未换就进了夜梅院,此刻还穿的是正经官服,因衣带繁复,三四个小子或蹲或站解了半晌还不见好,夜殇唤侯爷来床前,自己跪在床上与衣带纠缠。
新婚那年,每日里一早一晚侯爷衣裳均由夜殇打理,十几年功力倒不见退,侯爷此时心里柔软,伸手抚上夜殇鬓边,眼里满是温柔。
小子们看着情形,便悄声退出,到了外间才挤眉弄眼的推搡离开,只动作上都用了功夫不见一丝响动。
侯爷脱了衣裳上床,只搂着夜殇睡觉,并不是不想欢爱,只念着明日正事有所收敛,绵密亲吻几下作罢,手都不敢动,就怕惹了火来。
清晨时候,侯爷与夜殇起来,梳洗完毕穿了平日衣裳吃早饭,娜嫣中间进来,嬉皮笑脸的请了安,吃了几口就让夜殇赶出去了,念叨着别耽误了时辰。
吃罢饭换衣裳,侯爷穿了雕绣团凤的金丝红缎短袄,下着玄色襦裙,一头乌发细细梳了盘好戴了金丝鬏髻,髻前卧着金凤并有一排圆润小珍珠由金线穿垂至眉上,动显风流静显富贵。
夜殇则穿了与侯爷一样绣工料子的深衣,这几日吃睡皆好,此时身子结实,更显得挺拔精神,头发也盘了用冠束了又用一根盘龙金簪定住,这簪子原是侯爷家传之物,代代传于嫡长女正夫的。
刚忙完,就见陈念郎穿了一身暗红滚金边的锦缎袍子进来,他本不喜欢艳色,是今日大喜才肯穿,只一头乌发披散着,见了夜殇忙道,“好哥哥,快把你的宝箱打开,我才在房里把地都翻了一遍,竟没有一件能见得人的东西戴。”
侯爷知道陈念郎不爱金银俗物,早年送过一些俱被退回就不再送了,好在他也不出门倒显不出什么,今日正是要用时候却没了主意。
可夜殇哪知这些,一边念叨着侯爷小气,一边让小子去取了一套金丝攒珠冠并云纹白玉簪来,亲手给陈念郎梳了头戴起来。
外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夜梅院里众人都往外跑去迎新人,只有侯爷夜殇端坐在正房里,陈念郎坐在夜殇下面。新人进来行了礼敬了茶,长辈三人赐了礼,也闹到午饭时候了,侯爷笑容满面宣布开宴,夜梅院并雁园顿时如街市一般乱起来。
侍君进门夫家并不宴客,只是关起门来热闹,侍君被送去娜嫣房里休息,娜嫣倒被一干混账丫头们拦了灌酒。也有上了年纪的管事丫头小子们进了夜梅院正房给侯爷夜殇道喜,陈念郎偷空与夜殇说道,“生养女儿真好,看你这嘴都合不拢了。”
侯爷听这话怕夜殇多心,只看夜殇已是微醺,笑意盈盈的点着陈念郎额头笑道,“还知道眼红?我只当你陈大公子无欲无求呢。”
陈念郎也有些醉了,只恨得磨牙,嚼着吃食发狠,不再说话。
忽见一个丫头冲进来,气喘吁吁道,“侯爷,外头有人说来道喜,奴才瞧着与皇上有几分像。”
夜殇顿时清醒,与侯爷对视一眼,问道,“你可看清?”
丫头回道,“奴才只远远见过皇上一面,不敢妄言。”
侯爷起身道,“我去看看,若是,就留他到正院去,你莫惊慌。”
陈念郎看夜殇脸色苍白,小心道,“不就是个皇上,怕的什么?”
夜殇强笑不语,只说头疼,陈念郎扶起夜殇往里间去了,才想要脱衣裳,夜殇又道,“我就坐坐,外头嘈杂的狠。”
陈念郎道,“那丸药在何处?可要吃一粒压一压?”
夜殇挥手不语,歪在床上假寐起来,陈念郎只得搬了椅子坐在床边,紧盯着夜殇脸色。
侯爷紧步进了正院,就见一个华服女子背手而立,只见了背影,侯爷就忙跪了,“皇上怎的来了?”出口竟不是请安。
顺帝转过身来,浓眉斜飞入鬓,此时蹙着,一双圆目幽黑,看不清内里深沉。“嫣儿娶亲,朕怎么能不来?”
侯爷站起身躬身步到顺帝身边,低声道,“皇上,这万不可。”
顺帝勾起嘴角,笑容竟有几分寂寥,“放心,朕远远听着声音就很欢喜。”
侯爷只垂着头,看不见情绪。
一阵风起,原本晴了两天的天色又阴沉起来,转瞬间巴掌大的雪片飘飘洒洒落下。
“阿楠,今日你高兴的狠吧,殇儿也高兴的狠吧。”顺帝仰头看天,喃喃问出声。
侯爷思索半晌,才回道,“嫣儿成人本就是大喜事,臣一家俱是高兴非常。”
顺帝笑道,“是啊,你们一家都是欢喜的。”有雪花落在顺帝脸上,不消片刻就融了,雪水顺着顺帝眼角滚落下来,“阿楠,为何,独朕欢喜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