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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何处柳莺婉转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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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和尚右手拄着一根禅杖,左手挎着一个竹篮,一路而来,向着路人合十相谈。
追命几个正好走过,那老和尚笑眯眯的斜跨一步,拦住了去路。
众人中的何勇是个信佛的教徒,当即恭恭敬敬地问道:“大师父!请问有什么指教?”
那和尚宣一声佛号,笑眯眯地道:“老僧乃镇江金山寺法海,特为本寺七月十五日盂兰盆会筹集善款,还请各位施主结个善缘!!”
追命恍然大悟:“原来是化缘啊!!做和尚就是好!可以光明正大问人要钱啊!!!”
所有人立刻离开这位口无遮拦的总捕三尺远,不约而同地做出了我不认识此人的表情。
那和尚倒不生气,笑眯眯地把左手里捏着的金钵向前递了一递。
何勇忙从荷包里摸出五钱碎银放在了钵中,发出一声脆生生的轻响。
法海和尚收回金钵,从手臂上挎着的竹篮里拿出一份纸笔和墨砚,递给何勇,道:“还请施主在这结缘簿上留个名号!”
何勇翻开结缘簿,翻过密密麻麻的名字,找到还有留空的一页,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追命凑在一侧好奇的看着。
何勇唰唰写完,正要将本子还给法海和尚,纸页翻动时,追命却眼角一瞥,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字眼。
追命的手有时动的比脑子还快,一把就从何勇手里夺过了结缘簿。
追命翻回去细细一找,看见了一行字:李韶光、安彩月夫妇捐纹银三十两。
追命失声道:“三十两!好有钱!!”
李坏已凑过来看了,听了这话,提醒道:“你该说的不是这个吧?”
追命向法海问道:“老师父,这安彩月是哪里见到的你还记得吗?”
法海依旧笑眯眯地道:“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众生平等,红颜白发在老僧看来都是一样的,所以记得即是不记得,不记得即是记得!”
追命给老和尚说得头晕,扑上去,一把拉住法海老和尚的衣襟,喝道:“打什么机锋!你不记得布施的人,你还结什么善缘!分明是拿个写满了名字的本子讹钱!!”
一时间,那几个衙役纷纷来劝,要将追命拉开,李坏却伸臂一拦,将几人拦在一边,笑道:“崔大人办案呢,兄弟们别急!!!”
那法海和尚一听竟是官府的人,心下就有些虚了。
自己套着袈裟,拎着禅杖,一路化缘,收获极丰,遇到一些吝啬的却又信佛的主,只要一拿出善缘簿,在众多名字的压力下也会或多或少的拿出钱来,可以说是无往而不利啊!!
谁知今天流年不利,一看这些个毛头小子,还不手到擒来?哪知竟是穿了便服的官府中人!
可是,毕竟这法海和尚也是磨练多年的老江湖了,当下不动声色地继续笑眯眯:“这位官爷性子好急!老和尚这不是没说完吗?”
当下急急探头过去一看,原来追命手指的名字正是昨天遇见的两个冤大头,心里这才舒了一口长气。
追命喝道:“你到底记不记得?说不出,追三爷就请你去衙门慢慢想!胡乱说的话,哼哼!你觉得你出得了这杭州城吗??”
法海和尚抹一把额头的冷汗,笑容也尴尬了许多:“官爷哪里的话,老僧我记性好的很呢!这对夫妇住在柳莺巷,高门大户,好认得很啊!!”
追命眼睛一亮:“柳莺巷?花街吗?”
边上的何勇一抹冷汗,道:“大人,你是外地人,不知道,这柳莺巷可不是花街流莺的意思!是柳浪闻莺边上的一条巷子,住的都是些达官贵人!!!”
追命又问法海和尚:“那两人什么年岁的样貌!!?”
法海道:“那女子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那男人大约三十来岁吧!!”
李坏插口道:“天下女子叫做彩月的多得是,也不见得就是了!”
追命不理他,又问法海:“那男的有酒窝吗?”
法海实在对这两人的印象已经模糊了,当时只看见白花花的银子,哪里会去注意个男人有没有酒窝?
更何况,也不知道这年轻火爆的官爷到底是要自己说有酒窝呢,还是没酒窝。
于是,只好期期艾艾的说道:“官爷,老僧年岁大了,记不清了啊!!”
追命愤然道:“你刚刚不是还说记性好得很吗??”
法海不敢再说,只好干笑几声。
追命想着案子,见问不出什么,也懒得和这和尚多说,就摆摆手,让他去了。
那法海老和尚如逢大赦,顾不上高僧风范,收了禅杖、金钵,急急地走了。
追命刚想着要不要去柳莺巷去探一探,就听得同行的一个衙役说道:“大人,这就是这一带最有名的酒楼:绿珠阁,这里的酒也是一绝啊!!”
追命一听,心花怒放,大踏步的走了进去,却没有发现身周少了李坏。
法海老和尚心悸未消的钻入一条小巷,才想喘口气,却看见一个年轻人笑吟吟的从巷子的那一头转了出来,大大的眼睛亮的令人心惊肉跳,那酒窝也深的不怀好意。
李坏看着面色如土的法海和尚,笑道:“不知道大师父的寺院度牒带了没有?”
法海不愧是个见过世面的老甲鱼,当即在面上调出十分笑容,道:“这个,出来匆忙,好像忘了带了!!”
李坏的脸一下板了下来,冷声道:“适才我们大人没有计较你的骗局,可不是不知道!大众广庭的也不好看,你该知道规矩吧??”
法海一心以为这年轻人也是衙门的一员,知道不出点血是过不了这一关了。当下一咬牙,从肩上的褡裢里掏出二百两纹银递在李坏手里,赔笑道:“大人开恩,大家都不容易啊!”
李坏抛了抛手中的银子,嘴角牵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法海见了又是一阵心惊,急忙又摸出五十两递上,求饶道:“大人!真的没有了!你就高抬贵手吧!!”
李坏这才一声长笑:“下次骗钱前还是去做个度牒的好!!免得轻易穿帮!!”话音未落,人已轻飘飘掠上小巷的围墙,顷刻去的远了。
法海和尚眼见四下真的无人了,这才透出一口气来,摸摸褡裢,只余下约莫一百两银子了,心里那个恨啊,总算没给那衙门小子都刮了去,已经颇幸运了。
法海想到曾听人说杭州的河坊街最是热闹,人多店铺多,当即决定去那里再次聚财,以补损失,当下向着河坊街匆匆地去了。
李坏走到绿珠阁门口,就听见里面一片嘈杂的吵闹声音,进去一看,那个白衣的青年,红了面颊,正拎个酒瓶跟那几个酒保论理:“哪有喝这么点酒,就要四十三两银子的道理?你这里是黑店啊!官爷我封了你!!”
那几个酒保也很不饶人:“你喝不起还敢来绿珠阁?这酒你喝了三坛!一坛十二两雪花银!三个菜共四两银子,三两银子的雅座银!你就是杭州知州,今天也得给我如数付了!”
追命大怒:“三个菜最多五钱银子的价钱,你敢诈我!!”
李坏见那人绯红了脸颊,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给气的,只觉得分外可爱。
这时,一个酒保居然不知死活的道:“诈你怎样?难不成你敢打我?我可是良民!!”
只听“啪”地一声响,那酒保的头猛地偏到了一边,脸上迅速浮起了一片红肿,嘴里吐出了两颗大牙。
场中一时静的连针掉落的声音都听得见。
李坏甩着手,施施然的道:“诈人的那叫刁民!官爷不方便打你;我是良民,我打!!”
酒楼上的客人反应过来,一阵掌声,叫好声,闹洋洋地响了起来。
那几个酒保似是学过几天功夫,是以这么嚣张。
带头的那个一声喊,就都扑了上来,却哪里是李坏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就被李坏打得满地找牙,追命也毫不客气地趁乱在那几人身上踩了几脚。
掌柜的听到闹得大了,急忙从后堂出来,一看这大堂里已经乱成一团,杯盏狼藉。
于是,连连告饶,和余下的衙役、帮工拉开了众人。
在追命的骂骂咧咧声中,那掌柜的自认晦气,最后李坏付了五两银子结了帐。
临出门,追命还道:“看,我就说五两就足够了吧?我那壶酒前天就喝完了,掌柜的,你那个什么‘竹露滴清响’的酒不错,再给我打一壶!!”
那掌柜的连忙打好了酒,送走了这两个煞星,心里暗恨这几个酒保不长眼,弄得因小失大。
追命可不管那掌柜的患得患失,一把拖住李坏:“跟我去柳莺巷看看!!”
李坏干干脆脆地答应了,向何勇问了路,两人向着西湖而去。
东风正暖,明净的天空里,几个纸鹞迎风飘摇,几个红衣绿裤的孩子正在湖边玩耍。
一个孩子的风筝忽地倒栽下来,还来不及收线,已一头挂在了高高的柳树顶上。
那孩子小嘴一扁,哇地哭了。
却见一个轻灵的白色身影借风而上,如湖里滑翔的水鸟般,极优雅的划过树梢,拿下了那只风筝。
看着那拿着风筝,破涕为笑跑开了的孩子,李坏道:“看不出,你这么喜欢小孩!”
追命无辜地道:“哪有?不过露一下我追三爷的高超轻功而已!”说着一甩头,很得意的样子。
看着追命嘟起的嘴和笑弯的眼睛,李坏忽然发现,自从这几天遇着这位崔大人,自己的嘴角,似乎一直是向上扬着的。心里也一直都没有泛起几天前还充塞着的寂寞、沉郁的感觉……
比起那人来人往的河坊街,柳莺巷就显得幽静而雅致,没有小贩嘈杂的叫卖声和孩童来回奔走的喧闹。
长长的白墙和朱红的门,青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莹莹闪亮。
追命和李坏走过巷子,巷子两边的人家大约有二十来户,巷子里走过的人,看衣着大多是大户人家的使女和下人。
追命皱眉道:“那和尚也不记得究竟是哪一户!那要找可就麻烦了!总不能一户户敲门去问吧!?”
李坏道:“知道名字的话,不如先找地保查一查?”
追命点头,道:“可就一个女子的名字相和,这杭州城里也不知道有多少叫彩月的哩!!也只能查查看了!”
李坏看看追命,那笑意逍遥的年轻人似乎也是个爱操心的人啊!
走到巷口,正有一个小贩拿着一支插满糖葫芦的草杆在巷口叫卖,追命眼睛一亮,过去就买,还向李坏问道:“你要不要来一支?”
李坏笑了:“南方总捕还这么孩子气!?我十四岁以后就不再吃这种东西了!”
追命明朗的眉宇间似乎有阴翳拂过,却依然带着无所谓的笑容:“我倒是相反,十四岁以后却偏偏喜欢上了这种孩子气的玩意儿了!”
李坏的心里似乎觉得一霎那有一些揪紧,却又不知道为了什么,只觉得在那一刻,追命的笑容里,深深埋藏的东西是自己还无法碰触,却又渴望去探求和安慰的……
一时间,莫名的,两人都有些尴尬,追命拿着糖葫芦沉默的吃起来,李坏也觉得仿佛触动了一些不该撩拨的心事而沉默了。
一阵轻软的脚步声响起,一个穿着桃红色绣衣的使女从巷子里走了出来,对那糖葫芦小贩道:“刘叔,买三支糖葫芦!”
那刘叔收了钱,任那使女在草杆上挑选,一边闲嗑道:“香溪啊,这几天你老是过来买糖葫芦啊!这东西也会吃上瘾??”
那使女香溪显然和这小贩挺熟,当下笑盈盈地道:“我家夫人怀孕了啊!就喜欢吃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
站在一边的李坏看见举着糖葫芦,闻言一脸古怪的追命,忍不住“哈哈”一声笑了出来,随即遭到了迎面踹来的一记重踢!
那刘叔高高兴兴地看着两人打闹,又问那香溪:“原来李夫人怀孕了啊!李大官人可开心死了吧?”
香溪道:“那是,我家官人可疼夫人了,两个人啊!可真是恩爱得很呢!!”
忽然身边一个人插口问道:“那李大官人是叫李韶光吗?”
香溪一看正是那个买了糖葫芦的白衣青年,笑得灿烂,眉目俊秀。不由红了面孔,结结巴巴的回答:“是,是啊,我们官人是杭州有名的才子呢!”
追命又问:“那夫人的芳名可是安彩月??”
那香溪也顾不上别人直呼夫人的姓名有违礼法,只知道红着脸连连点头。
看着那青年和少女谈得开心,李坏略略有些失落和不满,当下一拉追命,插进去对香溪道:“我之前见过李公子一次,可是笑起来有个酒窝的??”
香溪睁大了眼睛:“原来这位公子认识我家官人!要我进去禀报官人吗?”
李坏和追命对视一眼,均看见了对方眼里的兴奋,李坏道:“算了,也不是很熟,就不打扰了!”拉着追命就走,遗下那少女站在巷口痴痴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