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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若这生得失不稀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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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怀觞坐在去往儒门大学的火车上,任窗外景色一幕幕掠过,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这是他告白后的第三天。回想起来他自己也觉得吃惊,居然会以这种方式将自己的心思剖白。那一刻他看起来迷迷糊糊昏昏沉沉,但其实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再清楚不过。有些孤注一掷,更多的是紧张,他不知道太史侯有没有把那句话当真,特别是看到那幅画跟自己的素描本之后。
可是这件事似乎并没有如曲怀觞预想的一般出现什么影响。第二日清晨他打定主意正准备去学校时,他接到太史侯的电话,让他去儒门大学借阅整理与学海史相关的资料。那个时候太史侯的声音非常公事公办,他并没听出来那声音与以前有什么不同。
——果然没有放在心上么,还是说他果然是怒了,于是故意遣开自己眼不见为净?
当局者迷。曲怀觞心里有些失落,更多的却是忐忑。而若他还能抽离自己去看待,一定会发觉其中有何不同——依太史侯的脾气,若是讨厌一个人或是生气了,曲怀觞此时定已陷入困境,怎会有余裕这般东想西想。
他强自压下这些纷乱的思绪,过不了一会儿想起东方羿的话,心又乱了,同时担忧了起来。
近来学海暗潮汹涌,校长太学主要退休了,下任校长人选不外乎是弦知音,太史侯,还有东方羿中的一个。学海的斗争向来激烈,风口浪尖上的人出什么事都有可能。
正想着,火车已缓缓停下,目的地到了。曲怀觞出了火车站打了车到儒门大学。在又一次感叹兄弟院校的豪华气派后,他被人带到行政楼顶层,推开门便见到儒门教育集团董事长兼儒门大学校长疏楼龙宿正背对着他负手站在窗边。
这人是一个传奇,只一个背影,便足够让人俯首。
“校长。”曲怀觞扣了扣门,恭敬地唤道。
疏楼龙宿曾经在太学主那儿进修过,但对有那么一段同窗之谊的弦知音太史侯他们,却似乎并不亲近,因此曲怀觞也只是在太学主那儿见过这位人物两次而已。
“怀觞,坐吧,”龙宿转过身,走到曲怀觞面前,眼神犀利,神情却是温和,唇边带着微笑,“先休息一下,稍后仙凤会带你到学校招待所住下,另外进入图书馆和藏书馆的手续也已办好了。”
曲怀觞谢过对方,又拉了几句家常,却注意到龙宿一直在盯着他看,表情似乎有些兴味盎然。曲怀觞先检讨了一番,没发现自己有什么能够惹动龙首大人兴趣的地方,于是莫名其妙地回望过去。却只见龙宿摇了摇手中扇子,对他说道,
“仙凤曾拿你的墨宝给我品评过,你的字确实风骨不凡,不过,”他顿了顿,低低笑了声,“你的风格可让我想起一位老同学——怀觞,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导师是弦知音,不是那谁吧?”
曲怀觞愣了愣,答道:“我的导师是弦知音教授,不过我的书法是跟太史老师学的。”
“果然是那家伙。”龙宿扬了扬眉,问道,“这次是他叫你过来的?”
曲怀觞点头应是。
室内静了一会儿。龙宿深深看了曲怀觞一眼,说道:“好了,你先跟仙凤去安顿一下吧,她就在外等着。其他的事,过几天再说吧。”
曲怀觞应了,告了辞出去了,心里却有些纳闷——龙宿的态度有些奇怪,似是在暗示他什么。他细细想了想,却摸不着头脑,于是只能暂时作罢,随穆仙凤安顿自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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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怀觞在儒门的日子异常悠闲,整日只埋在图书馆,整理扫描抄录。不过尽管悠闲,工作速度却不慢,他有些急,心里总有些忐忑不安,却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自己这么放不下心,只想快些完成回去学海才能安心。
曲怀觞知道真相是在第三日,图书馆学生的杂谈中。
“喂喂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说起来自从剑子先生跑去参加什么魔界交流团之后,儒门就好安静啊,龙首又整天窝在行政楼里面不出来了,都没什么可以八卦一下的。”
“不是啦!是学海,学海出大事啦!”
“那地方啊,不是每天都出事的么?”
“这次可真是大事。学海最近在搞校长选举,太史侯教授其实是板上钉钉会当选的,可是昨天却曝出了大丑闻,说是二十年前太史侯的夫人死于意外,但其实是太史侯杀死她的,因为她不小心目睹了太史侯与弦知音教授的婚外情!”
“哇不是吧,这下太史侯跟弦知音可是身败名裂了。”
“这消息在学海已经人尽皆知了,连教育部都惊动了,派了教育部副部长未来之宰与教育部监察科科长千叶传奇来查呢!其实听说内情还不止如此,有人说太史侯不仅跟弦知音教授有关系,还跟学生搞师生恋,不过那个学生是谁就不知道了……”
曲怀觞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全身如坠冰窟。这样的一个丑闻,会将太史侯与弦知音辛苦二十年的心血尽数毁去,同时毁掉的还有那人的理想与冀望——这意味着什么,他闭了闭眼,不敢深想。他怀揣着剧烈跳动的心脏,一路飞奔回临时宿舍,颤抖着手胡乱收拾了一通便跑出学校拦车。
此时正是交通繁忙的时刻,学校门口挤满了等车的老师学生,曲怀觞虽着急,一时也拦不到车,正在焦灼之时,一辆银白色的车停在曲怀觞面前,车窗缓缓摇下,
“——曲怀觞?”
曲怀觞一看,车内的人正是疏楼龙宿。
龙宿打量了曲怀觞一番,问道:“你要走了?”
曲怀觞点了点头,“是的,学海出了点事,我想尽快赶回去。谢谢您这几天的照顾。”
龙宿看了他一会儿,淡淡答了句,“是么。”此时他回头,似是在跟司机位上的人说了什么,而后又转头对曲怀觞道:
“上车。”
曲怀觞愣了愣,正想拒绝,却见龙宿神情仍是淡淡,语气却有些命令的意味,
“上车。”
曲怀觞稍稍冷静了点,想了想,觉得龙宿不会无故拦住他,便打开后座门,带着不多的行李上了车。
“怀觞是吧,初次见面。”
曲还觞一上了车便受到了热烈欢迎。他抬头一看,司机座上一头白发但面容俊朗神情豁然的,不是自由作家剑子仙迹是谁?
“剑子先生。”曲怀觞道。
剑子往后视镜里看了看他,笑道:“年轻人别那么愁眉苦脸的,有些时候现实中的事并不会如你头脑中臆想的严重。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放松放松心情如何?”
也许是剑子那天生亲民的气质让人安心,也许是自己已然稍稍冷静了下来,曲怀觞点了点头,答应了——虽然还是有一种被人绑架的微妙感。
剑子与龙宿带他来的地方是个清静的茶馆。三人坐下后,龙宿摇了摇扇子,看着曲怀觞,问道:“你这么急着回去,是听到太史侯的事了?”
曲怀觞默默点头。
龙宿接过剑子递过来的茶,抿了口,才缓缓问道:“怀觞,你知道是谁拜托我安排你来儒门的么?”
曲怀觞答道:“是太史老师让我来学海的,那么定然是他了。”
龙宿点头,继续道:“我与他个性行事不合,我在学海进修时与他便是老死不相往来,离开学海后我们更是断了联系。前几日我却突然接到他的电话,说是拜托我照顾一个人。”
“哈哈,他居然会找龙宿,那时我还以为他要托孤来着。”剑子摇头笑道。
“儒门虽离得远,但学海的动静我也清楚,他打的什么主意,也不难猜到。这个忙,我本不想帮。”龙宿一手搁在桌上,食指轻轻敲击桌面,眼神深沉看着曲怀觞,“可他提出的要求却是出乎我的意料了。”
太史侯早便料到会被人攻击,而支持他的人都可能会被卷入风暴之中。他联系龙宿,故意把曲怀觞调到学海避开风浪。有龙首坐镇,暗处的人还不敢把爪牙伸到儒门。可以想像,若是曲怀觞此刻在学海,凭他的性格不仅仅会被卷入,更可能会成为那丑闻的一角。
曲怀觞静静听着,然后想起过去不经意见的一幕幕,心潮轰鸣起伏。他蓦然发现原来太史侯已为他做了那么多。
过去很多事,在如今这个角度,他也终于能看个明白。
“那么我能说,两位对目前学海困局的解法,已是胸有成竹了?”曲怀觞压抑住了澎湃的思绪,想起之前在车上剑子所说的话,问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龙宿微笑道。
“我在教育部有个老朋友,他跟这次去学海检查的监察科的千叶有些交情。”剑子拍了拍曲怀觞的肩膀,说道,“这次事情虽是在学海发生,但最终目的却不是学海,你尽可放心。”
龙宿剑子说到这一步,意思已是非常明显,曲怀觞细细想了想,总算去了强烈的担忧。
但关心则乱,他还是想回去。不管结局会如何,那人现在却是一个人在承受着风雨。
他只想见一见他,然后跟他说,他在这里。
从茶馆出来,曲怀觞拨通了一个号码。
“灵犀,你们现在还在学海吗?”
“怀觞?……爸?”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然后归于沉寂。
曲怀觞听着那边的安静,心骤然剧烈跳了跳,想好的话却又说不出口了。
许久,电话那头传来熟悉入骨的低沉声线,
“……你信么?”关于那些流言蜚语,关于过去的一切。
曲怀觞答得异常认真:“信,我信弦老师,我信你。”
电话两边又安静了一会儿,而后曲怀觞继续开口,轻轻说道,
“老师,我想见你。”
那边静了一静,
“……淮川,我在淮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