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夜月明中》青草灯

67、第 67 章

　　（1）
　　谢暮抿了一口水，是柠檬水，有淡淡的酸涩。他将杯子放回茶几，低头时看见靠近茶几桌腿的地方有一颗玻璃珠子。珠子剔透，泛着光亮，安静躺在浅咖色的短绒地毯上。他没有多想，顺势弯腰将珠子攥进了手里。
　　“不用换鞋吗？”
　　张萌听到谢暮的问题，愣了一秒，刚刚的情绪也被这问题打断，“啊，不用。”
　　谢暮指尖玩耍着珠子，没在接话。而张萌喝了口水，不知道话题要怎么重启，想着等谢暮先说些什么，也没有再说话。客厅又安静了下来。
　　不过，这安静没有持续太久，谢暮将珠子放进了裤袋，缓缓起身，打开书包，带上手套，又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黑色的塑料物体。张萌听到身后沙发上的人站起了身，回头看了过去，一眼就撇到了那个黑色的塑料物体。她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立马想要上前询问。
　　“你待在这里。我很快就好。”谢暮边往走廊走去，边说道。
　　“我……”张萌听到谢暮这么说，心里有些猜想，心跳跟着加速，一时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心里头有着不安，但很快被自己按捺住了，她紧紧咬住了脸颊的肉，不再说话，只听话地站在原地不动。

　　谢暮走到走廊的中间时，回头看了眼张萌。
　　张萌点了点头。
　　谢暮收到张萌肯定的示意，吸了一口气，打开了他面前的门。

　　“说完了？这么快？”房门里头是吴浩的声音。紧接着，一阵电流的滋啦声，几声挣扎的声音，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张萌紧紧扣着中岛台，步子向前挪了半步，还是忍住了。
　　很快，谢暮从工作室里走了出来，还是带着手套，拿着那个黑色塑料物体。谢暮径直走到中岛台，将吴浩的手机放在台面上，“你知道密码吗？”
　　张萌压着有些发抖的声音，“他不要紧吧？”
　　谢暮脱下手套，将东西放回到书包里，“嗯，时间计算好的，他很快会醒。”
　　谢暮背上书包，又将鸭舌帽子带在张萌的头上，“密码知道吗？”
　　“啊，不知道。”
　　谢暮皱了皱眉，“那赵茜呢？会知道么？”
　　“不知道。我是说，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
　　谢暮拿起手机，只思索了一下，手指在锁屏界面，飞快按了几下，张萌正想阻止，手机已经被他成功解锁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应该是问小蔡要的密码，你问问。”谢暮没有解释原因，将手机递给张萌。
　　张萌接过手机时，才发现手心全是汗，手指微微渗着血。
　　“手怎么出血了？”谢暮看到了食指的那一处口子。
　　“没事。”张萌换了左手拿手机，想将食指放到嘴里简单止个血。但是，谢暮速度极快却不失温柔地握住她的手掌，仔细地看着手指的伤口。
　　“伤口有点深，你怎么弄的？还是要处理一下。”谢暮放下书包，从书包里拿出了酒精棉片和创可贴，又拉着张萌到沙发上坐下。
　　“你出门还带这些东西？”张萌虽然知道谢暮一直是个细心的，但从一个男生的书包里出现这些东西，还是让她有些觉得震惊。她不禁反思，她到底对谢暮的了解又有多少。
　　谢暮听到张萌的疑问，没有回答，只默默帮她消毒，又贴上创可贴。
　　“不疼么？”
　　“啊？”张萌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回忆了一下，才道：“有点，不过还好。”
　　“谢谢。”张萌看着手指上的创可贴，轻声道谢。
　　“问了密码，就走吧。”谢暮起身，拿起中岛台旁的书包，朝着门口而去。
　　张萌低头看向输入到一半的聊天界面，继续在屏幕上点击着，摁了发送。

　　没有多久，小蔡那边就有了回复。
　　“514452。”
　　张萌看着谢暮输入密码，大门滴滴发出开锁的声音。
　　门缓缓而开，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电梯厅，张萌换上运动鞋，又将头上的帽子压低了一些，走出了屋子。

　　（2）
　　天气不算太热，但柏油马路在阳光的照射下，依然散发着潮湿的热气，让人感觉口干舌燥。
　　张萌看着路上车子来来往往，停下了脚步。她舔了舔嘴唇，手里依旧捏着吴浩的手机，缓缓低下头来，她这样的动作在谢暮看来像是在沉思。
　　“放心，吴浩不会有事的。你想去哪儿？”
　　张萌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不知道该去哪儿……”
　　张萌本以为从房子里出来的那一刻，她就会像所有获得自由的人一样，脑海里会出现一个目的地，或一个向往的地方，或一个逃离的地方，或一个可以让她感觉宁静的地方。但是她没有，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方向，也无处可去。
　　“不回荣市么？”谢暮抬眸认真看着她。
　　“荣市？”张萌嗫嚅着，继续垂着头。如果海市不是她的家，难道荣市就是她的归处吗？她想到那天夜晚在天台同林嘉奎的对话，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如果回去也不会是因为爸爸，她想到了眼前的人，也想到了黎娇和汪勇。谢暮像是有读心术，揉了揉她带着鸭舌帽的头，“你先管好自己。别人的事别瞎操心。”
　　张萌拂开他的手，“你不生气？”
　　“嗯？”
　　“我。”
　　“没有。”谢暮顿了顿，“只有担心。”

　　张萌摸着创可贴的手指停了下来：“你真的是……”
　　“嗯，”谢暮再一次抬起手来，轻轻摁了摁张萌的脑袋，“没救了……”
　　张萌皱了皱眉，再一次拍开了他的手，小声嘟囔着：“又不是狗。”
　　谢暮嘴角上扬，将手放到身侧，“离开吧。”
　　“……”张萌抬头看向谢暮。谢暮坚定地看着她，“离开吧。”
　　张萌紧紧扣着被创可贴缚住的伤口，呼吸微微急促了起来。谢暮感受到了她的紧张，双手轻轻环住她的背，将她靠在自己的肩上，“离开吧。”
　　张萌顺势将头埋进他的颈窝，嗅着那衣服上的薰衣草气息。
　　“在你去美国之前回来，去哪里都可以。一起离开吧。”头顶传来温暖的声音，柔软地，轻轻地，却又坚决地撞击着张萌的心房。那声音又像魔咒，蛊惑着、引诱着她释放出心底最原始的欲望，为它疯狂不已，也为它不顾一起。
　　“我哪儿也去不了。”张萌从颈窝处，探出脑袋。
　　“有我在。”谢暮淡淡笑了笑。
　　张萌抬头定定看着他，到嘴边的拒绝又咽了回去。她知道这是一次错误的决定，这只会进一步激怒张夏，让谢暮受伤更深而已。但她还是贪婪地，自私地想要索取，想要占有，哪怕……
　　哪怕这只会让更多的人划向痛苦的深渊……

　　（3）
　　夏日的海市港口
　　在离开海市之前，张萌想出海。在这里生活的这些年，只是听同学说过，但自己一次都没有出过海。港口热闹非凡，这里有当地人开的游艇租赁公司，有包游艇的，也有服务散客的。说是港口，其实只是一个小海湾搭出了平地连接着内陆，有餐厅，有商店，靠近大海的那一边设着几个亭子，亭子外头竖着的小黑板上写着出航的时间，虽然是工作日，但可能是正值暑假的原因，张萌跟前的小黑板上只写了预约已满的大字。这是最后一家了，站在亭子里的少女穿着清凉的无袖衫，朝他们二人笑笑，在知道他们不是预约的客人后，便不再招呼他们了。亭子后不远处的栈桥旁的游艇上，已经坐满了要出发的游客，他们或倚着，或靠着，有的举着香槟浅酌，有的看向远处的天际线，有的则互相攀谈着，好一副闲适与安逸。
　　“先预约着吧。我们可以在海市多待几天。”
　　张萌摇摇头，拉着谢暮，走到一边的栈桥，一只海鸥在头顶盘旋了几圈后，在他们的远处下落，啄着栈桥上的一条死鱼。
　　“走走吧……”张萌拉着谢暮朝着海鸥的反方向而去。谢暮没有答应，但任由着张萌拉着他走。
　　海水反射着天光，蓝得彻底又刺眼，张萌一路眯着眼看着天边星星点点的渔船和游艇。
　　“很美。”身后的谢暮传来了一声低吟。
　　“嗯。”
　　谢暮听到前面的答应声，伸手摸向了口袋，口袋里是他从张萌家捡到的一颗玻璃珠子。珠子圆润，给指尖带去一丝冰凉的感觉。他将珠子攥在手掌里，微微垂了垂眼帘。
　　“张萌，我在你家捡到的。”谢暮将拳头伸向张萌，缓缓松开，那颗珠子安静躺在他的手掌中，在阳光下散出光彩来。
　　张萌看着珠子愣了愣，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谢暮就合上手掌“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张萌看着谢暮垂下手，又将手插到裤袋里，自己不由自主地咬上了脸颊的肉，只默不作声。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把你关起来？还有，初中呢？又发生了什么？”谢暮有很多疑问，张萌对他来说像个谜，有时猜对，有时猜错，他只觉得这样下去，以后面临他的只剩下错而已。他不想猜了，起码在张萌离开以后，也不能再猜了。
　　“我不是一个理智的人。”张萌摊开手掌，示意谢暮把珠子还给她，“而这只是一次不理智的代价罢了。”
　　就像现在一样，之后都需要付出代价。她在心里默默低叹着。
　　谢暮听着她的欲言又止和遮遮掩掩，眉头紧锁着，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中，还是将珠子小心放了上去，“我担心你。”说着，他的手又扶上她的后背，“我是担心你啊。”
　　张萌看着手掌里的珠子，感受着后背传来的温暖的触感，缓缓合上眼时那晚的种种又浮现在眼前，她没有睁开眼，只嘴唇轻启道：“张夏要结婚了。”
　　“嗯？”
　　“我妈要结婚了。”